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她不讲武德》盛堂

4、境遇

　　顾盏顺着白炽灯的光看过去，狭窄的厨房里，沈付捞起校服的袖子，露出两截瘦削的小臂，简直白得会发光，他弓着腰在洗碗，像个局促的虾米在一点点被蒸煮着。他修长的手指关节浸泡在冷水里，几乎是瞬间发红，一个又一个碗，不知道他要洗到什么时候。

　　赵作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沈梅晶走出厨房，捶打着自己的肩膀，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颇为厌烦地说，“你们俩还在？”

　　顾盏没有回答，只看着厨房里的沈付，他这样逆来顺受，又和这里格格不入。

　　顾盏的食指轻轻叩桌，慢条斯理地说：“这位阿姨，我们老师说了，我俩要负责把沈同学送回去，然后叮嘱您一定要带他去看医生。”

　　“看病？”沈梅晶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我们没钱，快走吧！再说，沈付回来得早，等下还要去洗衣服收被子呢，哪来的时间看病！”

　　顾盏岿然不动，笑容越发温柔起来，“他在学校受的伤，肯定是学校出钱了,至于其他的……我们也要跟老师交差嘛。”

　　沈梅晶眼珠子滴溜起来，站起来：“小兔崽子，你过来。”

　　沈付对她言听计从，他迅速擦干净手，沉默地走到三人面前，一身宽大的蓝色校服遮住了他的双臂，但是泛红的手清晰可见，红肿的手指刚脱离二月几乎零下的自来水，不自觉颤抖着攥紧成拳。

　　沈付啊，小小年纪，流离失所，寄人篱下，受人指指点点，还有包揽所有的家务，受伤了也没人心疼，怪可怜的。顾盏转念一想，这不就简直是童话里的灰姑娘本人吗！

　　“嬢带你看病去。”沈梅晶转过身，不怀好意道：“你们俩跟我一起上医院去？再晚点回学校？”

　　“我们三点前要到教室的。”赵作严词拒绝。

　　“那就不送了，谢谢你们。”沈梅晶拎着自己的小布包，催着沈付，“你快点，到医院还要排队，磨磨蹭蹭的！”

　　赵作和顾盏对视一眼，和沈付告辞，相继走出沈家，两人一路沉默地回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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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里，数学老师开始讲课。

　　赵作有点担心地盯着同桌。

　　她盯着沈付的座位看了很久，沉思着什么，她手里握着一只钢笔，在空中画着椭圆形，终于，她打开了那个神秘兮兮的牛皮本，似乎做了个重大决定。

　　顾盏看着自己之前的笔记，把“国之栋梁”四个字重重划掉了，换上新的一行字：

　　守护公主沈计划

　　顾盏看着“公主沈”三个字，缓缓写上一行拼音缩写——gzs。她得意地点点头，gzs还可以是“高智商”、“高中生”、“鼓掌声”……这世上还有谁能懂她这三个字母的意思呢？

　　不过，第一步，解决以下三个问题：

　　1.校医行动可疑，到底是什么药片？——今晚去查验。

　　2.高殊胜的足球怎么就那么巧，撞到沈付？——下课逮他问清楚。

　　3.沈付的背景调查，姑妈家欺人太甚。——揍、她！划掉！

　　叮铃铃，下课铃声一响，学生们背着书包冲向教室外，唯独顾盏慢条斯理地合上牛皮本，喝了一口脉动，帅气地单肩背上书包，走上讲台，指背轻叩黑板。

　　“有人知道高殊胜在哪儿吗？重酬。”

　　“这个点他肯定在足球场，集美你找他干啥？”陆婉婉啃着小熊干脆面，腮帮子鼓鼓的，举手回答。

　　“找他聊个天。”顾盏飞过去一个大棒棒糖，足足有她一个拳头大，“谢了，请你吃。”

　　陆婉婉咽了口水，撩起自己的齐刘海，眨巴着大眼睛，她知道这个是超有名的星空棒棒糖，一根要三百块的那种。

　　“集美，你这也太壕无人性了吧……”

　　“你找他做什么，我能帮忙吗？”陆婉婉握紧小拳头，追问道。

　　“找他算账。”

　　“算……账？”陆婉婉的娃娃脸都惊呆了。

　　“他惹了不该惹的人。”

　　顾盏摆摆手，心里默念了一句：公主沈——我罩的人，他也敢惹？

　　顾盏走出教室，从四楼的走廊里俯瞰操场，风从东北方向刮过来，冬日的梧桐向上托举着蓝天，有几分肃杀，她双臂做了个拉伸动作，修长的右腿抬起，搭在栏杆上俯身压腿，在陆婉婉艳羡的目光中，背起自己的包，长腿一迈，走下楼梯。

　　足球踢过界了，顾盏将它顶住，用膝盖颠球，耍了个花式，然后单脚将足球踩住，仰起头望着球场上的男孩们，清了清嗓子：

　　“高殊胜，过来下。”

　　球场上领头的男生吹了一声口哨，一脸戏谑地招招手，“高，找你的！可以啊你！”

　　高殊胜一回头，和那高高大大的男生错身而过，皱眉警告道：“姜君浩，适可而止啊！”

　　“盘正条顺！”姜君浩一脸坏笑，“你小子艳福不浅，这个比你以前那些追求者正多了！”

　　高殊胜推了他一把，走向顾盏，顾盏飞起一脚把足球踢向他，高殊胜狼狈地接住球，抛回身后的球场，后面又是一阵吹口哨的起哄声。

　　顾盏耸耸肩，转身走在塑胶跑道上，风吹起了她的短发，她的发丝像是能反射阳光般，明明是漆黑沉静的栗色，可高殊胜的心头仿佛被一汪泉水照亮着，他摇摇头追了上去。

　　“今天体育课，你踢了一球到沈付脸上，为什么？”顾盏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开门见山。

　　高殊胜抿抿嘴，他心里被泼了一盆冷水，“就为这破事？”

　　顾盏听他语气有些生硬，不由抬起头看向他，调侃道：“不然呢？”

　　“难不成第一天上学，我看到你的飒爽英姿，瞬间脑瓜子发热了？来操场上告白来了？”

　　“谁，谁知道你啊？”高殊胜脸颊一红。

　　顾盏一步一步靠近他，仰起头，眯起眼，“上午，你是故意踢球砸他的吗？”

　　高殊胜气得牙痒痒，怎么永远围绕沈付那个混蛋？

　　“是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顾盏叹了口气，又问了一次，“你确定？没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使唤小爷我？谁敢指使我？”高殊胜气从鼻子里出。

　　“那你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句话吗？”

　　话音刚落，顾盏抡起书包，朝着他的鼻梁狠狠砸过去，高殊胜倒下的一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痛觉神经就给他的大脑传递了“疼”的信号。

　　高殊胜：艹。（一种植物）

　　顾盏居高临下，一字一顿道：“沈付，是我罩的。”

　　“惹他，就是惹我。”顾盏一抹鼻子，耀武扬威地扬起嘴角，露出一口大白牙，缓缓在他身边蹲下，“至于为什么不要惹我，因为道上都要称呼我一声——”

　　高殊胜的瞳孔瞬间收缩，他听到顾盏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你？”

　　“他明明是男生啊……”

　　顾盏耸耸肩，半蹲着摇摇食指，“小同学，眼界要放大一点。”

　　“不要和别人说哦，明天见，小同学。”顾盏站起来，拍拍手，潇洒离去。

　　二月有些冷，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些许刘海遮住她的眼睛，她忽然想起来沈付那张被揍得像是猪头的脸，眼睛眯起来几乎被遮住的样子。

　　顾盏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没让司机刘师傅接她，一个人在街头晃悠着，又走到了中午去的地方——沈付家。

　　暮色降临，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她双手插口袋，看了眼手腕上的江诗丹顿：六点了，沈付也该会回家了吧。

　　“乖宝儿，今天学习累不累？妈妈给你背书包！”

　　“说了不用！”小胖子态度恶劣，往边上躲了躲，“说多少次了，别去接我，被同学看见不好！”

　　沈梅晶笑着背起他沉重的书包，“妈妈小心着呢，不会被看见的。今天学什么新东西了？”

　　“没什么，”小胖子垂下眼眸，“今天回去我要看电视剧！”

　　沈梅晶越发笑得慈爱，“看，今天多看半个小时！”

　　顾盏目送他们走进单元门，她透过厨房的窗户，隐隐可以看见客厅里的灯光亮起，沈梅晶宠溺的笑声响起，沈付呢？

　　厨房是暗的，没人。

　　看来沈付没有在刷碗。

　　应该和小胖一起看电视吧？

　　他做过CT了吗？那么帅一张脸，可别毁了。

　　哎，电视不大可能了，看他嬢对他那个样子，估计让沈付带病拖地都有可能吧……

　　忽然，“咔擦”一声，单元大铁门打开了。

　　顾盏赶紧侧身躲在了一颗梧桐树后。

　　是沈付。

　　沈付手里提着书包，脚步很慢，微微弓着腰离开单元门，昏黄的路灯下，他微抿着嘴角，低垂着眼眸，龃龉独行，他瘦削的影子拖得老长。

　　沈付离开门洞，径直走向了院子的东南角，那里是一片车棚，塑料的顶棚下，因为居民们擅自用水泥黄沙把自家的车棚封了起来，一扇扇铁门隔绝了里面和外面，沈付打开其中一扇，走了进去，缓缓关上了门。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安静的夜里，顾盏能清晰地听到不远处火锅店的喧闹声。

　　八点半，夜色笼罩大地。

　　万千灯火里，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盏。

　　唯独沈付，他没有。

　　他走进狭窄的车库，关上了门，四处碰壁。

　　顾盏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心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