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晓笙歌》青城南望

15、试探

　　午后未时，太阳偏西，朝南的窗栏外响着风过梧桐细细的声音，暮云斋里则是热闹非凡，今日的《长生殿》看的人颇多，一楼的坐台早已没了空位，在暮云斋，最贵的并不是二楼三楼的雅间，这只是为了极爱听戏的深闺女眷或是不宜露面的贵客准备的，而价格最高的席位则是一楼坐台前的贵宾席，纨绔子弟往往会在这儿为某位戏子一掷千金。
　　恍惚间惊觉贵宾席里有道凌厉的目光扫过来，抬眉望去，只见一对低头依偎的人影，女子妩媚妖娆，男的魁梧壮硕，是早上栖芫坊遇到的那对。
　　荧烛点亮，微暗的一楼瞬间明亮起来，好戏就要开场了。

　　梅采绝艳的江采萍与倾国倾城的杨玉环，玄宗选了杨玉环。梅妃前作惊鸿舞，杨玉环后梦广寒宫，银盘上一曲霓裳羽衣美轮美奂。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高力士奉命来请杨玉环与玄宗同游御花园，红莲绿萍，雕栏玉砌，推杯换盏，不觉间这出戏已演到惊变。
　　看到心惊时，长安的盛世繁华已在转眼间，被战火烧成黯然灰烬。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杨玉环本是聪明的，便是如此可人儿也被爱情变成了笨蛋。

　　团扇轻摇，我喝了口清茶，莹烛此时也被吹灭，场景要换一换了。
　　正阳西去，此时暮云斋浸在一片昏暗中。
　　耳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琪姐姐？”
　　“嗯？”含糊的答应声中混着浓浓的鼻音。
　　心中好笑，琪华单纯善良，不谙世事，同她听了这么浓稠深情的戏，着实难以消化。
　　“小蝶，给琪姐姐添些温茶，”又与琪华道，“我就说不来，偏你非要听这劳什子的戏，可是难为自己了。”
　　“是言卿演的深情，我才情不自禁！”粹白的小脸愤然抬起冷不丁道，惊得我一个猝不及防。
　　“那是玄宗和贵妃深情。”杜言卿尚未演出玄宗的五分才情。
　　“你懂什么！”孙琪华怒目圆睁，带着女儿家的娇憨。
　　我想她十二三岁的年纪，能有什么情深，不过是一点好感罢了，往后若有更浓更旖旎的感情，自然就会忘了。
　　讪讪的摇着团扇，望向戏台，新的一场开始了。
　　“日头要落山了，琪姐姐，今儿就到这儿吧，我们该回去了。”
　　“不要，这最好看的还没演呢。”琪华往后靠在檀木椅中，嘟着小嘴。
　　“这戏要演入午夜哩，你莫不是糊涂了？”
　　“再看一场吗，再不济半场也成。”琪华娇嗔道，模样憨柔。
　　“你且再看一会，我出去走走。”
　　坐了良久，后背有些僵硬，站起来走了几步，气血顺畅了，慢慢好了一些。

　　苏州府华灯初上，繁华的景象不输戏里诠释的长安城，虽没有‘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的皇城之姿，少了些许华贵，然地处江南，却也平添了几分水乡的旎侬。
　　“快来看看，上等的胭脂水粉，发钗珠环咯，翡翠、鸽血石应有尽有呦！”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小贩的吆喝声抑扬顿挫。
　　“渡渃，咱们去看看鸽血石。”
　　货摊上的东西很多，各式各样色彩绚丽的水粉盒子，旁边零零落落摆着几件珠玉首饰。
　　“小姐，这哪里是鸽血，我看就是烧制的琉璃，多放了些红素水。”渡渃撇嘴，不满的与我嘀咕。
　　“无商不奸吗。”我平素潋眉，不置可否。
　　鸽血石是不怎么样，不过旁边的翡翠扳指却是光晕泛泛。
　　不由自主的伸过手去，就在快要碰到这块扳指的时候，一只白皙宽大的手抢先拿起了扳指，空留我那伸出去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
　　“老板多少钱，我要了。”
　　我错愕的抬头，瞧见戏暮云斋贵宾席的那个身材魁梧男子，此时正拿着扳指一脸倨傲的立在我面前。
　　“大人好眼光，这可是上成的翡翠，要二两银子！”小二见到身着华服的客人立刻两眼放光道。
　　“完颜小姐，喜好翡翠？”此人并没有马上掏钱，而是转向我，并且知道我是谁。
　　略微福了福身子，沉声道，“小女子离家多年，对家父思念不止，想要买个扳指送与父亲聊表思念。”
　　“看来我与小姐眼光相似，都十分喜欢这块绿莹莹的扳指。”
　　“一玉等一主，可遇不可求。”戒备未平，我对此人又多了两分厌恶。
　　“您孝心可见，再与你抢夺此物，便是在下不识趣了。”浑厚的声音似有了斤重，愣是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多谢，不知尊姓大名，改日再见必当重谢。”
　　“无妨，日后自会相见。”
　　见他平淡转身，眼神未有丝毫波动，心中原本七分的猜测提至了九分。
　　“渡渃，给钱。”
　　“是。”
　　翡翠通体碧绿，泛着幽光，拿在手中方觉质地温良、细腻，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玉，这老板可见是个不懂行的，这么好的东西却贱卖了，就是再多要个二十两也不为过。
　　弯了唇角走回暮云斋。
　　“渡渃，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小姐，那女子是琼羽阁的良妓徐琅娣，素来卖艺不卖身的，听说惊鸿舞跳的极好，还当过琼羽阁的头牌。这两日，得了个权贵赏识，赎了身。”
　　“惊鸿舞？有意思，那权贵是谁。”
　　“京城来的年大人。”渡渃压低声音，靠着我的耳朵轻声道。
　　果然是他，不虚此行了。
　　戏台上的帷幕缓缓落下，心中惊起的尘埃也慢慢降落。

　　在苏州，祖母为了我的安全，特找来了远房亲戚家的一对表兄弟给我做随从。这对石家兄弟虽家道中落，却有良好的家风，二人自小习武，身手敏捷，聪明机敏，一母同胞，默契十足，保护我十分合适。
　　“石垚，石淼。”
　　“属下在。”
　　晚风轻拂，白天的热气早已消散，微风吹起淡淡凉意，弯月挂在天边，皎洁柔和，是夜越发静谧。
　　“此事交予别人，我不甚放心，烦劳你们了。”
　　“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