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考人生》卫鸣雨

2、1.夜

　　1.夜

　　某人的轮廓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点点无处可去的水分，残留在我的眼睑上，带着余温。
　　——青山七惠

　　2017年12月8日晚7点。
　　老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他把公文包随手放在沙发旁，接着慢慢地坐在了沙发上。
　　家里没有开灯，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光照亮了一小片地面。
　　老沈隐约听到隔壁邻居家传来铁锅炒菜的声音，也许是蒜毫炒肉吧，他猜想着。小时候他经常看姥姥给他做这道菜，那时候他总会趴在厨房的玻璃门上贪婪地吸着窜进来的菜香，他看着姥姥把肉片扔进滋啦作响的热油中翻炒，而铁锅里蒜毫的颜色，也因翻炒而逐渐变得深沉。
　　老沈从回忆中脱离，他无力地躺倒在了沙发上。虽然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但他却一点都不饿。
　　他躺在沙发上，伸手把茶几上的耳机抓来，扯了扯乱成一团的音频线，接着将耳机扣在了自己脑袋上。他用指尖轻轻地在手机底部摸索着，找到了音频线的插口。老沈把耳机音频线插上，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手指向上一划，随手点开一个歌单。密密麻麻的曲目看看得他有点头晕，老沈眨了眨眼，点了“随机播放”。
　　耳机里传来轻柔的曲调。BWV1068，巴赫最为经典的曲目之一。从高中时代起就一直是他最喜欢的乐曲。
　　夜晚的江城灯火通明，透过窗户，老沈能看到小区的万家灯火。这时候他会有一种奇怪的抽离感，仿佛此时自己已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类似于神灵的更高级别存在。现世的生活就和他人的世界一样遥远，自己的身体则变为躺在沙发上的一具尸骸。
　　老沈将目光从窗户离开，移向了天花板。那上面只有一盏圆形日光灯，在窗外灯光的照耀下，日光灯在天花板上留下了一个椭圆的影子。
　　老沈望着天花板上那个模糊的影子，摘下了眼镜。
　　他闭上双眼，聆听着几百年前巴赫写下的旋律。
　　他以为很多事自己都忘了，他也觉得很多事自己都放下了。
　　可是他并没有。
　　有时，他会有点羡慕同学卫鸣雨，那小子什么事都能记得。不管时间多久，只要说几个细节，那小子准能侃侃而谈。

　　卫鸣雨总向老沈抱怨，抱怨记性太好，记了太多愤怒或悲伤的过往。可是自己呢？老沈想，其实自己以前也记得很多很多事，可是现在都忘了。
　　都忘了。
　　有些事是自己真的不在乎，可那些在乎的事，似乎也随着时间一起从记忆里消失了。
　　老沈想抓住却无可奈何。它们就像指缝中的水，不管怎样做，它们最后都会流走。时间真是个可怕的存在，它总会以近乎残酷的方式来提醒你它的流逝。
　　老沈的记忆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面庞，他感到心里有些东西被触动了。他的嘴角慢慢扯出一个笑容，一个发自内心却略显僵硬的微笑。
　　然而这美好的感觉却很快被另一种复杂的情感所替代，他感到自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老沈睁开眼，把耳机摘了下来。
　　他打开微信，给卫鸣雨发了条消息。
　　“雨子，有时间吗？”
　　老沈握着手机，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欲。
　　“领导有何指示？”对方很快给了他回复。
　　“高中那会儿的事你还记得么？”
　　“差不多吧。”
　　“嗯。”
　　“大沈哥想聊点啥？”
　　“聊聊她吧…”
　　老沈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他想了想，默默删掉了这几个字。
　　“大哥，你人呢？”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发来了一句催促。
　　老沈回过神来，摸了摸下巴。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
　　“对象查岗啊？”
　　“不是。”
　　“说，你小子是不是又想那谁了？”
　　老沈无奈地笑了。认识这小子十多年，两人的默契已经不需要过多文字就可以互相理解。即便隔着几千公里，双方用文字交流，对方还是能一下就猜中自己想说什么。
　　“就你那点小勾勾心，不说我都知道。”对方飞快地回复着。
　　“她最近没怎么和我联系，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哎，话说我上次回来的时候还看到咱语文老师了，牵着自己孩子。”
　　老沈点点头，虽然他知道对方并不能看到他的动作。
　　自己有多久没见到语文老师了？高二之后？还是更晚一些？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没有那节语文公开课，自己的人生可能会是完全不同的走向。
　　可那又是什么时候呢？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连这点小事都记不住了。
　　老沈无奈地摇摇头，接着他打下一行字。
　　“雨子，从最开始聊吧，军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