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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魔鬼 ...

  •   1966年,保罗·库博在学术文章《四十分钟内穿越地球》(Through the Earth in Forty Minutes)里讨论了重力隧道问题。

      如果挖一条隧道贯穿地心,利用重力与计算,穿过这条隧道需要多长时间?很长一段时间里,《美国物理学杂志》都格外偏爱这类学术论文。在这个问题中,人们畅享着跳进一个隧道——一个贯穿地球的隧道。

      毫无疑问,没有人真的会去挖它。

      除了沈付。

      这一年,全球性灾难爆发。顾盏从轮椅击剑的赛场上被紧急召回,她的膝盖上横着自己的剑。

      亚洲核子研究中心二楼的落地窗前,皑皑的长白雪山在远处安静地注视着她。

      助手恭恭敬敬递上台平板:“顾女士,这是他的信息。”

      “那个挖隧道,贯穿地球的疯子?”顾盏扬眉,勾起嘴角。

      她反反复复看着视频。

      视频里是入狱后的“God Father”。

      画面里,一间窄小阴暗的金属囚室,瘦削高挑的青年背对着镜头,修长的腿站得笔直,他手上滴着血在墙壁上写着什么。镜头拉远:从墙壁到天花板,密密麻麻的血书写满了两个字——顾盏。

      不错,是她的名字,这真的是不可思议,她压根不认识这个人!

      顾盏手里的平板亮了,里面跳出了一条视频邀请:国际联合物理协会会长Dr.Wingate邀请您通话。

      顾盏迟疑了片刻,按下了接通。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

      助理只远远地看着她,这个华夏国最负盛名的女数学家、国际轮椅击剑冠军前所未有的愤怒,拖着孱弱的身躯,和总会长争吵着。

      足足两个小时。

      顾盏安静地推着自己的轮椅,在二楼背对着远处的长白山,终于关上了平板:

      “我同意参与重生计划,回到过去。”

      助理落下了眼泪,这是一项不成熟的技术,失败的概率超过85%,但是,正如会长所说:

      It has to be her.

      非她不可。

      *

      顾盏睁开眼。

      教室里嬉笑声涌入她的耳朵,二月的风一阵凛冽,她哆嗦了一下。

      这是她重生回来的第三天,2月22日,她转到了宁城一中,初一三班。

      顾盏托着腮,盯着自己的左前方。

      很好,一炮轰了地球、喜欢玩血书的终极玩家——沈付。

      瘦削的少年背挺得像竹竿,松松垮垮的校服上蓝色的宁城一中字样土得很,也不知道他洗了多少遍,发旧发白了。少年只露出小半个侧脸,脸色苍白得很,带着口罩,隐隐约约看见高挺的鼻梁。

      他桌上一支笔、一沓纸。

      此刻,他只顾着埋头在草稿纸上计算,仿佛教室里一切纷扰与他无关。

      顾盏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故意伸手把窗户推得更大。

      风席卷着雨水,猛然吹进教室。

      前排沈付桌上的草稿纸飞得满天,混着雨水,“啪”一张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顾盏挑眉抱胸,恶劣地勾起嘴角。

      疼吧?让你写血书!

      少年顿了顿,起身,正弯腰去捡草稿纸,一只高档的足球鞋踩在了沈付的草稿纸上。

      来人叫高殊胜,一头银发,班里有名的混混。

      他嘲弄地用脚踩了踩沈付的纸:“沈付你还来上学?我听说你外公得传染病死的?”

      全班安静了片刻,有道低低的声音响起:“真的假的?高,你哪来的消息?”

      “赶紧隔离啊!不行,我要跟老班说!”

      沈付落在纸上的指尖颤了颤,没有吭声。

      顾盏掏出抽屉里的棒棒糖,剥开糖纸,不自觉揉了起来。

      有意思,她依稀记得资料里,沈付的外公在他初一这年去世了,不过不是传染病,好像是癌症……沈付的童年中可能只有外公对他好过,其他人都在利用他或者虐待他。

      沈付这人,真惨。

      “喂!”高殊胜抽出沈付的书包,一字一顿命令道:“给我滚回老家去!”

      沈付抓着草稿纸站起来,回道:“这里是学校。”

      高殊胜恶劣地咧嘴,高高举着书探出窗户,忽然松手,书包笔直地坠了下去。

      这里是四楼,书包里装着沈付的所有课本和笔盒,现在被扔到了楼下的花坛里,摔得稀巴烂。

      顾盏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这个男生真的好过分!现在的沈付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为什么欺负他?

      沈付缓缓转移视线对着高殊胜,凌厉的眉下,一汪漆黑的瞳仁阴郁而沉默,仿佛是料峭的二月寒风。

      他站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这是学校。”

      高殊胜猛地一脚,踹在他的膝盖关节,冷厉地笑道:“呵!学校怎么了?老子揍的就是你这个小杂种!”

      沈付的腿弯了一个不自然的弧度,他握着桌角,硬生生挺着没有跪下。

      高殊胜吹了个口哨,两个跟班走上前来,笑嘻嘻按住沈付的肩膀。

      “咚”一声,沈付被迫双膝跪地,漆黑的额前发坠落,重重遮住了眼睛。

      他的听觉反而更灵敏,周围的嗤笑声越来越大了,嘲弄和议论声不绝,叮铃铃铃响了,老师就要进来了,他一点也不想老师看到这一幕!他浑身仿佛被扒光一般示众,赤·裸裸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他要站起来。

      沈付撑着地,猛然站起来,谁知双膝被重重一踹,“咚”一声再次被压了下去。

      顾盏皱紧了眉头,烦躁地把手里的糖纸撕得四分五裂。

      把她送到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她该怎么做?实验室里的画面历历在目,Wingate博士表情严肃:

      “一定要找到沈付,别让他走上歧路!”

      顾盏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为什么沈付会走上歧路,成为反社会的罪人?这个教室里,十三岁的沈付被人恶狠狠地羞辱,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出头!

      等等……如果他被欺负的时候,有人站出来帮他一把,告诉他还有希望,他是不是还有别的选择?

      她紧紧握着桌角,猛然站了起来,椅子“砰”一声撞在后排的墙壁上,全班齐刷刷看向她。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沈付低着头,其他人紧紧盯着她看。

      “哟,新生有意见?”高殊胜眯起眼睛,露出一排白得透亮的牙齿。

      顾盏走到高殊胜面前,眼中带着怒火。

      高殊胜半靠着桌子,手里用劲,死死按住沈付的头,笑得张狂。

      风吹起,顾盏栗色的齐肩短发随风散开,额前的碎发被风吹散,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子下红唇紧紧抿平。

      她直接一个手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劈在他的手腕上,高殊胜疼得缩起了手,顾盏赶紧把沈付扶起来,挡在沈付的面前,眸子里有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你,去楼下,把东西捡回来!”

      高殊胜愣住了,这女人好凶!

      他揉着手腕,一边怒道:“捡个屁,老子不打女人,你给我滚开!”

      顾盏冷哼一声,随手拿过一旁的雨伞,白皙的手指把雨伞扣扣好,雨伞成了一柄剑。

      正好,和她习惯用的重剑一样。

      顾盏满意地用伞敲了敲地面,长腿一迈,黑色的马丁靴发出哒哒声:

      “不捡?打一架再说?”

      她不由感叹用双腿走路的滋味,真好!

      小跟班瞪大眼睛,小声道:“高老大,她在是不是挑衅你?”

      “用你说?”高殊胜一巴掌拍在桌上,指着她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就是就是!”小跟班吹鼻子瞪眼,扬声道:“你谁啊你,真特么嚣张,敢挑战我们老大!”

      顾盏笑得肆意,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声音愈来愈大。

      她露出八颗大白牙,答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要是我用这把雨伞把你打趴下,你就下去捡书包,你敢答应吗?”

      高殊胜摆摆手示意身后人退下,不怀好意道:“你要是输了,就去男厕所刷一个月的马桶!”

      “成交。”

      全班紧张地盯着,无数人为这个转校生担心。

      顾盏动动脖子活动筋骨。

      逆着光,她动了,所有人惊呆了!

      一个箭步,昂首迈步,手中的长柄雨伞劈在高殊胜的手腕上,第一下!她急速后撤一个假动作,伞尖打在对方的脚踝上,第二下!紧接着,雨伞落在他的膝盖上,狠狠抽了过去,第三下!

      “嘶……啊!我去,你疯了?快停下!”高殊胜坐在地上,捂着膝盖,喊出了声。

      全班人咽了口口水。

      她站定长叹一口气:“少年,我还没开始呢。”

      身边最近的同学纷纷瞪大眼睛,她这是凡尔赛吗?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班主任走了进来,环视四周。

      高殊胜捂着膝盖站起来,指着顾盏,龇牙咧嘴道:“老师,她打架!”

      班主任王老师皱着眉,正要开口,只看到顾盏无辜地举起手里的雨伞,解释道:“老师好,我没有,我帮同学捡东西。”

      王老师一时看不出端倪,他很清楚高殊胜天天惹事,这个新生倒像是个乖巧的。他点点头,皱着眉:“你们都坐下,把数学书拿出来,上课!”

      顾盏经过高殊胜的桌子的时候,低声道:“别忘了,把书包捡回来。”

      高殊胜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愿赌服输,他服气。

      她坐回了原位置,从后面打量着沈付,他坐得笔直的,后背绷成一条直线,他的数学书不在。

      王老师走过每一排,皱着眉检查他们的书本是不是齐全。

      王老师一眼就扫到了沈付空荡荡的桌面,冷声问道:“沈付,你的数学书呢?”

      沈付侧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脸色苍白。

      王老师往他的抽屉里看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他声音冷了几分,“上学不带书包,你还来干什么?”

      “开学以来,你已经三次不带书包,下周的家长会等着通报批评吧!”

      沈付张了张嘴,脸色越发惨白,他想要解释,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王老师冷漠地指着门外:“沈付,出去罚站!”

      高殊胜冷笑一声。

      看着沈付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大门,顾盏抓着自动铅的手不由收紧。

      她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沈付的个人档案里显示,他最喜欢的就是数学,甚至在留存下来的资料里他曾经在作文里写过“最崇敬的人”是数学老师。现在,这个他“最崇敬的人”对他的遭遇视若罔闻,甚至没有问他不带书包的原因,有种酸涩的情感弥漫在她心头,现在,他该有多难过啊?

      “老师,我想上厕所。”顾盏举起手。

      班主任同意后,她走出教室门。

      教室外,寒风凛冽。

      年少的沈付站在墙边,就算是罚站,他也站得笔直,如松如竹。

      雨水飞到他的脸上,顺着眉骨滑落,有的滚进他的眼睛里。他低着头望着楼下,那是他一直好好爱惜的米奇书包,是爷爷送给他的八岁生日礼物,现在躺在花坛里,雨水打湿了米老鼠的笑脸,里面的书本凌乱地掉了一地。

      有人走了过来,从他身边经过。

      “喂,吃糖吗?”

      沈付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臂,暖暖的。

      她碰碰他,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粒话梅糖。

      沈付知道,她坐在自己后排,她推开窗,雨水和风吹散了他的草稿纸,她以为他不知道吗?真是拙劣的恶作剧。

      现在,她站在他面前,笑着递给他一颗糖。

      她在安慰他吗?

      她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的是卑微而渺小的他。

      沈付没有吭声,鬼使神差地,他近乎粗暴地推开她的手。

      “咚”一声,话梅糖从她的手中滚落,掉在地上,阳光下走廊里格外寂静。顾盏看向他,他翘起的眼睫毛颤抖着,却始终低垂着眼,两颊泛着几分红,二话不说,低着头迅速走过,很快,他瘦削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他不要。

      他的世界里从没有得到过糖。

      所以,他不需要糖,也不需要安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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