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鬓影》聆九

2、换芯了

　　寿安堂别院。

　　“我可怜的大小姐哦，真是遭了罪，好在是醒了过来，否则老奴都不知道有何颜面去跟先夫人交待。”一个鬓发微霜、身材臃肿的嬷嬷将顾凝抱在自己怀中，细心的给她喂下苦涩的药汁，边喂边念经一般的嘀咕，“就说我们小姐是有福气，连阎王啊，都不收我们小姐......”

　　一旁候着准备伺候顾凝梳洗的丫鬟雪蚕没好气的说：“嬷嬷，您吵得小姐连药都吃不下了。”

　　“你个小贱蹄子，胡说什么呢。”福嬷嬷瞪向雪蚕，因着在老夫人院里，她也不敢大声呵斥，只好恶狠狠的威胁，“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雪蚕还欲再说，被叫去问话的回来的雪茶扯了扯衣袖，示意她别再闹下去。也不怪这丫头沉不住性子，从前顾老夫人没管的时候，以福嬷嬷为首的这帮老人欺负她是个傻的，整日里只知贪食主子屋里的东西，同其他好吃懒做的婆子一同喝酒偷懒。现在见顾老夫人和顾承安开始重视顾凝了，又仗着自己曾奶过顾凝，死皮赖脸的凑到顾凝跟前，做出一副忠仆的模样。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顾凝屋里的人被发落了大半，唯这福嬷嬷还好好的。

　　雪茶也替顾凝不服，可主子的事，下人哪里能掺和。

　　喂了药，雪蚕轻手轻脚的给顾凝擦了身子，顾凝又睡了过去。不敢打扰她休息，福嬷嬷她们悄声退出屋子，留下雪茶在一旁伺候。

　　好不容易清净了下来，顾凝才有心思去将这些日子的事捋顺。

　　福嬷嬷说顾凝是个有福气的，那日那般凶险都能化险为夷，而事实上，真正的顾凝已经死了，叫了一声祖母，还未道出冤屈呢，就丧了命。现在占着这顾家大小姐的魂魄叫苏晓宁，是来自后世的一名孤儿。

　　苏晓宁是才考上大学的孤儿，那日她兴冲冲的拿着录取通知书，正准备奔向自己的美好生活，一个刚失恋想不开要跳楼的女人就把她砸死了。

　　想寻死的人没死成，满怀希望的人却丧了命，顾宁想想都觉得冤，黑白无常也觉得她很冤，死得无辜，等投胎又还需等上个数百年，便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

　　黑无常问她，“你想要怎样的身份？”

　　“我想要住在大房子里，衣食无忧，有人伺候。”投胎还能选择身份，苏晓宁自然毫不客气的提出要求，前世在孤儿院活得小心翼翼，重来一世自然希望顺风顺水，她掂量了一下，又说，“家里有点小钱就最好了。”

　　黑无常点点头，“这不难。”

　　白无常又问：“还有其他的吗？”

　　苏晓宁死得太早，连段感情生活都没有，于是说：“那就再来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吧。”

　　白无常答应得很痛快，随后浓雾突起，他们带着苏晓宁来到了大梁顾府，指着落水被救起、已奄奄一息的顾凝道：“这是给你的身躯，她将身躯给你用是有条件的，你需得帮她完成一个心愿，才能在这世上以她的身上好好活下去。”

　　“那她呢？”

　　“她阳寿已尽，才和你做了这个交易。”黑无常勾勾手，把顾凝的魂魄带了出来，问，“你有何心愿未了？”

　　顾凝朝他们三福了一福，“亡母遭人毒害，死不瞑目，凶手却还在世上惬意的活着，我心有不甘，唯愿他日能为母报仇。”

　　苏晓宁还没应下，黑白无常倒先答应了，又将顾凝的魂魄收入囊中。苏晓宁看了看满屋嚎哭的奴仆，很是头大，未给她缓冲的时间，黑白无常便一掌将她推入顾凝的体内，嘱咐道：“若十二年后你未能完成其心愿，便会衰竭而死。”

　　说罢，便消失在了苏晓宁眼前。

　　顾凝的记忆也在苏晓宁占据这具身躯时一涌而入。

　　顾凝是顾家的嫡长女，亲爹顾承安本是一七品小官，娶了门当户对的王氏女为妻，生下了她，顾凝这丫头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会跟着父亲背书，十分有主意，旁人都说，这丫头生得伶俐。

　　顾凝四岁就会对父亲顾承安说，她顾玉宁这名字不好，金啊玉啊什么的太俗气，宁字又与家中姊妹一样，不喜欢。小嘴噘得老高，央着要父亲帮她改成顾凝。

　　彼时顾承安十分疼这个女儿，思量了许久终是应了，是以家中女儿只有她不用宁字辈。

　　按理来说日子过得该是有滋有味，变故就发生在她四岁半，她嫡亲的弟弟出生那日。王氏难产，带着刚刚出生的小儿子一同走了，顾凝却在这时看到一个面容熟悉的嬷嬷悄悄给了稳婆银子，她当下就觉得母亲死得蹊跷，想去告诉父亲，谁知让那边的人发现了，他们狠心打昏了她，又将她从楼梯上推下去，做出失足的模样。

　　昏迷前，她恍惚听见一个女人轻蔑的笑了声，“母子三个去得干干净净正好，别挡了我的路。”

　　顾凝大难不死，可却傻了，醒来后变成个木头人，连顾承安都不认得，顾承安对她的宠爱也慢慢的淡了。

　　又过了一年，侧室薛姨娘的父亲得到了王爷的赏识，得了官职，薛姨娘的家世一下子就提了上来。顾承安又无心娶其他姑娘做继室，便将薛姨娘扶正，自此，薛姨娘成了顾夫人。顾承安的好运像是从这开始的，他的文章写得好，不知怎的入了皇帝的眼，顾承安这官越做越大，到苏晓宁变成顾凝这时，他已是朝中五品大官。

　　顾凝一直傻到了落水醒来那天，看见薛氏身边的嬷嬷才想起，她从楼梯摔下那天，看见的便是这个邹嬷嬷。顾凝回光返照的时候，唤的那一声祖母，是想让这个家最刚正不阿的老夫人替她母女主持公道，却不想，才唤出声，便撒手人寰。

　　换了芯的顾凝好容易才将这些混乱的关系捋顺，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她被坑了。

　　说什么满足她大房子、有人伺候、衣食无忧的要求，却没告诉她，原主人是个不受宠的傻子，继母想害她，就连身旁的伺候的，也没几个尽心的，不知道哪些是自己人。不过现下后悔也晚了，黑白无常已丢下她走了。

　　好不容易又有活下来的机会，顾凝也不想就这么糟蹋了，便借着病了的由头，在床上躺了几日来观察身边人，顺带想想接下去要怎么做，怎么帮原主报仇。

　　她病了的这些日子，继母薛氏可是说是十大感动人心的好继母候选，每日晨昏定省的到她床边哭上两出，嚎上几句“我可怜的儿哦”，最后被丫鬟扶着走了，哭得顾凝一身鸡皮疙瘩，若非有原主的记忆在，顾凝还以为她是真心的。现下看来，薛氏唱戏该是个好手，不去戏园子真是糟蹋了她这一身本领。

　　薛氏也是厉害，在寿安堂还是慈母悲戚的模样，到了自己屋中，立马就板着脸。

　　“母亲怎么每日都要去看那个病秧子。”顾婉宁不满的说，她不过小顾婉宁半年，便被抢了嫡长女的身份，是以在人后从来不叫顾凝姐姐。

　　薛氏忙让邹嬷嬷关门，斥道：“出了外头可不许这么说。”

　　顾婉宁嘟着嘴，“干嘛要这么早捞起她？”

　　邹嬷嬷吓得立马捂住她的嘴，“我的二小姐哟，你可别瞎说。”

　　薛氏也叮嘱，“你是救了那死丫头的，就是到了祖母面前，你装也要给我装出一副难受的模样来，哭你没有早点发现她，明日你得跟我一起去祖母那，知道吗？”

　　“知道了。”顾婉宁不情不愿的说，想到要叫一个傻子当姐姐，她心里怎么不舒坦。

　　见识过顾老夫人的手段，薛氏有点不放心，等到屋里只剩主仆二人的时候，又问了遍：“都办妥帖了？”

　　“夫人放心，他们全家的卖身契都在夫人手里，哪里敢造次。”

　　“那就好。”薛氏这才安心去逗自己可人的小女儿秀宁。

　　至于顾凝那边，这期间顾承安也来看过一次，见她昏睡，只是在床边叹了一口气便走了。顾凝并不准备以他为突破口，这人最是看中利益，一个没什么用看起来还傻傻的嫡长女，再加上薛氏枕边风的厉害，顾凝并不觉得，自己掉上几颗金豆豆就能挽回父亲的心。

　　顾承安刚看完自己长女，心里难受，薛氏适时带去软糯可人的秀宁，将他哄得心里那点阴霾也就散了。

　　顾老夫人每日都会派身旁伺候的康嬷嬷过来看看她，老人家最是心软，而就目前来说，依靠顾老夫人是最好的选择。于是顾凝就恰好在康嬷嬷过来的时候醒了，撑着虚弱的身子对她笑笑，伸出肉乎乎的爪子，“嬷嬷，抱。”

　　她并不准备一下子就变正常，否则，只怕会是被人以为鬼上身了。

　　就她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够一屋子里震惊了，雪蚕更是喜极而泣，“小姐说话了，小姐醒了！”

　　康嬷嬷也很震惊，虽然顾凝说的话较其他孩子来说显得稚嫩，可她会表达自己想法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看着眼前这个软糯的孩子，康嬷嬷心也软了几分，她软声问：“小姐身子可有哪不舒服？”

　　顾凝揉揉自己的脑袋，无力的撒娇，“这儿痛。”

　　康嬷嬷于是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儿。

　　先讨好了顾老夫人身边的人准没错，她瞧见顾凝这样，回去就面带喜色的同老夫人说：“今日大小姐会说话了，还晓得自己想要什么，奴婢瞧着，大小姐怕是清醒过来了。”

　　顾老夫人也很震惊，又想起当日她唤自己那声祖母，瞧着就是正常的模样，又追问：“可是大好了？明日说我身子不爽利，叫徐大夫来。”

　　“是。”康嬷嬷点头答应，又问，“老夫人可要去看看，大小姐现下应是醒着的。”

　　顾老夫人想了想，摇头，“不急这一时。”

　　别院里因着顾凝这句话也是热闹了一通，雪蚕高兴得又哭又笑，“小姐好了，小姐好了。”

　　雪茶没好气的给了她一记暴栗，说的这是什么话，可小丫头眼眶也是微红。她们二人从小陪着顾凝一起长大，这两年都没怎么听过顾凝开口说话，没想到这一落水，竟是因祸得福，把脑袋也治好了。这下她们小姐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奶娘福嬷嬷却不是这么想，她心里是一片慌乱，若顾凝真是清醒过来了，那她往日做的事岂不暴露了，哪还会有她好果子吃。

　　雪蚕还想让顾凝多说说话，却见她呆呆的望了会屏风，也不理会她们，而后又陷入了沉睡。雪蚕难免失望，雪茶低斥了她几句，又将她打发去小厨房，“小姐才刚醒来，自然是没什么精神的，你去小厨房看着，等会小姐起来了，定会觉得饿，你去厨房看着些。旁的事，你急也没用。”

　　福嬷嬷嫌恶的看了雪蚕一眼，立马开口，“我去吧，就这蹄子毛毛躁躁的，端碗粥都能洒。”

　　也不等她们意见，迈着步伐慢悠悠的离开别院，却没去小厨房，身子一扭，往薛氏的院里去了。

　　假寐的顾凝将这三人的话听了个清楚，雪蚕雪茶自幼跟着她，同福嬷嬷一样，是王氏留给她的人。雪蚕沉不住性子，心直口快，也是在她跟前伺候才不至于挨打。雪茶性子沉稳，办事利索，顾凝决定再观察一阵子，若这两人真的忠心，便可为她所用。

　　非是她多疑，自幼看着原主长大的福嬷嬷都能叛变，顾凝总要多几个心眼。

　　不过现下，养好身体比较重要，高烧刚退，顾凝也是困倦不已，躺着躺着，便又睡了过去。

　　没想到竖日醒来时，一双黑溜溜的眼珠正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