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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陆梦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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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国内微信一样,Y国也有一款普及率极高的聊天软件。与微信不同的是,它凭借手机号就能自动添加好友,倒是省得再记一个社交账号的密码。
高梵有些失眠,睁着眼睛盯着漆黑的天花板。隔壁酒吧里喧杂的声音从窗缝里传进来,他翻了个身,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两下。
新下的聊天软件上浮现出一个红色的小1。
【熊二】:光头强,你摊上大事儿了。
高梵翻了个白眼,刚要把手机丢开,新的信息又飞快弹了进来。
【熊二】:你今天把我踹下床的行为,践踏了我的尊严,折辱了我的灵魂,摧残了我的生命。
高梵回复:……这句话是从哪里抄的?
【熊二】……你怎么知道?
高梵:你的中文水平远远没到熟练使用排比的程度。
【熊二】:……
高梵看着对话窗口上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等了两分钟,对面却没动静。
高梵:怎么不说话了?
高梵:你不会在查排比是什么意思呢吧?
唐芎在网址搜索栏处点啊点啊手顿时僵住了。觉得吧,这事儿要是叫这个知道了小孩儿知道了,有点下面儿。
【熊二】:……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手机。
高梵:呵呵。
你猜我信不信。
接下来的几天,高梵忙得像个陀螺:学校报到,警局注册,申请学生卡、当地银行卡,缴纳学费……一步一步虽忙,但安排得井井有条。
Y国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这天他刚拎着一兜锅碗瓢盆和蔬菜瓜果和中国室友从超市出来,原本还艳阳高照的晴天一下子乌云密布,淅淅沥沥地飘起雨来。
两个还不怎么熟的留学生忙钻到公交站的透明亭子里。
“Y国这天气,有没有天气预报有什么区别?”室友抱怨道。
这个同样来自中国的男生叫陆梦梦。林夕梦。
前两天高梵刚来时听到这个有点女孩子的名字,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陆梦梦?做梦的梦?”高梵重复了一遍。
“不是,陆梦梦,梦想远大的梦。”
陆梦梦解释,他这名字完全是父母平淡人生的遗憾产物:“我爸妈这一辈子,踏踏实实按部就班,基本上是被时间牵着鼻子走——到年龄了,那就凑合结个婚吧;工作不想干了,那就自己创业开个小店吧;没有预防突然怀孕了,怀孕了那就生呗!到头来,最刺激的一回还是店里客人挑剔找茬,瞎投诉把卫生局的人找来了,局里人检查走后,我爸气不过,从后厨抄把菜刀就出来了。”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我爸手起刀落咔嚓一声——”
高梵心不在焉地听着,看陆梦梦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冷静地给人捧场:“嚯,怎么着?”
“刀光剑影下,我爸给人家展示了一遍刀工。”
高梵:“……”
“所以我爸就说呀,他这辈子自己是没指望了,就希望我能有个远大梦想,敢想敢做,把人生这短短几十年活得有点儿滋味。”
这人生的滋味高梵不知道陆梦梦有没有尝出来,这肉桂卷味蛋卷冰淇淋的滋味他肯定是尝出来了,脸皱成了一团,吃得却有些欲罢不能。
“这冰淇淋还能做出来这个味,Y国黑暗料理果然牛逼。”陆梦梦是个话痨,给个头他就能跑出去十万八千里,“梵子,我提前跟你说啊,你可不能学他们Y国本地人,无论下多大的雨,一件冲锋衣行走天下。你瞧瞧,这雨动不动浇头发上,难怪Y国大好青年个个发际线令人担忧。”
高梵四周望了一圈,还真看到不少头发稀疏的。他抬手就把帽子给扣上了。
“不过倒是不愁聊天的时候没有话题可以说,”陆梦梦开始啃蛋卷,碎渣簌簌地往下掉,模仿电视剧里的腔调,「嘿,朋友——」
「天气不错。」高梵和他异口同声。
说完俩人交换了下‘你懂我’的眼神,陆梦梦觉着之前的距离感,一下子拉近了不少。
说实话,陆梦梦对高梵的第一印象就是那高岭上的小白花。一副性冷淡,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好看的一比,也冷的一比。如今突然和高岭小白花来了一番眼神交流,陆梦梦顿觉自己所处的海拔也蹭蹭上涨,勉强可以称得上一根高岭上的狗尾巴草。
小白花还是那朵小白花,不过也没那么难相处嘛!
唐芎从公交车上下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没戴骚包墨镜的男孩穿着白色连帽卫衣,袖子有些长,稍稍盖过了手背。腿上套了一条浅蓝色的破洞牛仔裤,长年不见光的大腿从破洞处苍白得露出来。没做什么造型的头发耷拉在帽子外,刘海在雾蒙蒙的毛边雨中,沾上了极细小剔透的雨珠。
此刻人抿嘴笑着,没发脾气,瞧着特别乖。
高梵正和陆梦梦说着话,突然肩膀一沉,扭过头看去,唐芎大剌剌地一手胳膊环住他肩膀,笑得宛如春风拂面。
“你前两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高梵把他胳膊甩下去,回想了一下:“睡了。”
唐芎故意吓唬他:“你还能睡得着?我没骗你,你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没钱,不买保险,没出车祸,护照没问题,走开。”
唐芎:“……”
高梵一转头,瞥见从唐芎出现起就一直安静如鸡的陆梦梦在冲他挤眉弄眼,企图用眼神传递信息。
陆梦梦:认识?
高梵撇了下嘴。
陆梦梦:好家伙,还会说中文!
是,骂人的时候那中文说得标准到能起飞。
高梵他们要坐的那趟公交车远远的在一个路口外冒出个头,高梵从兜里掏出零钱,陆梦梦这时候插嘴进来:“诶,梵子,你还有多余的零钱吗?我刚刚买冰淇淋把零钱用了,现在手里不够。”
高梵摸遍裤兜:“我这儿也只剩一个人的了。”
陆梦梦愁眉苦脸,“那怎么办啊,我这儿这有五十块大票了,他肯定不能收啊。”
高梵:“你要不要去便利店买瓶水?”
“来不及吧。”
“你快去快回。”
“行。那我把东西放这儿了,你帮我看一下。”
唐芎在一旁像个隐形人似的围观了全程。在陆梦梦正在一二三预备跑时,不紧不慢给自己增加存在感:“不用去了,我这有。”
“啊?”
陆梦梦惯性冲出去后,倒退着跑回来。
唐芎伸出手,掌心里躺着几枚硬币。
假惺惺。
高梵啧了一声,唐芎听到,挑眉笑着瞟了他一眼。
陆梦梦倒是感激涕零地接过来:“谢谢谢谢,这位朋友。到时候我把钱还给梵子,让他再还给你啊!”
听见高梵催他上车,对上唐芎亲切的笑脸,陆梦梦还颇有几分依依不舍:“要么说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呢!这异国他乡的第一份温暖我会一直记在心底,时刻提醒自己也要将温暖带给别人。”
唐芎好笑地挥挥手:“行了,走吧!”
“好嘞!回见!”陆梦梦特听话。
眼瞧着车开走了,唐芎收回目光,转身走进了一家私人诊所。
诊所墙壁上刷着乳白色的墙胶,门口放了一把长条椅,几个病人拿着单子神情空洞地坐在那里等号。
唐芎不太喜欢诊所里这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他摸了摸鼻子,和煦地问前台的小护士:「你们老板呢?」
「在问诊。」金发碧眼小护士看着眼前衬衫扣子解到胸口的青年,露出个甜蜜笑脸,「先生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两天腰不太舒服。」
「是怎么搞的?」小护士问。
唐芎意味深长地说:「不小心让一小狼崽子咬了两口。」
笛安把病人送出来时,唐芎正倚在前台和小护士聊得火热,时不时拉上门口排位的病人加入话题,把原本死气沉沉的氛围带动的热闹四溢,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尤其喜欢唐芎,拉着他的手一直不放。
老人家都爱唠一些家里的琐碎,一说就絮絮叨叨没个尽头:
「我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孙子,最爱吃我做的牧羊人馅饼。有一天他来看我,说不小心把同学腰给打伤了,从我这里要走几万块去垫付人家的住院费,我跟他一起去医院看了那孩子,还带了我新烤的馅饼。」
「但那孩子到头来却仍要起诉我孙子,这也怪不了人家,毕竟是我孙子犯的混,是该他自己受着。可我孙子从医院出来后拉着我就哭了,说他错了,想让我再多拿点钱出来保他。你说说我能怎么办啊?我就他这么一个孙子。」
「我最后还是同意了,只是这心里头对那个腰上了的孩子始终过意不去。孩子,听你说你腰伤了我就想起了这件事,」她拍了拍唐芎的手,「这腰伤着了,你可一定要注意,不要干重活,也不要剧烈运动……」
唐芎耐心地听着,偶尔温和地低声回答两句,最后还给老太太搬了张椅子,搀了她坐下。
笛安也不急着去叫号,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站在一旁听他们聊天。
还是小护士发现了他,带些被抓包了的慌张小声唤了一声:「安迪。」
笛安摆摆手,看着对面那张笑脸:「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芎:「三天前,」他扫了笛安一遍,「你倒是变得人模人样的,什么时候近视了?」
「一直有,轻度近视加散光,不过最近才配的眼镜。」笛安摘下金丝边眼睛,随手插进胸口的衣兜内,「你倒是没怎么变。」
「哪里没变?」
「一样的虚伪笑容,让人讨厌。」
小护士听着他俩的你来我往吓得直往柜台后面躲。
唐芎注视着笛安半晌,突然绽放了个大大的笑容,他张开双臂,歪头示意了一样对面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人。
笛安不动弹。
唐芎就不依不饶地维持着姿势。
最后还是笛安妥协地叹口气,抱住唐芎拍了拍他的后背:「欢迎回来。」接着小声说,「她说的话没别的意思,你别联想些别的。过去的都过去了,回来了就好。」
唐芎退开笑道,「我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