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群青》积木倒立

2、第二章 浅野组

　　“出门，去哪里？”

　　“浅野组。”

　　平秋彦眼皮都没抬一下，但是程辛却睁大眼睛。

　　“为甚么？”连声音都比往日提高了几分贝。

　　“阿辛。”程樱剜了妹妹一眼，“秋彦君是让你去看看他们是怎么正统的训练刀法的，体会一下环境也是好的，是我拜托秋彦君的。”

　　“……可是，我一个外人去不太好吧。”她望了眼程樱的眼色，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毕竟不是帮派里面的人，打扰他们不太好。”

　　“现在浅野组练习武道的人很少，你看到的不是他们的工作，只是个人兴趣，就当见学。”平秋彦回复得有理有据。

　　程辛对于日本□□的了解不算多，只知道这个被法律所允许的团体最早起源于江户时代，德川幕府的削藩政策导致武士阶层衰弱，渐渐地，这群旧日本的流亡武士转型为浪人，又演变为从赌场发家的帮派组织，甚至作为犯罪团伙互相火拼。

　　说起来，现在的□□成员大多不再保留什么武士特点，甚至跟香港的古惑仔也没多大区别，但是平家却始终贯彻着最和式最古朴的生活习惯与待人方式，特别是着装打扮，只要配上一把武士刀，看上去仿佛就彻彻底底的变成了武士或者游侠。甚至他们稳重有礼这一点，也和□□惯有的冲动惹事完全不一样。

　　要说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与后期在□□浪潮中涌入的新鲜地痞血液不同，平家血脉从流浪武士刚刚过渡为帮派的初期，就一直存在。所以也可以说，平系势力早就如老树藤一样盘根错节的遍布整个浅野组。他们不急不躁，等待时机，最终水到渠成的将整个浅野组握于掌中。

　　而现在的□□，后来为了维持生计，除了走私、□□和非法赌博以外，也会投身于各种光明产业，比如股票房地产，甚至娱乐公司。像日本最大□□山口组，就曾在泡沫经济时期，低价收购股票房地产，然后在黑市高价转手，从中获得巨额利润。看上去就像是普通黑商会做的事情。

　　但是实际上他们还在做什么，或者浅野组又在做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过如果只是以组内七代目少当家妹妹的身份去参观一下组内武道馆的话，或许也没什么不妥？况且，她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的。

　　于是程辛很快就接受了安排，并且喝光了面前的味增汤。

　　吃过早饭，程辛跟随平秋彦走出前门，看见门口已经停着一辆黑色的本田，旁边站着身穿黑西装的几个魁梧的中年男子。这些帮派成员一个个都是西装革履，只有平秋彦，依然穿着他那套做工精细的藏青羽织。

　　“少当家，车子准备好了。”

　　平秋彦点了点头，眼神示意程辛让她上车。方才的男子也跟在最后上了副驾驶的位子。

　　整个车厢的气氛无比压抑，程辛不是爱找话题的人，另外三人显然也不是。不过她暗暗打量着那两个西装男人，心想着，日本老龄化都渗入到□□了，这样的手下不应该是十代二十代的年轻人吗，结果看来看去，二十七岁的平秋彦才是最年轻的。

　　车辆行进了大概十五分钟后，平秋彦终于开口：“组长的事怎么样了。”

　　“少当家，对不起，目前还未找到组长的下落。”

　　浅野组现任组长，平秋彦的父亲，平犬藏，在上一次与稻川会的火拼中下落不明，平秋彦和整个浅野组已经寻找了整整一个月。

　　“少当家，请不要担心，我们在火拼次日收到过藤丸的消息，所以至少在那之前组长未受到生命威胁”。

　　三浦藤丸，平犬藏的贴身心腹，在火拼次日向浅野组民间下线传递过平安的信号。可是那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又遇到稻川会，或是其他组织。是不是还活着，谁也不知道。

　　平秋彦闭上了眼开始养神，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

　　（*稻川会：日本第三大□□组织）

　　车厢内的空气又冷却了下来。不过好在再走了四五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

　　程辛走下车，发现他们来到的其实不是浅野组本部，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武道馆。

　　“浅野组运营，不过也接受普通民众。” 平秋彦简单解释道。

　　哈，那你怎么不早说？程辛暗暗腹诽。

　　“少当家好！”

　　“少当家早上好！”

　　一路往馆内走，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终于多了一点，他们停下练习的动作，朝平秋彦鞠躬问好，这里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个家族企业。平秋彦让程辛去换身武道服，等程辛出来的时候发现外面又多了一个个子不高，脑袋上的头发也就比光头多那么一点点的年轻人。

　　“五十岚，今天开始，你教她用刀”，三言两语吩咐完，他又看向程辛，“叫老师。”

　　“……老师，我叫程辛，请多关照。”

　　“程辛（chinsei）？你是中国人？”这个叫五十岚的平头年轻人声音又粗又大。

　　“是的。”

　　“平先生，您哪里骗来的中国小姑娘？”嘴上说着敬语，内容却一点不客气。

　　不过令程辛更惊讶的是，她猜想过别人会不会误会她是他的那个中国妻子，但是没想到平秋彦居然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过他娶了个中国老婆。

　　平秋彦眯了眯眼，说：“义妹。”

　　程辛微微皱了皱眉。

　　“这样啊，义妹好啊，义妹，来，跟我过来吧！”五十岚笑得别有深意。

　　程辛不喜欢这种微妙的调侃，特别是在平秋彦不坦明自己有个中国妻子之后。

　　“小姑娘，专心点！”五十岚突然朝她扔了一把东洋刀，很重，程辛没有接住，刀滑落到铺满沙石的地面上。程辛拾起，拉开刀鞘。这把刀身长五尺以上，刀刃又宽又长，是野太刀，很多人将它和中国的□□混同，但其实不是同一种刀。

　　“嘿嘿，接不住吧，大太刀现在练的人很少了，你知道吗，我们举起来的不是刀，是武士的荣耀！”五十岚见程辛没接住而沾沾自喜，豪不掩藏语气里的骄矜，或者说，中二。

　　接着他给程辛换了一把打刀，“来吧，本来我想给你胁差的，女孩子防身用就可以了嘛，但是那样我也没必要教你了，或许……”

　　“谢谢，这把就可以，跟我在家里用的一样”，程辛打断他。

　　“哇！你练过啊！平先生教你的吗，嘿嘿，那他干嘛找我来教你啊，接着教你不就完了。”他又开始意味不明的调侃。

　　“老师，我们开始吧”，程辛发现她很不喜欢被开这种和姐夫有关的烂梗玩笑，终于耗尽最后一点陪聊的耐性。

　　“啊，哦，行！那先从素振开始把！”不过五十岚角色转换得倒是很快，下一秒就立刻像个师匠一样帮程辛矫正姿势了

　　（*素振：即空挥）

　　“姿势还行~” 他歪着头绕着程辛走了一圈。

　　“手，太僵了，你是机器人吗？”

　　“你怎么肩膀软趴趴的？”

　　“脚别抖！”

　　喋喋不休地将程辛从头到尾吐槽了一遍后，见程辛改正得挺快，五十岚又说：“来，拔个刀给我看看。”

　　程辛其实没怎么练过拔刀，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明显生涩。

　　五十岚却突然正色道：“你知道吗，生死较量中，多出半刀的那个人，才能活下来。”

　　“所以，武士刀之精要在于速度，速度取决于你的力量，你的力量比不上别人，就要学会借力。”

　　程辛又重新弓了弓步，换着姿势变着法地琢磨他说的借力的感觉。

　　“注意发力点，是借腰腿的力，不是靠胳膊蛮力。”五十岚看不下去了，提醒道。

　　“对，就是这样~”

　　程辛终于找到了感觉。她先靠腿使劲，再依靠腰部力量带过身子拔刀，感觉抽刀速度明显增快。

　　“哦对了，还有啊，正式格斗的时候你出刀可别出死，你不像我能一刀致敌，万一你出死对方不死，没有回旋的余地，下面死的就是你了~”又回到之前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程辛懒得和他解释她练刀并不是想和别人拼个你死我活，但是她觉得这个话痨肯定会连环发问，于是继续默默地练习拔刀。

　　五十岚觉得面前这个女徒弟还挺有悟性，不禁师性大发，越教越起劲，连带着传授了好多个独门经验。

　　本来只练一个小时，结果又多练了一个小时。

　　到了三点，平秋彦派人过来接程辛。

　　“今天就练到这里吧！小姑娘还明天来不来啊？下次让你看看真正的居合斩！别人看都要买门票的哦~”明明自己也就是个小屁孩，却一口一个小姑娘。

　　“那个，老师，明天我要回学校上课了。”

　　“这样啊！那就下周见哦！”边说边倒退着往走廊上走，还不忘给程辛一个夸张的挥手。

　　程辛营业式的扯了扯嘴角，转身跟着平秋彦的手下往内馆走去。

　　进门的时候，程辛习惯性地拍了拍白色的武道服上其实并不存在的灰尘，又甩了甩汗湿的刘海，用手背抹去额头和太阳穴上的薄汗。

　　程辛的脸谈不上美人，甚至还带点婴儿肥，但是她五官大气清秀，特别是眉毛，线条平直，只在眉峰轻轻一挑，带着几分倔强和英气。白色的武道服将少女玲珑的曲线掩藏，却让她刚柔并济的气质一览无余。

　　站在道馆内场的平秋彦一转身，看到的就是在午后三点的阳光下，身穿白色武道服的程辛，忙着侧头擦汗的样子。

　　“平先生”，程辛抬起头发现平秋彦已经看见她了，于是放下手，朝他点头问好。

　　平秋彦依旧一脸波澜不惊，也朝她点头。

　　这个馆非常空旷，只有他们两个人。又是令程辛头疼的场面。

　　“五十岚很年轻，但是是整个组中练刀资历最深的人”，他对着程辛，不紧不慢地开口。

　　“他十四岁的时候，拿到全日本居合斩大赛冠军。”平秋彦用指背敲着栏杆。

　　“十五岁的时候，用那把赢得冠军的刀，砍死了母亲的情夫，警察围在他家门口，是他母亲报的警。最后走投无路，揣着一根手指跑来投奔浅野组。”

　　程辛知道□□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但是当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自己身边，甚至还是刚刚手把手教她刀法的嬉皮笑脸的年轻小伙子，又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可是我刚刚听他说话，感觉……他对刀的感情很深，他……会遗憾吗。”

　　“遗憾？为什么。他加入□□，只会将他的武士精神发挥到极致。”

　　“武士精神？那你们犯了错也会切腹么？”就这么把脑子里想的东西问出了口，程辛真想咬掉自己舌头。

　　不过程辛偷偷用余光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也没见他有想回答的迹象。

　　“你知道极道为什么被叫做极道吗？“，这个人，总是在你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开口。

　　“不知道。” 程辛老实摇头。

　　“”yakuza，极道，是贯彻男之道至登峰造极者，是传统武士精神的进化“

　　“男之道？“

　　“你可以理解为男人气概“，他抬起左手，解开常年用方巾包缠的手指。

　　程辛这才发现，他的小拇指断掉了三分之二。脑海中又浮想起方才他说的五十岚。

　　“我们犯了错不会切腹，但偶尔会断指。”他十分镇静地为程辛现身说法。

　　“那你，也是自己断的吗？”

　　“是我父亲。”

　　程辛哑然。

　　“不用害怕，现在这种行为已经很少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用钱解决”，他用嘴叼着布带一端，三两下又重新把左手包好。

　　程辛很想说自己没有害怕，但又觉得在这种在刀尖上行走的人面前逞这一点强毫无意义。

　　“回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