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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狙击杀人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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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长室,史蒂夫和索尔洛基坐在圆桌旁,身后的投影仪上自动播放着他们现有的信息合集,戴维斯把纸质资料夹发到每个人手里。
肯定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
“这是死者仅有的信息?”洛基翻看着面前黑白的扫描页,有具体分析凶器的也有记录黑市交易的,关于死者的消息却只有小半页纸。
“呃,是的。”戴维斯转身去电脑上操作,死者的人际关系图很快投射在幕布上。“我们经过多方调查,到现在都不能摸清为什么这个女人会是凶手的目标……死者切尔西,26岁,从大学毕业后就开始独立经营一家面包店,地理位置就在他们拍婚纱照的那条街上。社会关系极其简单…我是说、极其简单。”戴维斯用触摸杆在幕布上点了一下,切尔西具体的人际网格图被放大。
“其父母都是南方的牧民,经营一家养牛场,每年会在几个重要节日规律地聚会三次…她的未婚夫杜比是个律师,没有任何档案污点…而切尔西本人也是,很温和平淡的性格,据面包店的店员说她甚至不喜欢出门,只有偶尔会和杜比约会时才会去看看话剧或电影。没有跟任何人结怨,更不存在什么仇家…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成为目标。”戴维斯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惋惜和可怜道:“你们知道,她死于失血过多而不是被一枪毙命的,子弹打碎了她的几根肋骨,送到医院时骨头碎片划破了她的肺管,整个人的内脏都碎成一团…她死的很痛苦。”
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如果不是因为结仇,切尔西为什么会这样枉死。从案发现场和射击现场来看,这次的枪击案绝不是偶然,更不会是什么无差别报复社会式的攻击,枪手精心布局、目的明确,他恨这个人,想要这个人的命,想要这个人惨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
“我觉得,或许我们应该转换一下思路。”沉默了半晌,洛基突然说道:“切尔西死前不是在拍婚纱照吗?有留下最后的影像吗?”
“很遗憾,没有”戴维斯回到座位上道:“莉莉,就是他们的摄影师,在案发的一瞬间因为害怕把相机摔在上,又被慌乱的人群踢踹,当时相机镜头就已经碎掉了,后来路人涌上来试图提供帮助,加之警方医院的车辆都赶了过来,现场更加混乱,相机也找不到了,可能早已被无数车辆碾成碎片了吧。”
啧。
“但是,他们当时是在拍照,对吗?如果是在照婚纱照,两人——我是说切尔西和杜比,应该站的很近、很亲昵才行,对吗?而且,如果凶手是远程控制枪支,狙击枪被提前固定好,那也就意味着——”
“一旦开枪,瞄准的——或者说子弹到达的地方都是固定的。它只会射击到某一个固定的点。”洛基帮他们打开了思维,索尔接上他的话。
“也就是说,凶手当时就在案发现场?当观察到切尔西到达预定位置的时候,远程控制狙击枪打出子弹”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凶手一开始的目标根本不是切尔西呢?我是说,相较于开面包店的切尔西,这个人,可能才是凶手想要击杀的对象。”洛基把杜比的照片抽了出来,推到大家面前:“他们站的很近,很亲昵,因为是拍结婚照两个人差不多是贴在一起的……如果,杜比才是那个本应该被远程击杀的对象,而切尔西只是恰好挡在了杜比前面…”
“戴维斯,着手调查杜比这个人的人际关系网。”
“收到。”
果然,正如洛基猜想的,相较于切尔西,杜比是一个更容易被当做目标的人。他是城里有名的辩护律师,哥大法学院JD毕业,年轻有为,还不满三十岁但已经坐上了律所合伙人的位置。近几年杜比经手过很多充满争议的案子,但也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积累起自己的名气和声望。
“我算是明白……所谓的‘充满争议’是什么意思了。”合上杜比的档案袋,史蒂夫重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轻声感叹道。
“近三年杜比代理过很多案子,有几个尤其引人注目。一是他利用当地警方在取证过程中的瑕疵帮凶手脱罪,这个案子当时很有名,被称为H城的辛普森事件,然而程序正义总是不能被忽视的,H城警方确实出现了这样的纰漏,所以被杜比抓住了把柄…其二是他代理一个商业保险公司,拒绝为一个在阿富汗战场服役过的退伍军人办理保险理赔,据说原因是他们坚称那个军人所谓的战后应激障碍是在…无病呻吟;第三个案子是关于当地牧场的奶农状告奶制品巨头关于拖欠合同约定违约金的事情,somehow杜比就是说服了法官和陪审团,奶农们败诉……”
说实话,警方检方最不愿意招惹的就是律师,横亘在他们和当事人之间,巧舌如簧。是选择维护正义还是打算把真相按在土里吃灰都在他们一念之间。
“等等,第二个案子,关于那个退伍军人的,给我更多信息。”索尔突然说道,直觉告诉他这个这个案子有什么地方非常熟悉…熟悉到有些违和。
“好的,原告的名字叫凯文·伍德,六年前开始在阿富汗战场服役,近两年退伍回到L城,据他自己说他患上了严重的PTSD,也就是所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能进行正常的社会交往也没有工作,唯一的收入来源是政府发放的救济金。但是他确实曾经办理过相关的商业保险,按照当时的保险条款他应该能获得一大笔保险金,但是他没有如约获得赔偿。”戴维斯把手里的资料翻了一页,神情有些凝重:“杜比成为了商业保险公司的代理人,设法证明了凯文不符合理赔要求…又因为凯文没有其他收入,根本请不起律师,连跟杜比argue的能力都没有…所以毫无疑问的败诉了。”
这样想,杜比的仇家可能真的不算少。新手律师都急于在世人面前崭露头角,有时会主动代理一些颇受争议的案子,以期一战成名。而杜比也确实因为这几个案子迅速积累起了名气,全款在繁华的市中心买了高层,婚礼也提上了日程。
“还有一个需要注意的”戴维斯看着面前表情凝重的几个人道:“这个当事人,凯文·伍德,在案子宣判后没几天就自杀了,当时引发强烈轰动,抗议声持续了几天才沉寂下去,而法院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判决有任何问题。因为整个案子都发生在H城,切尔西也是最近几个月要开面包店分店才来到L城的,所以我们这边最开始并没有直接意识到死者的未婚夫就是那个曾经在新闻上见过的争议律师‘杜比’”。
“我总觉得遗漏了什么”索尔眉头紧皱,明明真相近在咫尺,但是他们却一直在原地绕圈。
回到事务所,索尔一直盯着现场的监控翻来覆去的看。现存的监控里没有出现可疑的人,狙击枪所在的废弃教堂几个月前就已经断水断电、因为变成危房,四周都拉起了警戒线,除了施工队少有人涉足,没有目击者、不能提供任何有效信息。
“莉莉、戴维、比尔、丹妮……”索尔嘴里反复念叨着其他伤者的名字。
抛开那几个倒霉的路人,和案子相关的有杜比、莉莉还有些暂时没被发现的其他隐藏线索。杜比出资帮切尔西开了面包分店,据说两人的感情很好,大学同校,一毕业就订婚,暂时排除杜比为了什么不知名原因杀妻的可能性……但如果树敌颇多的杜比是凶手目标的话……
“!”索尔两只手拍在桌子上,猛然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脸上不自觉带了一种大彻大悟的笑——他想起来到底是什么让他觉得熟悉又一直被忽视了:“洛基!名字!他们的名字!”
“嗯?”洛基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索尔,但当索尔提到“名字”二字的时候,洛基突然想起来了,有两个名词一直在被重复,却没能引起他们的重视:
是“伍德”和“阿富汗”。
L城医院,外伤住院部四楼。
“很抱歉现在打扰您,莉莉小姐。”史蒂夫穿着警服拉开凳子坐着,又掏出警徽来让她看了看。当时莉莉被送上医院的救护车时史蒂夫当时就在指挥现场,是他帮着护士把莉莉抬上担架的。
“没关系,我现在好多了。”莉莉的手轻轻放在被子上,手背上粘着止血贴。因为刚刚做过脚踝的手术,莉莉的小腿上还打着石膏,高高地架着。
你得承认这个是个很漂亮的姑娘。琥珀色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卷翘的可爱,金色的长发简单束在脑后,脖颈修长而雪白。即使是现在穿着病号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依旧有一种清新脱俗的艺术家气质。
“找到凶手了吗?”她垂着眼,眼神落在自己面前的被子上,低声问道:“我真的吓坏了,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可能帮不了你们什么……”
“是,我们能从监控里看到你受到了惊吓。”史蒂夫依旧是无比沉稳的调子,语气里听不出波澜。
沉默了几秒。
“但是…恕我直言,你受惊是因为发现——自己杀错了人吧?莉莉·伍德小姐。”洛基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莉莉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洛基,整个人愣在那里好几秒都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意思、”莉莉强装着淡定,声音里还是有些许颤抖,毕竟没有受过专业心理素质训练,面对着警察,被质疑是杀人凶手,任谁都会有情绪波动。
“你的全名是莉莉·伍德,对吧?我想请问一下,你跟凯文·伍德的关系是……?”
莉莉愣了半秒,随即低头道:“凯文…是我的哥哥…”
“几个月前凯文·伍德因为被判败诉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你一直都很懊悔没能阻止他。因为你也刚从学校毕业,几乎没有存款,没能帮他打赢这场官司,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是吗?”
洛基把档案摊开在莉莉的病床上:“所以你觉得,是保险公司请来的律师杜比害死了他,对吗?你在整理你哥哥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他当时在阿富汗服役时候缴获的纪念品——一把A1.5狙击枪——一把没有报废的杀伤性武器。根据资料显示,你哥哥自己本人就是个狙击爱好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神枪手。当遇到一把已经不再量产的武器,凯文·伍德应该是会很想要带走收藏的吧?”
莉莉低着头不再说话,纤细的肩膀有些颤抖。
“我们一直奇怪,凶手是如何做到不在狙击枪旁边就可以瞄准的,但是只要稍微换个思路,把枪固定好,只要让被害人走到枪口对准瞄准的位置,一样可以实现远程击杀的效果,我说的对吗?”
“而作为他们的摄影师,他们到底要站在哪里,不就是你说了算的吗?监控视频往前推一周,几乎每天都会有位女士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L城已经连着下了几天雨,告诉我莉莉·伍德,你为什么要戴着墨镜徘徊在那个街拐角处?一连好几天?是在确定最后的射击位置吗?”
“你的相机,据你说是已经报废被丢弃了,如果我们在案发现场或者你家附近的垃圾桶里找到那个相机的残骸,会不会发现一个隐藏的控制按钮呢?在你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子弹会以三倍于音速的速度被发射出来。只是你没想到那两个人的站位突然有些晃动,死在你枪口下的不是杜比而是他倒霉的未婚妻切尔西吧。”
“我还有个问题,你是怎么在短期时间内掌握A1.5那种操控难度较大的狙击枪的使用方法的?你还有其他同伴吗?”
……
……
“你们根本不知道,凯文是个多好的人”像放弃了抵抗,又像松了口气般,莉莉缓缓开口,眼睛无神地看着床面上自己哥哥的档案,凯文·伍德黑白的照片晃眼极了。
“他很爱我,也很爱这个国家。他知道自己要被派驻去阿富汗的时候开心的仿佛中了五百万的大□□……我真的是看着他一脸骄傲地笑着离开的。”
“可是等他回来呢?他的灵魂已经破碎了、残缺了、粘不起来了。他哭着告诉我他是怎么亲眼见到战友被炸断了腿,肠子从腹部的创口里流出来,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木讷地帮他们按住伤口,看着血肉从自己指缝间涌出来……他以前从来不会哭的,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他哭过……
“我想告诉他,他回家了,他安全了,不会再有轰炸机从头顶飞过,经过建筑物时不用低着头以防暗枪。他不能入睡,每晚都会惊醒无数次,一点动静都会让他以为自己遭受了突袭…他惊醒时会哭嚎,冷汗湿透衣服。他也拒绝睡在床上,执意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他说他不该活着,该死的人应该是他……你们知道,看到这一切我有多难受吗?”
莉莉抬起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涌出来,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在被子上,眼神里满是哀怨和愤怒,脸颊因为强烈的情绪波动变的通红。她的声音在颤抖,哽咽着:“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有这个心理准备,给他时间,他会挺过这一切的、我知道他是个多么勇敢的人……只是,只是、他没想到他用生命护卫的国家里的人会这样对待他。”
“他是个爱国者、他是个英雄!他只是暂时不能工作,我没有存款,我帮不了他、只能指望着那笔保险金度过这段日子……却、却被逼到只能自我了断。他是个英雄啊!!他没死在敌人的轰炸下,没被活埋在沙漠里,他被逼死了,被自己国家的人逼死了!”
“杜比!他该死!!杜比他该死!!他是恶魔!!是撒旦!他喝人血!吃人肉!我、我…我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
莉莉两只手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针眼有血慢慢渗出来,止血贴显出一点扎眼的红。她的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着,一边哭一边喘着粗气。
“但切尔西是个好姑娘。”索尔开口,声音平缓而温柔。他站在一边,看着面前因为仇恨和愤怒而哆嗦颤抖的姑娘,眼神里满是同情和不忍。
一瞬间,莉莉愣在那里,握拳的双手也稍微松开了一点,随即,她喃喃道:“是啊…切尔西是个好姑娘……我怎么就…杀错人了呢。”
脑中一片空白,已经不能思考,莉莉木木地转头看向坐在她床边的史蒂夫,轻声问道:
“警官,你说,我是不是会被处死啊……”
史蒂夫没能回答她,话堵在喉咙口。
“也挺好的,我又能见到凯文了……但只是他去了天堂,而我可能要下地狱了吧。”莉莉整个人向后仰倒,把自己砸进枕头,眼神空洞无神,整个人陷进雪白的被子里——hmmm,就像小时候的冬天,大朵的雪瓣从天上悠哉地飘落下来,厚厚地积了一层,没过小腿;她和凯文在雪地里玩,两个人躺在半尺深的雪地里,把自己深深地嵌进漫天的莹白,张嘴想要去接落下的雪花,留下个深深的印子。
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