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玉塑红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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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贵人气势汹汹的回到霖铃斋, 却里里外外遍寻不到宫女临月, 对翊秀宫的管事太监小安子怒道:"那贱婢跑到哪里去了? 瞎了眼的奴才, 那么大个人跑出去你都看不到么!"
小安子伏在地上不住磕头, "瑞主子明鉴, 小的一直在门口侯着, 临月那丫头应该就在您的寝阁内打扫呢, 小的...小的真的没有看见临月出去啊."
瑞贵人冷哼一声, "死奴才, 等那贱婢回来, 就给我料理了她, 我不想再看见她, 处理的干净些, 听见没!"
"奴才遵命."小安子又叩了几个响头, 退了出去.
瑞贵人余怒未消, 步入寝阁, 重重倚在窗下的昙花暗纹银绒贵妃榻上, 抬眼看着自己的红罗百福多子帐, 绡金雪纱床帏轻轻垂着, 濯然生辉, 屋里光线稍暗, 一对儿紫铜雕重鸾祥云的烛台还是皇帝特别赏赐的, 以昭荣宠. 她贪恋这份宠爱, 从早到晚都点亮着, 精致的银器上积满了累累烛泪, 如同红宝石, 灼的触目.
可是, 瑞贵人的触目所及, 都像结了一层冰, 寒意清澈却不可触探. 身外春花明丽, 她却觉得暗淡飘零, 身外暖风骀荡, 她却只觉得寒意蚀骨. 瑞贵人轻抬素手, 捧出一个不足一掌大小的紫罗兰翡翠玉钵, 用指蘸了透明绿色薄荷乳液, 移到太阳穴处轻轻揉摁.
这寝阁里...到底...到底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心里的恐惧会如此清晰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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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玥阁, 只是皇城的一个寻常角落小院. 随意摆放的石灯, 寥落的纤竹, 院内精致的石桌石凳. 几块棱角分明的青色巨石堆在一旁, 如静卧的野兽, 冷冷窥视着周围. 几株栀子立在一旁, 幽香静染.
房前门楣上翡翠的匾额, 上面镌着四个娟秀清雅的隶书: 善玥阁. 雕花木门半掩着, 闺阁的布置却是简单的, 随意伸展的芝兰, 寥寥数笔勾就的画卷, 含蓄而雅致, 欲语还休. 只有焦尾古琴静静伏在紫檀小桌上, 点了檀香, 炉烟袅袅. 竹帘低垂, 依稀看到雕花小窗半敞着, 狭小的内室却依旧幽暗不明.
偶尔可以听见黄鹂清婉的鸣叫和居于此处的妙答应婵月随手翻动书页的脆薄轻响, 她微俯的侧影很美, 修长的颈子有着弓一样的柔美的弧度, 身穿雪青色绸绣枝梅纹盘襟长衣, 下穿杏黄缂金水仙纹百褶裙, 浑身上下毫无钗钏, 只用长长一支紫萼玉簪花将满头青丝绾住, 白玉琢团錾花寿纹扣系着一块温润的白玉牌, 镶嵌红珊瑚为眼, 青金石为眉. 螓首微垂, 双目亦微垂. 那樱桃一点的唇, 终日细致地抿着. 这是婵月惯常的姿态. 安静、柔顺.
她正专心的翻阅着一本汉代崔寔所著的<四民月令>, 里面详细记有酿制梅花酒的方法, 她边看边做些抄阅批注, 嘴角漾起轻微笑意, 丝毫没有注意到院外疏忽而过的响动.
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似乎从天而降, 忽然拔足飞奔起来, 足不沾地, 飘动的衣袂如同天河的水波, 潋滟在黄灿灿的殿顶之上, 又如飞舞的流光, 拂掠过长巷, 轻轻落在善玥阁院外的角落, 她敛一敛身上绛蓝色菱格纹长袍的袖子, "小瓶妖, 你的血腥味好重, 快现身吧."
并无动静...
这女子蹙了眉, "看来一定要逼你现身喽?" 说着就从背后抽出一柄剑, 剑柄如初月, 镂刻鎏金纹线七星纹样, 剑身纯青、透明, 饰以水流波纹, 碧森森的寒光直指苍穹, 昭示岁月的流逝. 剑如云出岫, 在空中划着优美的弧线, 又似舞姬婀娜婉妙的身姿, 却有日月星辰在上面缠绕疾驰.
"原来有仙人前来, 瓷儿怎敢拒不相见呢."虚无中凌空显出一人, 袅袅婷婷而来, 目光皎皎如朗月, 妙音沥沥如曲水. 翩若惊鸿，身着秀丽的玉兰折枝暗纹襦裙婉若游龙的旋转翩迁, 白净细长的柔荑执着月白缎绣百花的团扇, 明眸善睐, 柔情绰态. 妩媚中见风情, 修眉联娟中镶有一枚霞红梅花钿.
可惜, 这样一个佳人自额头至脑后, 却不见半根青丝, 而是一个诡异的白玉瓷瓶口, 光泽细致温润, 配着那张绝世的姿容, 说不出的诡异...
那佳人开口, "仙人来找瓷儿何事?" 言罢嫣然一笑, 说不出的妩媚可喜.
被称作仙人的少女将剑收起, 亦换上明媚微笑 "别唤我仙人, 叫我蘅艾就好. 看来你还缺一头青丝即可成就你倾城之貌, 所以你看上了善玥阁妙答应的如漆长发, 是也不是?"
瓷儿点点头, "正是."
蘅艾嘻嘻一笑, "我的头发也很漂亮的, 不如我来代替妙答应可好?" 说着伸手拉下蝉纱发带, 一头青丝顿时如瀑流泻, 迤逦而下, 乌光湛湛, 如一潭墨色寒泉, 直欲将人溺毙其中.
瓷儿欢喜的如同怀春少女, 雪白的柔荑抚上蘅艾的肩膀, "真的可以么, 太好了."
刹那间一双柔荑已化作银白利刺, 寒光沁人, 向蘅艾眉间疾刺过去...
"铮"的一声, 瓷儿却惨叫着收回双手, 眸中带了泪意, 一瞬间化回柔弱女子模样, 耳后处的瓶口已经赫然缺了个角, 说话的声音也夹杂了颤抖恼怒, "怎么...怎么会这样."
蘅艾凄然叹息一声, "看来我连想死都很难呢."
瓷儿呜呜咽咽哭起来, 却没有泪, "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我做了五百年平凡的被人忽视的白瓷瓶, 好容易可以成就倾国之颜,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来欺侮于我."
蘅艾闻言大奇, "咦? 难道你不知自己身负诸多杀孽, 那些被你杀之取之的无辜女子, 也是鲜活生命, 亦有父母家人, 你难道一点不感觉惭愧内疚么?"
瓷儿讶异的望向蘅艾, 倒像是对方说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情, 歪着头想了片刻, 缓缓道:"自我修炼成妖萌生意识开始, 我便生活与这个皇宫之中, 亲眼见了许多事情, 当今皇帝的曾祖父并非病殁, 而是被自己的亲弟在汤羹中下了慢性毒药, 最后烂彻心肺而死, 最后那弑兄的王爷便篡位登基. 后来那皇帝深知皇位得来不易, 生怕他人篡之, 连亲子也不相信, 有的鸩杀, 有的流放, 最后还是一名位分低位的美人诞育一子, 才算后继有人, 便是现今皇帝的生父, 他宠爱一位阮贵妃, 却也流连于其他女子的温柔乡, 那阮贵妃为固宠, 遣人暗杀诸多妃嫔, 更将与自己同时入宫的姐妹, 昔日情同手足的傅婕妤斩断手足, 去眼, 辉耳, 饮闇药, 使居厕中, 命曰:人彘. 瓷儿想问蘅艾仙人一句, 这些人堪称人上之人, 万民表率, 他们杀兄, 弑子, 罔顾姐妹情谊, 相互猜忌陷害, 作出诸多泯灭人伦之事, 比起妖的所作所为, 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她们大多风光无限, 呼风唤雨, 瓷儿为了受人瞩目, 只是做了些皮毛, 仙人觉得我真的有错么?" 瓷儿说完, 眼眸内竟然是坦荡荡的无辜...
蘅艾随着瓷儿的话微微一怔, "你说的不错, 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 你耳濡目染便是这样的事情, 周而复始, 虚伪盘算的性子已经入骨三分, 若要教你向善, 又谈何容易."
瓷儿看着蘅艾, 美得摄魄的眼眸就略带朦胧的闪烁在她的眉睫前, 长睫勾勒出优雅的弧线, 吹弹可破的雪肤因恼怒哀伤而透出一种明媚的妃色, 仿佛枝头怒放的红梅, 掩不住的华采盎然, "瓷儿全然没有想的那么多, 如此营营役役的日子活着多累, 我只想拥有倾国的相貌, 归根结底, 只消拥有美貌, 便可得到关注, 不必孤零零被丢在角落五百年. 旁人会用艳羡的眼光看我, 无上至尊的皇帝会为我倾倒, 赐我无上的尊荣, 我的名字还会和沉鱼落雁, 闭月羞花一起名载史册, 万古流芳..."
瓷儿讲述这些的时候, 眼睛里那种怡然纯悦的欢喜感动, 无限向往的耀然光彩, 连蘅艾都为之震动.
良久之后, 蘅艾才吐出一句话, "爱美之心, 人皆有之. 难得你的愿望只是如此单纯, 若只是如此, 我可如你所愿, 不过我须收你妖力, 阻你再害无辜性命, 百年之后将你堕入轮回, 再受百年阎府炼狱之苦, 方可再行投胎, 你答应么?"
瓷儿再次落泪, "瓷儿永感仙人大恩, 仙人赏罚分明, 不因瓷儿是妖就杀之, 实乃善人."
蘅艾淡然一笑,清秀的眉目反而多了几分桀骜, "在我心里, 没有鬼妖人仙的高下之分, 善恶皆是相依相存, 缺一不可. 若我执意斩妖除魔, 不非青红, 哪会一直是个散仙, 怕是早已列禅封神了." 说罢拂尘一摆, 掠过瓷儿肩膀.
鲜红妖气冉冉而生, 氤氲幻灭...
地上只余下那瓷瓶, 却再非白色, 瓶身描绘了仕女图, 正是方才瓷儿显现的模样, 翩若惊鸿，身着秀丽的玉兰折枝暗纹襦裙, 婉若游龙的旋转翩迁, 白净细长的柔荑执着月白缎绣百花的团扇, 明眸善睐, 柔情绰态. 妩媚中见风情, 修眉联娟中镶有一枚霞红梅花钿, 满头乌发自中而分, 盆成双髻, 髻上环扣着两条宝光莹然的软玉. 玉带两端镶金, 借纤小的金钩和绞花金链来支撑环绕, 华美之极...
蘅艾叹口气, "只怕到时, 你又会为一个情字, 伤怀不已...."
再一个转身, 已御剑而去, 消失无影...
翊朝史记·卷五·麟帝本纪·元禟四十三年（辛未）
麟帝即位之初, 于敬惠仁宪端懿纯德顺天翊圣章太后之慈安宫寻得玉瓶一只, 上缺一角, 瓶身绘一仕女, 其貌倾城, 端丽无双, 帝见之大喜, 日夜伴之, 几时未见, 思之如狂, 下诏全国上下遍寻此女不获, 帝感伤不已, 置后宫三千于不顾, 御赐瓶上侍女闺名, 曰: 婳瓷. 后封之为昭仪, 妃嫔见之需行跪礼, 以昭其仪.
元禟三十六年九月初三, 麟帝不顾群臣反对, 下诏册立瓶上仕女为后.
诏曰: 昭仪婳瓷, 持躬淑慎, 秉性安和, 温惠秉心, 柔嘉表度, 六行悉备, 久昭淑德. 允合母仪于天下, 以册立尔为皇后, 尔其承颜思孝, 务必敬而必诚, 逮下为仁, 益克勤克俭, 恪共祀事. 聿观福履之成, 勉嗣徽音, 用赞和平之治. 钦哉.
并为其上尊号为纯惠仁皇后, 史称: 瓶后.
元禟四十三年正月初七, 辛未, 帝病重, 犹自与瓶共眠, 温言细语, 内侍于殿外隐约见一美貌女子自玉瓶中幻化而出, 抚帝之面颊, 兀自哀伤垂泪, 后凭空消散, 疑为幻影. 未几,帝崩之.
其弟承玄王瑾祈继位, 号「成帝」, 时年五十有二, 尊先帝为体天隆运定统建极英睿钦文显武大德弘功至仁纯孝章皇帝, 葬顺陵.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玉塑红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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