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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台柳也不是随便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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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博棋始于春秋,汉时兴盛一时,还曾引发一场叛乱。
在汉景帝刘启还是皇太子的时候,一次与吴王刘濞的儿子刘贤下六博棋,因为刘贤不恭,刘启一怒之下竟将他打死了。后来刘启做了皇帝,吴王刘濞联合楚王、赵王、济南王、淄川王、胶西王、胶东王,以“清君侧,诛晁错”的名义发动叛乱,史称“七王之乱”。
但六博棋传到现在,已经逐渐式微。
如今军中只有寥寥数人会下而已,方才萧显叫的魏椿年、方知秋,他们二人的六博棋还是萧显教的。
所以纪承欢说自己会下六博棋,萧显如何能不惊喜?
纪承欢见萧显似有不信之意,便道:“会不会下,下了不就知道?”
萧显笑道:“请。”
下六博棋的双方各执六子,其中一子名“枭”,其余五子名“散”。棋盘方形,内有曲道,以投箸的结果行棋。
纪承欢越下越心惊,萧显竟像能预知她的投箸结果一般,占尽先机。棋盘上虽然只有六子,但萧显却仿佛已排布好了千军万马,严阵以待。
纪承欢知道自己的棋力不如萧显,若是正面拼杀,自己绝无取胜的可能,正一筹莫展之际,她突然想起方才演武时萧显对邵文武所说的话,“以正合、以奇胜”。纪承欢眼前一亮,若是趁夜奇袭……
纪承欢决定效法韩信,就给萧显来一次奇袭。打定主意,她面上不动声色,却开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萧显似乎没有看出她的目的,棋法仍是稳扎稳打。
天快亮了,轻骑也到了萧显的中军营帐,纪承欢只差一步便能直捣黄龙,生擒主帅。然而萧显投出了六箸,行了六棋,直接胜了这一场,没有给纪承欢再次投箸的机会。
纪承欢不由捶胸顿足,不服气道:“这次是你运气好,再来!”
萧显与纪承欢连战三场,均以纪承欢失败而告终。
“萧二将军果然深谙兵法,用兵如神。”纪承欢心悦诚服。她在京城时不知与多少人下过六博棋,其中不乏棋力高深者,以她的感觉,萧显的棋力绝对是第一流的。
萧显对纪承欢的棋力也很吃惊。六博棋中暗含兵法,从方才的棋局中,他能看出纪承欢对兵法很有天赋。军中不缺精于武术之人,但精于兵法者却寥寥,若加以培养,纪承欢定能成为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你今年才十二岁,我长你六岁,便多下了六年的棋,你输给我不是因为不如我,而是你的棋下得没有我多。”萧显认真道:“以你的天赋,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我了。”
纪承欢笑道:“我不是输不起的人,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没有别的借口,你不必安慰我。不过我一定会努力追上你,你可要小心了。”
“我自然也不会轻易被你追上。”萧显笑了笑,说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一直留在军中做一个笔吏吗?”
纪承欢眨了眨眼睛,道:“也许将来能做一个将军呢?”
萧显听出了她话里的玩笑之意,不禁笑起来。
“我们今晚要去舞霓坊,要一起去吗?”纪承欢问道。
萧显闻言皱眉,“他们怎么带你去那里?”
“左右是喝酒,不拘在什么地方。”纪承欢笑道:“而且我们虽然没钱找姑娘,但是总还能听听曲子看看舞蹈,酒钱贵一些也倒也值得。”
“你才多大,就想着找姑娘了。”萧显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过你说的倒也不错,只要行得正,没有什么地方是去不得的,我今晚便和你们一起去喝一喝‘花酒’。”
纪承欢所说的我们,不是别人,正是邵文武一行四人。邵文武对碧玉姑娘的痴迷实在太深,每逢休沐一定要到舞霓坊去,吴广利他们实在不忍见他整日丢了魂一般,只好陪他来。
因为纪承欢上次和他们一起来过,而且他们都爱听纪承欢讲的传奇轶事,所以这次又邀请了纪承欢一起来,不过他们万万想不到纪承欢会找萧显一起来,而萧显竟然真的来了。
萧显笑道:“大家不要因为我在这里而拘束,我也是来喝酒的。”
纪承欢也道:“在军中,他是萧二将军,我们是小卒,在这里,他是客人,我们也是客人。一样是客人,一样来喝酒,好容易有这样平起平坐的机会,还不好好把握住?”
萧显大笑道:“承欢说得很是,大家平常怎么喝酒,如今还是一样。”
既然萧显这么说了,别人倒不好再说什么。众人落了座,老鸨上来道:“各位军爷又来了,这位小军爷也来了,还有一位新客人,这位新客也是军爷吗?”
萧显的身份特殊,虽然不是说就不能到这里来喝酒,但是还是低调为上。
邵文武便没有去接老鸨的话,说道:“还是老样子,两坛女儿红,一斤熟牛肉,一碟花生米。”说完又觉不妥,萧显坐在这里,这些东西就太寒酸了。
他不自觉地看了萧显一眼,思忖着应该再添些什么,萧显懂了他眼里的含义,道:“这些足够,若一会酒不够喝、菜不够吃,咱们再要也是一样的。”
老鸨久经风月场,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就凭这么短短两句话的时间,她就已经看出来,萧显的地位最高,超出众人,因此不待邵文武说话,她便道:“几位军爷若有需要,随时叫我便是。那就先上这些?”
萧显道:“就要他刚才说的这些。”
虽然萧显说让大家和平常一样,但除了纪承欢之外没有人能真的和平常一样。
众人皆沉默,于是萧显道:“你们经常来这里吗?”
萧显起了话头,别人便好说话了。
邵文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只有休沐的时候才能来,所以也不算经常。”
吴广利在一旁接道:“但是你次次休沐都来,这比旁人经常来还不易。”
“我记得圣人赐婚时,军中整理出的适婚官兵名册里有你。”萧显对使得一手好枪的邵文武印象很深,他记得当初自己在看婚配册子时看到了邵文武的名字,与他成亲的宫女和他同是惠州人,难道是他记错了吗?
邵文武一愣,没想到萧显竟然会留意到自己,然而又让他感觉与萧显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说道:“萧二将军好记性,蒙圣人恩德,某有幸娶到一位漂亮贤淑的娘子。”
萧显听他这样说,问道:“既然如此,好不容易休沐,你为何不回家去陪自己的娘子,却要来这里喝酒呢?”
朱万山连忙道:“他不是不疼自己的娘子,就是爱喝这口酒。”
“怕不只是酒吧。”纪承欢笑道:“他上一次不是说,是因为喜欢碧玉姑娘才会来这里的吗?”
萧显闻言心下了然,邵文武必是恋上了这里的姑娘,否则何必一定到这里来喝酒呢?然而这一批宫女来时他也曾见过的,像韩校尉家里的柳娘子那般绝色的人物固然不多,但绝对都称得上相貌端正,邵文武放着娇滴滴的娘子在家不闻不问,一门心思到这里来看碧玉姑娘,这位碧玉姑娘该是何等样的人呢?
萧显好奇道:“碧玉姑娘是哪一位?一会若有她的歌舞,一定要指给我看一看。”
邵文武等见萧显并无责怪之意,这才放下心来。张延年道:“碧玉姑娘是这里的花魁娘子,夜夜都会出来跳舞。一会邵文武开始敲桌子踢椅子了,那便是碧玉姑娘出来了。”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这时只听得楼上一阵喧闹,仿佛是老鸨的声音说道:“碧玉今天真的不在,你看她的门都锁着呢。”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少跟我来一套,你们以为我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不知道你们的手段。不想接客的时候便把门从外面锁上,说是出去了,其实人就在里面。你若是识相就乖乖把门打开,若是不识相那我也只好自己砸开了。”
早在老鸨提到碧玉的时候邵文武便站了起来,待听明白了是有人在找碧玉姑娘的麻烦,他哪里还能沉得住气,当下也不顾吴广利他们阻拦,径直便上了楼。
纪承欢初入风月场,对这里面的规矩门道一窍不通,听得那人说这是青楼女子不愿接客时所用的手段,也起了好奇,想看看碧玉姑娘到底在不在屋子里,便对萧显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怕萧显不同意,纪承欢忙又补充道:“听那人的口气嚣张得很,若是一会动起手来,邵文武单枪匹马难免吃亏。若是咱们都上去,那人看咱们人多,可能就不敢动手了。”
萧显略一思量,道:“上去可以,但是不能动手。”
纪承欢见萧显首肯,高兴得笑弯了眼。萧显没来由地想起了家里的那只小白猫,每次喂它吃鱼的时候眼睛都会这样眯起来,然后慢条斯理地舔一舔爪子,仿佛一个公主骄傲地表达着:“你伺候得很好,我很满意。”
萧显看着纪承欢登楼的背影,竟然觉得眼前的人很窈窕,他连忙摇了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抛在脑后,然后告诉自己,是因为纪承欢年纪太小又太瘦弱了,才让人觉得没有个男人样子,往后要叮嘱他多吃些饭食才行。
还没等纪承欢上去,便听见了砸门声,她连忙跑上去,正看见碧玉姑娘从房间里被拽出来,掼在地上。她先是一笑,没想到碧玉姑娘真的在屋子里,原来青楼的姑娘们在接客拒客上也有许多手段,而后想到邵文武已经上来,心道:“不好。”
果然邵文武斜冲出来,将碧玉姑娘从地上扶起,然后向对面的华服男子道:“你怎如此不讲道理?”
那人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仰头笑了起来,然后用一双阴鸷的眼睛盯住邵文武,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和我讲道理?”
邵文武挺直脊背,朗声道:“我是萧将军麾下的兵,上过战场,斩下过乌孙狼的人头。若没有我们兄弟在战场上浴血,你今日有没有命活还不知道,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萧家军……”那人冷笑一声,道:“别说你只是一个兵,就是萧集在这,也要让我三分。看来你在战场上没能长记性,我今日就让你长长记性。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和那个不知好歹的贱人一起吊到外面的树上去,不吊个三天三夜不准放他们下来。”
纪承欢听得火起,却又疑惑,萧老将军萧集戎马一生,战功赫赫,而且他的独女嫁给了当今圣人的次子赵王殿下,他怎么说也是圣人的亲家,皇亲国戚,这人口气竟这样大,连萧老将军都不放在眼里,凉州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位尊神?
邵文武将碧玉姑娘护在身后,拉开架势,做好了打架的准备,怒道:“不怕死的就来呀!”
此时双方都已剑拔弩张,眼看便要大打出手,却突然有人说道:“郑三郎身份何等贵重,何必与一个小娘子为难呢?”
郑同循声望去,找到了那个说话的人,眯起眼睛道:“萧显。”
萧显从人群后走出来,道:“郑三郎可否卖我一个面子,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纪承欢见萧显出面,不由松了一口气。此人言语如此嚣张,想必出身五姓七家之一的荥阳郑氏,不过她从未听说过郑同这个名字,应该是郑氏的旁支,萧显是萧老将军的嫡孙、赵王妃的亲侄子,身份自然在这个郑同之上,今日之事到此应该可以了结了。
然而郑同冷笑两声,没有接萧显的话,说道:“素闻萧家军治军极严,没想到萧将军竟然纵容儿子带着官兵流连秦楼楚馆,可见传言不实,真是令人意外。”
纪承欢皱眉,心道:“这个姓郑的莫非是不想给萧显面子?那此事他想如何了结?难道他真的不怕得罪萧家吗?”
面对郑同的挑衅,萧显仍然十分平和,道:“军中并无不许出入烟花之地的禁令,而且我们今日休沐,不过是到这里喝几杯酒而已,没有什么不妥。”
郑同“哦”了一声,道:“只是喝几杯酒而已啊。我相信萧小将军,但若是我父亲一封奏疏上达天听,不知道圣人会怎么想呢?”
听见“奏疏”二字,纪承欢终于想起来,凉州的监军御史名叫郑偲,这个郑同应该就是他的儿子。
郑同仗着自己的父亲是监军御史,专管挑萧家军的错处,难怪敢不把萧老将军放在眼里。纪承欢生平最讨厌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之人,奈何如今自己不过是个笔吏,纵然义愤填膺也只能跺跺脚罢了。
幸而还有萧显。
虽然他仍然十分平静,但却并未退让,而是道:“郑监军当然可以上疏弹劾萧某,这是郑监军的职责所在,但萧某自然也会向圣人上疏陈情,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萧某定会写得清清楚楚,是非究竟大可等圣人裁断。”
郑同冷哼一声,毕竟不想真的与萧显撕破脸,道:“倒也不必惊动圣人,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我可以当今日从未见过你,你也不要来管我的事,我们两不相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