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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狠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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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贝贝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坐起来动动脖子还有一丝火辣辣的疼痛感,她看着镜子里的白胖女孩,知道自己应该是遇上了常说的穿越,回到了过去的自己身上。
走进一室一厅的客厅旁边的小书桌上,《一课一练》摊开的一页写了多半,旁边的钢笔还没盖上笔筒,翻到封面,哦,五年级,还有点迷糊的脑子一下子涌上许多不太愉快但又熟悉的记忆。
二十七岁的李贝贝在别人眼中是个存在感很弱的人,普通的上班族,普通的长相,普通的谈吐,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大学毕业后,她就是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走出了自己长大的南方小城,到醒来之前再也没有回去过。
拿到学位证书的那天,她长舒一口气,终于拥有了养活自己的底气,不用再在从小家暴她的父亲手下讨生活,虽然很舍不得自小疼爱自己的妈妈,但是走得并没有一丝犹豫。毕业后自力更生的这段时间,她过了人生中最放松的几年,直到接到舅舅打来的电话,说妈妈查出了脑癌晚期,已经时日无多,希望她能回去一趟,李贝贝握着手机听着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醒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脖子后的伤痕和脑门上隐约的青块提醒她,这是她关于过去的众多痛苦回忆里她仍然能清楚想起的一次事件。这天只有李贝贝和父亲在家,妈妈还没下班,一家三口小小的房子里,李贝贝在客厅左侧角落的书桌写作业,父亲坐在后面的沙发上看电视。
也许是今天的股票市场不如人意,也许是他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来证明下他家长的威力,要求正在写作业的李贝贝去拿拖把将客厅拖一拖,李贝贝向来是很害怕这个暴戾的父亲的,赶紧放下手中的笔拿去拖地,对于一个不到十一岁的孩子来说她觉得很寻常,小孩子干活总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李贝贝漏掉了冰箱下面的沾到的污渍,于是一场所谓的棍棒教育又开始了。
她被一米八的男人用手抓着柔软的后颈往冰箱和地砖的间隙里撞去,额头磕到地砖上,她终于看见了那块被她漏掉清洁的地方,是昨天一家人去参加母亲同事儿子的生日宴送的奶油蛋糕,放进冰箱里时沾到了一块奶油。一下又一下的撞击,李贝贝不敢大声哭出来,只能小声抽噎,嘴里还说着错了再去重新拖一遍之类的求饶话语,被放开后,她拿着抹布跪在地上把那块奶油擦掉,男人终于满意了,推了推还在抹泪的小人儿让她去午睡,父亲总是这样阴晴不定,情绪在女儿身上得到发泄后他换了张慈爱的脸,并不敢有怨言的李贝贝,带着还在疼痛的头颈去到了房间自己的小床上,只是还在不能控制地抽泣。
现在她的小小身躯里是长大后的自己了,李贝贝并不太相信命运之类的玄学,一直以来的经历也让她对苦痛有些麻木,唯一希望的就是逃离从小的噩梦笼子,能有一方自己喘息的小天地就好。
但是.......她摸了摸自己额头和被成年人指甲抓出的条条伤痕,心里百转千回,再一次让她回到不能掌控自己生活的时刻,对于已经有过自由生活的人来说不亚于是重走一遍荆棘路,可是这也意味着,她或许能尽力改变些什么?
为什么她一直都没有逃开过亲生父亲的家暴阴影,在后来的日子里,李贝贝想过,如果当初妈妈能果断一点,在她们母女都遭受过暴力后提出离婚并执行的话,那么她的痛苦回忆大概能早早终止或者少一些,也不至于毕业后迫不及待扔下一切只为了远离一个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想起来这时候父亲应该是去接母亲下班了,能顺手在母亲买菜途中搭上一条卷烟,不用下岗炒股的自己出钱,所以对于接老婆下班这件事有着极大的热情的人,应该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闪过之前舅舅的那个电话,还有妈妈时常提起自己的头痛的老毛病,幼时父母吵架后她被殴打后拿着冷帕子敷自己的头,这些事情未尝有必要的联系,但是李贝贝还是不能避免地将这些都归咎于长年累月的家务和暴力,还有长大后自己的出走,才造成了妈妈不可挽回的悲剧。
当初妈妈不离婚的理由有三点,在很多个不眠的纠结深夜里,李贝贝翻来覆去地安抚过自己很多遍,也将从前父母之间关系的处理理了个透彻。
一是妈妈觉得小孩子不能没有父亲,父母双方不能有缺失,否则对于孩子的成长会有很大的不利,殊不知李贝贝最大的痛苦来源就是自己的父亲;二是妈妈在的公司属于挺大的国企,在当时那个小城是支柱产业,离婚的女人总是会艰难些,遭人指点,哪怕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三是妈妈的性格,说好听点是心肠软,其实就是优柔寡断,总觉得丈夫只是因为一时的不顺才会性情不定,多年来她用这个理由骗过了自己,也骗过曾经懵懂的李贝贝,但最终父亲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要想彻底斩断过往这些来源,李贝贝早就想过一个有些异想天开的办法,而回到这具弱小的身体里,应当是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站在卫生间许久的她,脸上是和实际年龄完全不符的挣扎表情。
妈妈只有李贝贝一个女儿,虽然在她童年和少年时期一直忙于工作,但是她在物质和精神方面都全力做到了一个母亲能做到的最好。而她虽然知道李贝贝偶尔会被丈夫教训,但由于和女儿待在一起的时间少,丈夫会在打骂过李贝贝之后给自己找个绝佳的理由,例如孩子今天不听话自己不得已教育了她,虽然方法不得当但是她下次不敢犯了之类的看起来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小孩子的恢复能力总是强些,一次的伤痕也并不严重,虽然妈妈也会心疼李贝贝和丈夫争执,但从不会因为这个起了要离婚的念头。
如果,自己受一次严重的伤呢,如果,有一天男人失手打死了自己呢?
这个想法曾经许久盘亘在李贝贝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时的她已经上了大学,挨打很少了,最多也就是难听的谩骂,相比起小时候,李贝贝还遗憾过不能用伤痕真正让妈妈醒悟。而现在,她还只是个刚刚受了伤的小女孩,真正的,脆弱的小孩。
现在住的房子是妈妈的单位分下的房子,一室一厅外加厨房和厕所,对于三口之家来说勉强也能住开了。眼前的设施和记忆中的老房子重合起来,洗手池在狭小的卫生间的一角用瓷砖砌起,大概有半米的高度,墙上装着一面锈迹斑斑的镜子。李贝贝长大后是中等身高,一米六五的样子,现在站在洗手池边,池沿的高度正好在她的大腿中部位置,她俯下身试了试池沿角的硬度,没有打磨过的瓷砖粗糙边缘在小孩子幼嫩的手心里轻易划出红痕,李贝贝回到客厅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五点,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他们随时都可能回来,李贝贝催促着自己下定决心。
高中时李贝贝发现自己多了个幻痛的毛病,大学时去看了医生才知道自己的抑郁症已经到了要用重药的地步,她决心要逃离的心情越发强烈,往后的日子她也没放弃过自己,坚持吃药配合医生治疗,她总是想着自己还没享受过真正轻松的生活,总有一天她要做个像其他同龄女孩子一样的人,笑起来无忧无虑,不用担心随时会落下的巴掌,弥补自己那些不懂反抗和没有能力反抗的日子,别人总说过往的时光好,但对于李贝贝来说,她真正独立的长大后的日子,才是梦幻般美妙。
因为父亲的缘故,李贝贝害怕听见钥匙碰撞的声音,听见就会不自觉地颤抖,父亲习惯将一串钥匙拴在裤腰上,走动时会有哗啦哗啦的响声,这声音就意味着他在附近并随时有可能教训自己;因为父亲的缘故,李贝贝害怕人们大声地说话,尤其是倒数三二一,听到就会觉得喘不过气,父亲高声威胁她时就是倒数三声,数完李贝贝就要挨上一顿打......
一切的最坏结果,都比曾经还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经历要好。
再次回到洗手间的时候,李贝贝已经在内心给自己鼓劲了,这一次应当是生命中的额外赠品,如果自己真的没轻没重把自己送上西天,也好过什么也不做,再忍受同样的苦难十多年然后继续看着妈妈生病无能为力。如果这一次能让妈妈明白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自己就算一命呜呼,妈妈还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既然都发生了穿越这种玄幻的事情,那么说不定还能央求老天爷让自己继续投胎做妈妈的孩子。
她对着洗手池的尖角,用力把自己的额头猛地撞了上去,旁观者可能看来声响并不大,但是李贝贝却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巨大的疼痛让整个人软倒在池子旁,意识模糊前,能感受到自己额头上湿漉漉的,她知道,那是血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