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鬓影》聆九

11、奇葩的姨妈（二）

　　鹂居，夜半时分。

　　遣散屋中一干下人，屋内只余林姨妈和林雅君母女二人。

　　林雅君打量着屋内摆设，屋中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虽简单，做工看上去却是精致的。镂空的雕花木窗内透进几抹银白月光，朦朦胧胧的罩在装有海棠的青瓷花瓶上，一旁放着绣有海棠春景的屏风，栩栩如生，宛若有海棠花香从中溢出。

　　林雅君随手抚摸桌上一个汝窑花囊，言语里尽是惊羡，“母亲您瞧，单这玩意，看着就金贵。”

　　林姨妈想了下今日走过山庄时，看见的场景，若有所思道：“今天你也看见了，这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每年收成怕有不少啊。”

　　林雅君想起今日顾凝说过的那番话，似有忌惮，“母亲，您听表妹今天说的那话，怕是个有主意的，这庄子现下也是她在打理……”

　　话未说完，就被林姨妈不屑的“嗤”了一声，手指头嗔怪一般点点林雅君的额头，“她不也说了吗，那是她祖母派来的人帮的忙，单她一个丫头片子，还能打理这么大一个山庄不成？你怕什么？”

　　林雅君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点头应道：“这些日子舟车劳顿的，是我想多了，一个丫头片子能做什么呢。”

　　林姨妈闻言笑了笑，又沏了杯热茶给林雅君，“你身子不好，这些事你就别瞎操心了，听娘的就行。再说了，这庄子本也不是你表妹的，那是你姨妈的陪嫁，怎么算都是姓王的，姐姐走了，这庄子我帮她代为打理也是成的。”

　　“我全听母亲的。”林雅君把热茶拿在手中暖手，怯怯的笑了，浅酌一口热茶，茶香氤氲，新茶的淡香顿时沁入鼻中，她不无酸涩的说，“这茶也比家中的好。”

　　想起如今林家的光景，林姨妈的眉头蹙到一起，忽而一把夺过林雅君手中的热茶，“这些都该是我们的，永康庄本就是王氏的产业，就该是我们的。”

　　“那母亲想怎么做？”

　　已是夜半星稀，月色朦胧，院中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叫，似有什么从阴暗叶间探出头。

　　——————

　　自林姨妈等来庄子之后，顾凝的安逸生活可以说是被打断了。

　　往日里，顾凝无事便要起得晚些，秋嬷嬷也不管着，这睡懒觉的习惯她便养成了。哪知林姨妈她们来了之后，日日都要来海棠居同顾凝用早膳，聊聊天，说说那些年她同王氏的姊妹情深的过往，扰得顾凝是没一日敢起晚。

　　更烦人的是，林姨妈总时不时的打听这庄子上的事，好比如今庄子收成多少、庄里管事的是谁，又常拉着冬月的母亲，前院的邹嬷嬷问话。

　　还有一日，管家的竟神情讪讪的跑来同顾凝说，林姨妈她们打听到了账房去。

　　气得顾凝糕都少吃了两块。

　　她们要是做得不那么过分，顾凝也就装傻忍了，只当全了当日王氏和林姨妈的姐妹情分，谁家没有几个烦人的亲戚呢。怎知她们看顾凝不管，越做越过分，只怕过几日就要翻脸做主了。

　　“姑娘顾及颜面，让老奴去就好。”秋嬷嬷当时听了，也是气急，恶狠狠的就要抡起袖子去找林姨妈她们理论。

　　好歹被顾凝拦了下来。

　　“我也想给她们一个教训，可这会去了，最多就是吵一吵，撕破了脸更是不好，像她们这种人赖子一旦不要脸面，最难对付。不若等等，等她们彻底忍不住了想出手了，我们也才有法子直接将她们赶了出去。”

　　这一等，便等到了老夫人每月送东西来的那日。

　　因着上月是老夫人寿辰，顾凝送的礼物正好讨得她老人家的欢心，故而这次送来的东西，足足比前月多了两大箱子，连薛氏也因着脸面，给了添了些首饰头面。

　　冬月清点的时候，面上尽是羡慕之意，又欣喜又骄傲，“老夫人可真疼咱们姑娘，这回送了这么多东西呢，这是什么料子？摸着真软啊。”

　　邹嬷嬷拍走了冬月的手，假意呵斥：“你也不怕碰坏了，仔细姑娘罚你。”

　　冬月被打了也不恼，吐着舌头笑嘻嘻的说：“我就是看着新奇嘛，这料子裁了衣裳、穿在身上肯定很舒服，姑娘可要叫人来裁？”

　　顾凝也笑，啃完嘴里的玫瑰七巧酥，用帕子擦去手上的屑屑，也起身去看冬月赞叹不已的面料。

　　因着顾凝还在长身体，虽说京城衣裙的样式定是最新又好看的，但顾老夫人不知道她这会多高多胖，便每次都只着人送来了料子，顾凝再叫镇上的绣娘来裁剪。

　　这会送来的是蜀锦，摸上去轻柔娇嫩，像婴孩的脸蛋一般。其中又以金丝勾勒出花纹，矜贵大气，怪不得冬月会连连赞叹。

　　回头瞥见林雅君坐在一侧，面露羡慕，又隐隐带有一丝嫉恨。
　　她同林姨妈一起，来跟顾凝用早膳，正巧就碰见了顾老夫人派人送东西来，这会走也不是，留也尴尬。

　　顾凝露出甜甜的笑容，挽着林雅君的手把她带到那些物什面前，“表姐也来挑挑吧，祖母寄了这么多东西来，我也是用不完。”

　　林雅君含蓄一笑，客气推脱：“这都是给妹妹的，我哪敢轻易要了去。”

　　“表姐既然不要，那就没办法了。”顾凝无奈的叹气，又干脆的吩咐邹嬷嬷等人，“都收进库房里吧。”

　　“……”林雅君张了张嘴，手才将将有抬起的趋势，就又放下了，好半天才愣愣的开口，“表妹说得是……”

　　其实不过是几件东西的事，贵重东西顾凝这些年也攒了不少，给林雅君几件首饰缎子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这母女二人这些日子做的事太膈应人，以至于顾凝连根钗子都不想跟她。

　　林雅君吃瘪了一回，心里对顾凝颇有怨气，连笑容也懒得敷衍。

　　倒是林姨妈看着顾老夫人送来的东西，若有所思，待邹嬷嬷带着人下去之后，她才低声把顾凝拉了进去，说要说几句私房话，将屋内丫鬟都遣散了。

　　秋嬷嬷想留，却被顾凝推了出去。
　　“我就同姨妈说几句悄悄话嘛，嬷嬷吃酒去。”又扭头笑问，“姨妈想同我说什么呀？”

　　秋嬷嬷分明不放心顾凝一个人，偏这丫头还没心没肺的把她推了出去，果然是个没心眼的。林姨妈断定。

　　如此想着，她便拉着顾凝坐下，握住顾凝的小胖手，一声轻叹，“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顾凝笑，“表姐还比我高呢，婉宁估计也是。”

　　“真是个没心眼的。”林姨妈苦笑着刮了一下顾凝的鼻子，语重心长道，“你今年都快十一了，过个两年就要到议亲的年纪了，你祖母虽会给你寄东西，疼你，可不把你接回去也不是个事。顾家那边说让你来庄子上养病，如今怎么还没个消息？”

　　顾凝心里咯噔一下，这林姨妈总算要出招了。

　　她一副长辈心疼晚辈的慈爱面孔，摸着顾凝白嫩的脸颊，又是一声长叹。

　　顾凝也配合她做戏，双手绞着手绢，一副委屈难受的模样，“父亲说，等秋收就来接我回去。”

　　“傻孩子。”林姨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如今顾府是谁在当家，是你那位继母，她有自己的孩子，哪会真心为你呢，她在父亲面前说几句，你就落不到好。”

　　顾凝天真道：“夫人也给我寄了东西啊。”

　　林姨妈叹道：“那都是唬你的，你若是跟她提你要回去，她又怎么说？凝儿，你也不小了。”

　　“那、姨妈说我该怎么办？”顾凝作不安状，顺着林姨妈的心意说。

　　林姨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想着这丫头果然好骗，道：“这些日子我虽唐突了，但也帮你看过这个庄子的情况，她不让你回去，你也不能坐以待毙。你现在先学着理家，不会不要紧，有姨妈在呢，你先把庄子上的事接过来，姨妈帮你打理，你在一旁学着。”

　　林姨妈语气实诚，见顾凝犹犹豫豫、没有立即答应，又趁热打铁，软硬兼施，“你也不用担心姨妈会图你这个庄子，我是你亲姨妈，还能害你不成？我同你母亲是嫡亲的姐妹，若不是看在这情分上，我也不用巴巴的大老远跑来同你说这番话。一个不好，还生疏了我们的情分。”

　　“那姨妈、能帮我回去吗？”顾凝可怜兮兮的问。

　　“自然是能的，你听姨妈的就是。”听见顾凝的问话，林姨妈喜上眉头，心想着这事是成了一半，黄毛丫头果然好骗，“你祖母和父亲派来的人，可都听你的话？”

　　“听的，我想吃什么，她们都会做。”顾凝点头。

　　林姨妈一口茶杯险些喷了出来，这丫头心是有多大啊，果然被薛氏养废了。

　　“你得把管家权拿回来才是。”林姨妈苦口婆心道，“这样，明日你便去将账本拿来，让你身边的嬷嬷歇着，不用管事了，明日起，姨妈便教你管家。”

　　顾凝饮茶沉思，她原本想借题发挥，寻个由头把人赶回去。余光瞥过面上已是抑制不住得意神色的林姨妈，灵光一闪，一个计谋浮于心头。

　　顾凝作沉痛状，放下茶杯，扯住林姨妈的衣袖。

　　“可是姨妈，这庄子的地契，不在我手里啊，姨妈可以帮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