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群青》积木倒立

5、第五章 学园祭

　　学园祭当日早上七点，程辛便开始在校门口等候，学校对男性外来人员管理很严苛，她得亲自带边廷进去。约好了七点十五见。

　　程辛今天穿的是弓道服，但是深秋在室外这么穿，任她再勤于锻炼，也还是很冷。四周的红叶随风轻轻摇晃，乌鸦在树顶飞来飞去。

　　“程辛！”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男声。

　　边廷朝程辛跑了过来，他挠挠头，说：“我已经提前十分钟老了，你居然比我还早~”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牛仔外套和米色休闲裤，里面是白色连帽卫衣，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年轻了很多，就像个普通的男大学生。

　　不过在他眼中，今天的程辛更不一样。

　　“你今天也太帅了吧！怎么办，被你比下去了。”他笑着说，还冲程辛眨巴眼。

　　明知道是玩笑话，程辛却耳朵发红，有点不好意思地回避边廷的眼睛，“弓道部的女生都是这样的，你待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哈哈，开玩笑呢，带我进去吧，我可是人生第一次进女校。”

　　一个年轻的帅哥来到一堆弓道部女生扎成的堆里，听上去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但是这些女生们平时除了老师家人以外，和男性相处的机会并不多，所以一个个都挺腼腆，完全就是礼貌听话地配合着边廷高效运作着小吃摊。

　　“程辛，过来过来~”玲奈在树边朝程辛招手。

　　“卖鲷鱼烧的老板原来这么帅啊！他怎么那么轻易答应你来帮忙？”玲奈的的杏眼又大又圆，此刻像要把程辛看穿一般盯着她问，“该不会是喜欢你吧！”

　　“你说什么呢？不……不是啊，就是中国老乡而已”嘴上说着不是，程辛心跳却飞快。

　　“那你喜欢他？”玲奈不肯轻易放过她。

　　“啊？都不是，你饶了我吧……”程辛强装镇定地讨饶。

　　“真的~吗~”玲奈一脸意味深长的望着这个平时在部里沉稳又帅气的中国女生，现在露出慌乱的样子。

　　“这样啊，哦~那我刚刚拍到张好东西，还是不要给你了。”说着不给，却从怀里往外掏着什么。

　　“看！”

　　程辛朝她举着的拍立得望去，上面一身白衣的女孩安静地笑望着身边正忙着处理面糊的男人。

　　程辛都不知道，她当时的目光，这么的……有故事感。

　　“算啦，看在你让我吃到这么好吃的鲷鱼烧的份上，白送给你啦。”她从头到尾也没管程辛到底要不要，自作主张地将照片塞进她手里。然后给了程辛一个加油的手势，就朝大部队跑去。

　　程辛端详着手里这张照片，轻不可见的翘了翘嘴角，她转身往向远处的小吃摊，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排起了长龙。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大家都很喜欢你的抹茶生巧味鲷鱼烧。”学园祭结束，弓道部部长特批他俩不用收拾残局，并让程辛领着边廷转转学校。

　　“没什么，我也很开心。” 他笑着说：“我一辈子都没受到这种过被女生包围的待遇~”

　　程辛被他逗笑了，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总是很舒畅。

　　太阳快要落山，粉红的夕阳染透了三分之一的天光。

　　边廷提议想看她射箭，程辛便带着边廷来到了外靶场。

　　她取来了弓与箭，举弓，对准，一气呵成地射出，十环。

　　耳边立刻想起边廷的掌声。

　　程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其实日本弓道分为射法八节，踏足、构身、备弓、举弓、拉弓、会、离、残心。掌握住这八个步骤，你也能射得很好。”

　　“啊~饶了我吧，我以为只有举弓瞄准射出三个步骤，结果居然有八个，我可太佩服你了。”
　　说得极其真诚。

　　说实话，被他这么说，程辛还挺受用。

　　她没有隐藏自己的笑意，抬头望向边廷，粉色的晚霞洒在他的身上，让他凌厉的棱角变得红润而柔和，程辛抱着弓的手又轻轻收紧。

　　“边廷，其实我，明年春天就要转校了。”她酝酿了一整天，终于说出口。

　　“明年？”边廷有点惊讶。

　　程辛侧过头，不去看他：“嗯，我会想念你，的鲷鱼烧……”

　　不知道为什么，程辛有点不敢看他的表情，他会表现出不舍吗？她希望他会。

　　“啊……那，没办法……要不，我把店开去大阪吧？”

　　似真似假的语气，程辛盯着他好一会儿，笑了出来。

　　不管是不是开玩笑，她都很开心。

　　日落西山，他们也并排离开靶场。

　　又到了周五，下午程辛坐京阪电车回到了大阪。其实程樱不止一次向程辛提出每周让平家的司机去接她，但程辛倒是很珍惜这难得的一个人清静的路上时光，还是坚持自己搭电车。

　　“我回来了。”

　　回家的时候，程樱罕见的不在屋里，程辛在玄关处脱下鞋，和阿吉打了声招呼就回到二楼的卧房。

　　她将一个黄皮笔记本从包里拿出来，翻到最后一页，拿出里面夹着的学园祭照片。她默默看了好一会，拿出钢笔，开始在本子上写起来。

　　“阿辛~”程樱敲了敲她的卧室门。

　　听到姐姐的声音，程辛条件反射地合上本子，即便是对姐姐，她也有想保留的，无伤大雅，又事关脸皮的小秘密。

　　程辛强装镇定：“姐，你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

　　“没啥事，就陪董太太去打了会儿麻将。”程樱挽了挽耳边的头发，她总是习惯将头发盘起来，细软的鬓边发丝会自然的垂下，将她甜美的鹅蛋脸修饰得更加柔和，程辛很喜欢看她把头发挽到耳后的动作。

　　“你不是不爱打麻将的吗？”程樱一向讨厌麻将声。

　　“还不是为了有人聊天嘛，你看你又不在家，我一个人多无聊啊~”矛头突然又猝不及防地转向程辛。

　　“……啊，姐……我饿了……”

　　程樱噗哧一笑，说：“行啦，跟我来院子里腌萝卜”

　　其实家里做饭的事一般交给阿吉，但是程樱兴致好的时候也会自己参与。

　　“遵命———”

　　程辛轻快跑到门边，挽着程樱往外走。

　　这边，平秋彦看见程辛和程樱下楼，自己小声吩咐了井上，让他带着信件和一个蓝色的包裹从暗门离开。

　　方才，刚从老家回来的井上一直在书房和平秋彦谈话，声音很小，程辛甚至不知道书房里有人。

　　平秋彦接着整了整衣领，也沿着走廊往外走。

　　正要经过程辛屋外，他却看见房门没有拉严，屋内柔软的灯光轻轻洒在叠席上。兴许是淡绿色的地席与黄色的灯光叠加出的色彩过于温暖，引诱着平秋彦用手轻轻搭上房门。

　　拉开。

　　这是他第一次进程辛的卧房。房内整洁素净，但是仿佛又过于整洁，竟显得有些空旷。程樱喜欢在他们的卧房装点花草，非常有生气，和这件屋子完全不同。

　　他又挪动脚步，慢慢踱到角落的桌前，蹲下身来，端详着上面摆的一排相片，这是整间房子唯一一抹艳色。

　　目光滑过第三张的时候，他伸出手，直接将相片拿到手上，看了好一会儿，嘴角淡淡地上扬。

　　相片上有程樱程辛，还有他，背景是冢立高中的校门，程辛穿着深蓝色的制服，右手被程樱开心的挽着，左手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的地方是他西装裤的布料，他直视着镜头，清俊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有印象。两年前，樱花盛开的四月，程辛的毕业典礼。当时，程辛本不打算让任何人出席，可是程樱兴致很高，不止自己非要去，还把他拉上了，最后留下了这张除了程樱，其他人看上去都意兴阑珊的相片。

　　程辛永远无法拒绝程樱，平秋彦比程樱还要清楚。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把照片放回原位，正打算起身的时候，眼光扫到桌角掉落的笔记本，他捡起来，随手翻了翻，就是女孩子普通的日记，前面有几十页被胶水黏在一起，时间久了变得非常坚硬牢固。

　　写了又藏起来？他心里想着。

　　翻倒最新的一页，只有两行字。

　　不过是中文，平秋彦看不懂，但是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他倒是能看明白。

　　背景是热闹的学园祭现场，镜头聚焦在一个在做鲷鱼烧的年轻男人，和一个身穿弓道服笑着望向他的女生身上。

　　平秋彦静静的看了很久。

　　合上笔记本，放回桌上，静静地走出房间，留下来时的缝隙。

　　十一月，正是日本萝卜的收获季。

　　院子里，阿吉将食盐、米糠与姜黄混合做成的配料均匀的撒在木桶的底层，然后将干燥好的白萝卜紧紧的排放在一起，摆完一层后，程樱又在这一层萝卜上面撒上些配料。如此反复摆放了五六层，阿吉最后盖上桶盖，压上石头。

　　“为什么我在外面吃的腌萝卜都是黄的，但是我们家里吃的都是白的呢？”蹲在旁边默默看完整个教科书般井井有序的萝卜加工过程后，程辛认真地提出疑问。

　　程樱让阿吉把木桶搬到厨房，边擦手边回答：“外面卖的黄萝卜分两种，一种是加了着色剂的，哦对了，包装上会标注，你得注意看，这种少吃。另外一种，是要发酵一个月以上，让萝卜里面的一种辛味成分转变成黄色素，时间越长颜色越黄，味道也越重。”

　　“不过，秋彦君不喜欢口味太重的东西，所以我们一般只腌一个月，或者直接不用米糠，用盐渍，那样做出来的口味更清爽。”

　　阿吉又搬来一个小桶，程樱让程辛试试。

　　程辛也兴趣盎然，麻利地挽起袖子，抓着配料开始铺桶底。

　　平秋彦刚走到缘侧，就看见弓着腰的程辛双手握着两个大白萝卜，不知道她刚刚说了什么，惹得程樱捂嘴，轻捶她胳膊，一旁的阿吉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眉头的皱纹挤在一起。程辛直起腰，胳膊拉伸到头顶，脸上的笑容灿烂又明媚，像雨后初晴的第一道耀眼阳光。

　　平秋彦极少见到这般鲜活的程辛，在他面前，她向来客气又生硬。

　　“平先生！” 阿吉见到站在台阶上一言不发的平秋彦，弯下腰。

　　“嗯。”

　　“秋彦君，正等你吃完饭。阿辛，你去收拾一下剩下的萝卜，放进厨房。”

　　“好。” 接完任务，程辛开始乖乖干活。

　　平秋彦也收回望着庭院的目光，往客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