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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冲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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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冲杀
周末这个城市的街巷楼宇都笼在一团细密的雾里,像苔藓晕湿的青石阶布着怪离的边痕,框住了人间对风和日丽的想象,阴沉和愁闷趁此混成了一滩黏稠的毒液,俟在暗处要供给谁谋杀几个怯懦的凡人。
图书馆里排排座椅堆挤出一种疏淡的热闹,世界上除了佛堂,大概也只有图书馆会让你觉得自己在千万人之中又好像只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翻页书写窸窣有声,在我耳旁似烟花爆破的炸裂声一样搅扰着衰弱的神经。我知道图书馆前阵子也是这个情景,只是今天我备受熬煎,大概因为脑子里老是回想昨晚宿舍忆霏“写”论文时那股恣意飞扬的姿容吧,她就是能坦然无愧的对着一篇百度下来的论文增增删删、添添改改,一番“纹饰”下来,就成了,确定无疑的成了。这种确定无疑的预兆像一根□□一样的埋在我的大脑中枢里。
这世间劝人挣扎奋进的言说有时候是在光明正大的愚弄人,只是在你我发现时就已经错失了翻盘的时机。小时候读李白的飘逸狷介、陶渊明的清雅淡然,就以为他们从不依傍权势,从不计量得失,看破名利沉浮,逍遥又悠哉。“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不为五斗米折腰”我们以为不肯折腰,不攀结权贵才是真正的正大坦然,却没曾想过他们从前自己就是权贵,诗歌只是某一个时段里反叛自己身份的情绪纾解。而我们却要装腔作势的借此为自己的颓丧失意找自命不凡的信念。
“杨沐晨”这个姓名里天生就注定了一些缺憾,活到了这个岁数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大家的起跑线不在同一个位置上有点可笑。在大学本科时期的尾声,从前一块“热闹”的其他人突然在一段时期收了玩性,一个在准备有舅舅任要职的上海出版社的就职手续,一个在备战妈妈单位对员工子女预留岗位的内部招考,一个在亲近学院的党政领导预先筹谋留校任职,然后她们就都得偿所愿了。那时候我觉得善用家族资源是常情,不嫉恨也不艳羡,当时还执拗的愿意相信凭自己也能成就出一点体面的人生,所谓谁比谁活得好也不尽然全由大房子、名车、好丈夫来界定,校外路边摊位上的商贩们不也过得自在安然,我还有知识总可以活得比 他们更“好”一点。虽然起跑线靠后,但总能赶上去。那时候也许因为没发现李白、陶渊明出身商贾仕宦大家,后来的仕途迁谪、诸愿不顺或者乐天知命也都是高贵的潜蛰,真正出身低微的我哪有资质去奉他们为信仰更或者效法他们背离一些准则秩序留名青史呢?那时候是朴拙的天真。“谁给我全世界,我都会怀疑”这句歌词唱的嚣张,但不合宜的怀疑会侵损人的斗志。幸而大三大四的我迷迷蒙蒙的追着自己的愿想自修了考研的全部材料,在毕业前期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抛锚的定点,不至于浮浮荡荡。这人生的船要泊在何处才能得到最好的供给,谁能预判的准确呢,但深海里有一头名叫“立身”的怪物时不时的冲撞起一层层的巨浪,打得人昏头转向,我不能不拼劲全力的去掷锚。后来才知道这浪只是冲着我来的,旁的人不必经受,她们就真的可以像诗里一样逍遥悠哉,尽管从来不信李白、陶渊明。
这天晚上瞥见忆霏轻佻的一双笑眼,我知道自己猜对了结局。像她这样自信又讨喜的性子,加上日常和导师之间一直经营着一种有节制的亲近,对导师的工作生活一直进退有度的酬和添彩,这个结果不意外。她身上戴着的那套裴翠首饰也可能起了作用,这东西或许就是佑护她的符咒。我没有,所以站在导师眼前的那刻露了怯,双手发抖着拿出一片自我,血淋淋的跪乞着一点点嘉许,可能这种太多驯服的卑微惹人生厌,罗杰教授就瞄了几十秒就下了判语“写得是什么啊!”。我慌了神了,结结巴巴的辩解“没抄袭没拼凑”,得来一声哂笑。我知道这辩解多无力,也知道要从头再开始。然后再踏进图书馆,一切就都走了样,那些从前引人雀跃的因子被雾气一点点渗湿了,只剩下用最大的恶意怀疑全世界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