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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赫连小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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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鸠平人称‘阵前风’,不但枪如风火,人也似个一点就炸的爆竹。唐肃玉故意在言语间撩拨讥诮,他早已按捺不住,明知这公子模样的人武功高出他甚多,他也不管不顾了。
“配不配,打了再说!”
铁枪一个‘横扫千军’势扫向唐肃玉。
唐肃玉手中只有两截短短的断竿。
他是否挡得住这一枪?
没有人知道。
只因这时,有一人断喝:“住手!”
穆鸠平任何人的话都可以不听,惟独对这个人的话不能不听。
他立刻住手。
铁枪硬生生顿住,去势荡回,猛地横击在酒楼的木柱上,天棚上的蛛网灰尘扑簌簌落了穆鸠平一头一脸。
他满脸灰土,毫不介意,反而眼睛一亮,喜极而呼:“大当家的!你没事?”
戚少商缓缓,缓缓地自地上站起。
他站起得很慢。
他被雷卷扣住一同倒下,此刻正好背对顾惜朝。
高手对决,一刻的疏忽就可分胜负决生死,谁都不会希望在前有狼后有虎的时候开天窗晒太阳的。
戚少商没得选。
他感觉得到顾惜朝的目光看在他背上,如芒刺骨。
他扶着雷卷,极缓极慢地站起,微微地舒了口气,发出一声庆幸的低叹:“卷哥,你没事。”
雷卷的手还扣在戚少商肩胛骨上。
没有人注意到。顾惜朝的脸色忽然变了。
一瞬间,他脸上的失措、遗憾都似下了霜、封了冻,结了冰。连眼里一闪即逝的伤痛、黯然神伤都转为了阴冷怨毒,仔细看去,可以瞥见他颧骨显有两道青筋。
这时雷卷正淡淡一笑。
“我没事,”他顿了顿,眼睛一眯,双目中那两点寒火如雪消融,如霜化冻,亦似有了些许暖意,“却险些叫你压死了。”
戚少商很尴尬。
顾惜朝很恼火。
——雷卷!‘冬雷震震’雷卷。
又是雷卷。
顾惜朝觉得这个病夫简直就是他命里的魔星,专为阻碍克制他而来的。
顾惜朝不明白,为什么就连戚少商的情敌都要不顾生死的帮他,但他确实知道,戚少商那种叫人心折的魅力。
他尤记得,旗亭酒肆之夜,戚少商一舞剑器动四方的英悍神气以及二人把酒言欢,议论兵法战术时的惺惺相惜;他私下里亦一直自问:若当日戚少商不是欲把寨主之位丢给他一走了之,而是邀他共同主持大局,他会不会抛下权势名利,与他一起笑傲江湖?
他向来不后悔。
他觉得只有蠢人才会缅怀过去,还叫悔恨侵蚀了豪情壮志。
可是他现在居然有些后悔。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就似那支离弦的箭,一旦脱轨而去,再要回头已是百年身。
刹那之间,他已做了决定。
他‘刷刷刷’连环三剑逼退沈边儿,一字一顿念道:“戚,少,商!”
一个人若是把另一个人的名字如在诵读一篇文章中最重要的章节般的慢慢来念,那不是最亲昵的友人在开玩笑,就是对这人怨愤仇视到了极点。
戚少商后颈肌肤炸起一阵颤栗,就好象有人拿着一把杀了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的剑抵在他咽喉上时冒出的鸡皮疙瘩一般。
只听顾惜朝轻弹剑脊,状甚温和温文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作朋友过?”
戚少商一怔。
他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势下,顾惜朝居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他沉默半晌,郑而重之地答道:“有。”
顾惜朝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也当你是知己。” 紧接着,他又充满惋惜地补充道:“不管你拿不拿我当朋友,我一直当你是我的知音。”说着,他突然扬手一剑,劈空刺去,一面笑说:“一个知音要杀一个知己,从来不会再留机会给他对付自己,只怕他死得慢而已。”
剑光点点,同时罩住戚少商腰脊处‘阳关’、‘鸠尾’、‘水分’、‘神阳’、‘中极’、‘关元’六大要穴。
戚少商背朝着顾惜朝,侧旁立着唐肃玉。
唐肃玉亦要杀戚少商。
顾惜朝并不识得这个一袭白衣的青年,但知道他与戚少商是敌非友。
雷卷与戚少商联手,顾惜朝未必能敌,但再加一条多刺的‘糖醋鱼’呢?
鱼骨头也可以梗死人。
时不我待。
乱我心者,杀无赦。
顾惜朝几乎已要发出得胜的叹息。
他一剑刺出,场中局势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沈边儿发出一声清吟,飞身扑救!
她救戚少商,为的是雷卷。
她实在不忍,不忍看到那个孤寂得仿佛独立在险崖绝岭的男子伤心失神,寂寞消沉的模样。雷卷对戚少商是情义也好、情意也好,她只要他好,别人怎么样,她不管。
沈边儿飞身营救戚少商的同时,唐肃玉也全身掠起,掠向戚少商。
但穆鸠平截住了他。
唐肃玉身形一动,穆鸠平的枪立刻钉上他。
长枪摧枯拉朽扫倒一片桌椅楼柱。一时间噼里啪啦,漫天的木屑瓦片劈头盖脸砸向众人,灰尘四起。
唐肃玉衣白胜雪,通常爱穿白衣之人除了自命不凡之外,都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洁癖。唐肃玉见了这满天灰土瓦片,就象见了蜀中唐门的暗器,避之惟恐不及。
他一个旋身卸下身上白袍,一扬一回一卷一包,四个动作一气呵成,漫天灰土瞬时隐没不见。
灰土卷进白袍,白衣成了灰衣。唐肃玉手一抖,袍里的砖土全撒落到楼板上,他一面抖一面劈头怒骂:“你这莽夫!枉称‘阵前风’!我瞧你简直是羊颠疯!”
穆鸠平被他连珠炮般一骂,半晌才醒过神来。
“你这娘娘腔!很了不起么?”
他一声怒喝,又是一枪扫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易水寒’的一整面砖墙都轰然倒下!
砖墙倒下,不是穆鸠平扫倒的。
砖墙外,长街上,至少有两三百支急弓劲弩同时搭弓拉箭!
雷听琴在长街上。
他一见‘天下有雪’,几乎要欢呼雀跃得叫出声来。
他千里关山,日夜跋涉,为的就是要寻雷卷。
他有极重要的事转告雷卷。
黄金鳞却不肯让他如愿。
黄金鳞着地急滚险险避过雷卷那道催魂夺命的指风,淋漓着浑身冷汗朝后急退,一退到安全处,即令金戈铁马放箭。
雷听琴不能退,不能躲。
雷卷就在他身后的‘易水寒’内。他一退,这数百支利箭就会射向雷卷。
他只能硬挡。
箭如密雨,雷听琴忽然一声大叫,急旋起来。
他双钹舞动,只见寒光不见人影,射向‘易水寒’的几百支箭至少被他挡下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全倾泻在他身上。
是以一轮箭停,他并未倒下。
他似只刺猬全身都戳满了箭,箭杆斜支于地,恰好撑住他的身子。
雷听琴功力尽散,经脉尽断,仍未气绝,尤惊天动地大喊了一声:“堂主!雷家庄被灭了!”
喊完这一声,他才头一垂,合上了充满不甘愤懑的双眼。
雷卷的手一直放在戚少商肩上。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悲伤、愤怒都可使人失去冷静,一反常态。
他连悲伤、愤怒的时间都没有。
沈边儿已扑到顾惜朝剑前!
雷卷左手扣住戚少商的肩,右臂一伸,已抓住沈边儿的手腕。
疾似一抹鬼影,轻似一缕灰烟,向后疾退!
他疾退,顾惜朝紧追!
剑光始终不离戚少商要害。
‘易水寒’依水而建,雷卷一脚踏在窗沿,退无可退,‘卡喇喇’一声,踩碎窗棂失足坠下。
顾惜朝扬手一掷,长剑脱手,射向戚少商后心!
白练破空,空中忽然开了两朵红花。
红缨乍开,如花盛放。
叫人一见难忘,一见惊艳!
花开在人手中。
这双手不是美人的折花素手,是一双修长有力的男子的手。
唐肃玉手里忽然多了柄两截三驳的红缨枪。
枪杆秀长如美丽女子的弱不胜衣、纤腰一握,枪尖划破空气时发出的清音如绝色佳人一声动人心魄的低吟,枪法更是如一场相思春梦般叫人如痴似醉。
梦里花落知多少。
他一枪挑飞追刺戚少商的剑!
顾惜朝失声叫道:“惊艳一枪!”
唐肃玉一枪在手,尤似换了个人,傲傲然负手而立,哪还见半点轻佻刻薄?
顾惜朝早料到这白衣公子会突然发难,却未料到他助的不是自己而是戚少商。他定定神,细细打量了这如阴雨天般,散发着彻骨寒意的青年几眼,眉棱骨一跳,猛地想起一个人来。
“赫连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