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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深宫 ...

  •   寒风烈烈地在琉璃瓦上打着旋儿,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凛冽的风声从明黄色的屋檐上轰隆隆地灌进了正阳殿内,只听殿内老太监扬起一声“人都哪儿去了”,就见几个宫女拢着手,慌慌张张地将殿门紧闭,唯恐一丝寒风吹到了皇后身上。
      宫人都知道,正阳殿中的差事实在不好当,若皇后不小心病倒了,指不好自己什么时候就被送到永巷去了。而前些日子宫女嫚儿只不过是不小心错剪了一枝牡丹,当天晚上就没了影儿,宫人们便暗中揣测着嫚儿必是被送到永巷去了,或许还会在掖庭宫中惨遭酷刑,最后只可能落个死不瞑目暴尸荒野的下场。

      关于永巷的各种鬼魅传言在宫女们之间流传,众人更是紧张不已,一边做着事,一边小声嘀咕着自从百里氏一案以来,皇后这些日子脾气一直十分暴躁,在正阳殿内是一丁点儿小错都犯不得。
      众宫女也可怜着肖衍,几人小声嘀咕着从百里春晴出事那日起,肖衍便一直以泪洗面,在府内闭门不出,再未入宫探望过皇后,大约是伤心过度无法起身,复又小声谈论着肖衍专一专情,话语中多少有些羡慕百里春晴。
      而皇后心疼儿子,多次亲自到二皇子府探望,却均被拒之门外。这便就更惹得皇后火气上头,动不动便要罚了手下的宫人,众人不得不更小心伺候着,成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还不到掌灯时候,正阳殿内有些晦暗。
      黑沉沉的乌云积攒了好几日的雨水,终于一并倾泻而下,把晚冬的汴梁一并淋透,仿佛整个天地都是湿漉漉的,更将殿内添了几分寒意。
      锦文慢慢研着磨,浓墨溢满整个砚台,又朝着一旁的宫女招招手,宫女便多盏了几个灯,屋内亮堂了一些。

      皇后身着镂金的袄子,交领上绞了雪白的兽绒,将细颈严严实实地护了起来,正端坐在案几前,一笔一划地挥毫泼墨。
      锦文笑赞道:“皇后的字越发精进了。”
      皇后嘴角弯了弯,搁下笔:“写得好有什么用,到死都只是深宫妇人一个,难不成还去前朝当个文官?”
      “皇上喜欢就成,”锦文替皇后将写好的宣纸叠起收好,“皇上说二皇子殿下的字好,也是多亏了皇后的悉心教导。”

      皇后垂了垂眼,接过锦文递来的手炉,懒懒地走到塌前,身子靠了上去,眼眸里的森森寒意在锦文的脸上流转。
      锦文一惊,知道自己失了言,忙跪下来,朝自己脸上狠狠地扇了几巴掌,脸立马红肿起来。

      百里氏一案后,肖衍一直是皇后耳边的忌讳,半个字都提不得。昨日几个宫女乱嚼舌根,还不等送去永巷,就被皇后下令杖死在了正阳殿前,血肉模糊的一片,让锦文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都觉得触目惊心。
      锦文明白自己虽是宫里的老人,服侍了皇后大半辈子,熟知各种大大小小的规矩,又知晓皇后此时的心思,这些日子就一直小心着,但今日却不知为何,一个不留神,就突然将肖衍挂到了嘴边。

      “殿下他如今怎么样了?”皇后也没再多责备,抚着手炉外套着的绣花锦袋。
      锦文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再凝神了一下,忙道:“府内的人传话出来,说二皇子殿下还是那个老样子,成日神思倦怠,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来,也是很久没有上朝了。听说前几日皇上打发戚德业去探望,被殿下直接从府里给轰了出来,皇上脸上过不去,还罚殿下在府内跪了半个时辰呢……”
      皇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锦文也没敢再说下去。

      皇后自然是了解她膝下这唯一的儿子。肖衍是个长情的人,自小到大身边唯一的一个女人出了事,他的心情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撒撒性子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她原本以为他过段日子便会振作起来,没想到百里氏一案都过了那么久了,他居然还是老样子,竟然还直接得罪了皇帝。

      皇后咬咬牙,低声自语道:“那个女人果然是个祸害!”
      锦文揣摩着皇后的心思,半晌才又补了一句:“奴才私下里听戚德业说,皇上命人不准再送纸钱去王府,说是殿下纸钱烧多了,连魂儿都被勾走了,所以才会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事。皇上……皇上他还是心疼二皇子殿下的……”
      皇后脸色稍稍和煦了一点。

      延和殿内也还是死气沉沉的老样子,滴滴答答的雨水从殿宇飞檐处掉落到汉白玉的栏杆上,又沿着浮雕九龙汇聚成流。
      皇后拍掉衣上不小心溅上的雨水,提了个心眼,待戚德业朗声通传之后,才下意识地正了正凤冠,绕过漆了朱红的梨花木屏风,附上恰如其分的笑容。
      “来了?坐。”皇帝没抬眼,埋头在一堆折子里。

      自从处死了肖阳和百里氏一族,皇帝一直都郁郁寡欢。而入冬之后,他的身子似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时常卧病不起。
      太医院搜遍天下奇珍灵药,又时日日进药,让整个延和殿内都弥散着一股子药味,任何熏香都不掩盖不住那味道。

      皇后微微掩了一下鼻,规矩地坐在一旁的椅上,又拢过锦文递来的手炉,正寻着话。
      “皇后没事的话,看看这个吧。”皇帝将一本折子扔到了皇后手中。
      皇后展开折子,瞥了一眼:“哦,是谢檀将军上的折子啊,请皇帝赐婚呢,这是好事啊!”

      “皇后以为如何?”
      “谢老将军已逝,唯留下了这么一个儿子。如今谢将军已经戍边五载,为我南平立下了汗马功劳,使契丹不敢轻易侵犯,可堪称是社稷栋梁将才。皇帝倒是应当好好择一适龄的高门女子给他为妻,以彰显皇家天恩。”皇后道。
      皇帝颔首起身,又从她手中拿过折子,搁在手里重重地拍了两下:“谢檀与衍儿同岁,已过弱冠。但以谢檀的品阶,这女子的家世不能差,至少得是三品之上。可眼下朕也想不出三品以上官员家中,有哪个年纪相当的女子可以婚配。话说汝宁刚到及笄,年纪倒也合适,但汝宁是朕唯一的女儿,也是我南平唯一的公主,朕实在舍不得将她送到边塞去……”

      “汝宁是金枝玉叶,戍边艰苦,自然不能去。”皇后应了应。
      “对了,张秀张宰相家的女儿好像和汝宁差不多大,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皇帝道,“说起来,张秀与皇后你也算是沾亲带故的,他家女儿……唔,若仔细论起来,总得唤你一声远房的姑姑才是!”
      皇后眉心一动,留了一分心思,轻咳一声道:“张宰相家中是独女,他又是社稷之器,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若是把这姑娘嫁到边塞去,怕是会伤了老臣的心啊!”
      “那这……”

      戚德业通传的声音又再扬起,只见肖仪目不斜视地阔步走入书房内,双拜之后,正声道:“方才孩儿在门外听到父皇母后所议,知道父皇母后为谢檀将军的婚事头疼不已。既然暂无合适的人选,那不如听儿子一言,就择百里太傅的独女百里春晴给他为妻吧……”
      皇后微微抬眼。

      “毕竟百里太傅一家的确是被冤枉的,虽然外界不知,但如今百里春晴位置处境尴尬,总在永巷那个鬼地方待着,弄不好什么时候就走漏了风声,称天家苛责,更怕是不小心让二哥知道了,那才是大麻烦。还不如就让她远离汴梁,也免去了父皇母后的后顾之忧,”肖仪又补了一句,“而纵使将来二哥知道了真相,届时百里春晴已为他人妇,相信二哥如此尊人伦孝义的一个人,也断然不会做出什么有负皇家脸面的事!”
      皇后笑起来:“是,臣妾也觉得四皇子所言有理,衍儿与百里氏的确也不可能再回去了,而百里氏身在这宫中也实在不妥,还不如让她嫁到边塞去。百里太傅生前是一品命官,他的女儿配谢老将军的儿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谢将军可会认为我们将罪臣之女给他有所不妥……”

      “孩儿与谢檀一道长大,视为挚友,相知深笃。据孩儿了解,谢檀并非固于偏见之人,如今请旨赐婚,大约只是戍边艰苦寂寞,而他又是年纪正当,应有妻室了……”肖仪低眉道。
      皇帝也摆摆手,接过话去:“是,谢家就只谢檀一人在朝,他有功于我南平,一切封赏朕绝不亏待。况且朕见谢檀这人并不攀比家世,说不好会一辈子留在边塞,百里春晴去了也好……如此,传朕口谕,拟旨赐婚,至于百里春晴……非诏不得回京!”

      肖仪满意地从延和殿内走了出来,向着永巷所在方向走出了一段路,却又觉得有所不妥,才再折身往他的寝殿方向走去。
      正巧入春前最后一场大雪忽而降至,他扬起头,满天飞雪扑簌簌地落在睫上,迷了眼,不住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嘴角。

      跟着肖仪身后的小厮飞光笑道:“殿下已经很多年不玩雪了,记得您小时候可是最喜欢的了,那时候孟妈妈常责怪你浑身都被雪水打湿呢。”
      “是吗?”肖仪苦着脸笑笑,“不过是玩物丧志,不值当。”

      飞光揣度着主子的心思,又道:“此事……谢将军会感谢您的。”
      “呵,我与百里春晴也算是自小相识,虽说没多少交情,但想着她在永巷中受苦受难,也颇有些不忍,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吧……”肖仪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迅速在掌心化开,“解决了肖阳和肖佑,接下来就轮到太子了。”

      “那二皇子……”
      “肖衍以为百里春晴已死,悲痛欲绝,如今闭门不出,连父皇和皇后都没辙,先姑且如此吧,暂不需对他动手。”肖仪收回了手,摆弄了一下腰间的佩绶,佩绶上沾着的几片雪花便飞落下地,隐没在了地面上已渐层层积起的雪中。

      而另一队人则沿着夹道从延和殿内行出,凤辇上的人珠围玉绕,贵气非凡,手中拢着滚热的手炉,面颊也似也显出顺意之色。
      皇后朱唇将要轻启时,肖仪已朝队伍微微欠欠身,也不多言,自顾自地便往外走去,留下皇后脸色皱变,不住蹙了蹙眉。

      飞光紧跟在肖仪身后,直到已遥见寝殿,才不住发问道:“方才皇后似乎有话要跟殿下您说,就这样离开,怕是会被皇后记了目无尊长的罪责,殿下您看……”
      “我才帮她了结了一件心事,她还怪不到我身上,”肖仪阔步跨入殿内,迎面而来的暖融却未消解脸上坚硬的寒气,“况且她一心想让二哥入主东宫,取太子而代之,自然会与我结成一党来一道对付太子,应该很快就会来找我的……”

      顿了顿,他又道:“我这个皇子身后没有靠山,她便可以成为我最好的靠山,等太子气数将尽,她这后位,我自然也不会让她再坐得那么舒坦,而二哥他不过是一富贵闲人,从无问鼎之心,如今更是根本无需担心……”
      说着,他便走到桌前坐好,展开一张信笺,提笔沾墨,落笔下款:“谢兄台鉴。诸事皆妥,贺君良缘永结,琴瑟和鸣,顺颂大安。肖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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