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莫问前尘-蘅若传(下) ...
-
九月常山, 秋寒阵阵, 一行大雁迎着乱云翱翔飞跃拂晓长空, 嘶鸣划破静寂.
我将背上的药篓背的高些, 轻拍着衣裙上的泥土, 想着林子内的竹屋行去, 取了木柴来生火, 烹了些热茶, 摆上桌面. 非霄大哥仍未回来. 这段日子, 他每日清晨就御剑去除妖, 日暮而归, 通宵练剑, 而我, 就在林子周围的村落行医.
每天, 当我烹煮好他喜欢的冻顶乌龙，在门口一边研磨药材一边等他回来的时候, 我都有渴盼夫君早些归家的妻子般, 隐含丝丝甜蜜.
虽然, 我从来都很清楚, 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 不过是他要找个僻静之地专心练剑而已, 待他修成剑仙的一日, 他就会启程去寻找蘅艾姐姐的下落, 而那时, 就是我这个负累必须离开的时候. 我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 一年半载, 或是三日五日...
疾风吹过, 掀起落花纷飞, 我拂着擦眼而过的碎花, 蓦然, 望见几十丈外, 非霄大哥的身影从树林中豁然而显, 逆风而行, 风姿依旧俊美, 乌黑的长发在风中轻扬, 身上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袍子却沾了点点血迹, 就连净瓷般的脸上也沾染了血迹, 正顺着额角缓缓流下, 自下巴坠到地上, 沿途绽放一朵朵血色涟漪.
"你...."我不由得冲上去, 他身上的血腥气息浓重的让我几欲作呕, 关切问道:"你受伤了!"
他的眼中猩红凛冽, 眉头紧紧皱着, 听到我的话, 戾气渐渐平息, 随手拂过自己的脸颊, 手指轻拈着沾染上的血迹, 冷笑道:"这不是我的血."
我望着这不合时宜的笑容, 看的有些痴, 他的确俊美, 但他身上最吸引人的却绝对不是这张俊美的面孔, 而正是一种清冷凛冽的只可能属于谪仙一般的气质. 他的肤色那么苍白, 如同纯净的毫无瑕疵的白瓷, 一双乌黑清瞳之中的光泽更是淡到几乎透明, 仿佛这世上再没什么可以使他轻易动容. 加之他身材颀长, 此刻衔着笑意临风而立, 爽朗清举, 望之, 简直令人无法呼吸.
这时候, 他继续开口:"上次逃匿的狐狸, 我循着它的气味, 找到了一窝狐妖, 总共有三四十只之多, 所以, 多费了些时间."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 唇角还残留着愉悦的笑容, 将一个血迹斑斑的包裹随手丢在地上,"这是给你的." 他说完便御剑上山巅去练剑.
我将那包裹打开, 眼前霎那间模糊一片, 那小狐狸的尸身唯有头部向外渗血, 看来是一剑毙命, 它的毛皮依旧蓬松而柔软, 它的眼角还湿润着, 像是含着未来得及流下的泪. 我的脑中不断闪现着它不谙世事的笑脸, 看向我们的好奇和欣喜.
我用力忍着不让自己哭泣, 冲着空荡荡的山崖大喊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知那小狐狸并未伤害过任何人, 怎么能因为它是妖就要将它和它的族人屠戮殆尽! 你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
回音袅袅传来, 凄厉断肠的余音. 我不知道, 非霄大哥他是否听见, 可是我很清楚, 我没有能力改变他的想法. 看似圆满安稳的生活, 第一次出现了无法修补的裂痕...
冬季即将来临的时候, 他收到蓬莱派的飞鸽传书, 上面说, 江湖上曾有人见过一位穿着蓝裳的仙女四处寻找进入魔道的方法, 最后在西蜀九枫栈道附近为魔所杀, 尸骨无存. 我看完, 心急如焚的感觉并不亚于非霄大哥, 若那是姐姐....
七天七夜, 我们未曾休息, 御剑直奔西蜀的九枫栈道, 群山重峦叠嶂之间, 蜿蜒陡峭的古栈道, 累累叠叠, 扶摇直上, 周边的林子里枫叶凋零, 待攀到山巅, 除却一间破旧草舍, 四周空空荡荡, 却见到郁郁葱葱的藤萝, 仍然盛开着, 一泉潭水看似清澈, 却看不见底, 水温极凉, 朵朵荷花轻浮水面, 氤氲散发着几许白雾, 周遭还有几从竹子, 高低疏密, 错落有致.
非霄大哥冲进草舍里去, 那里面灰尘满地, 蛛网遍结, 显然已经多年无人居住, 我的眼角忽然发现一抹黄色, 低头一看, 脚下踩着一张黄纸, 上面绘有力透纸面的红色符咒, 仔细一看, 不由得手指颤抖, 符咒从手中滑落, 被非霄大哥接住, 他看了, 也不尽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属于蓬莱派的锁妖符, 上边的一笔一划, 都是蘅艾姐姐的笔迹...
非霄大哥手指一动, 那符咒化作飞灰, 绽放飘落, 他轻轻开口, "她来过这里, 但是, 我不信她已经死了."他的话语平稳如常, 只是攥的发白的指尖出卖了他的担心.
后来, 他再没有和我说过话, 也没有去练剑, 只每日静静的坐在竹林的角落, 默默擦拭着手中的凤羽剑.
后来的几日, 我每天深夜都可以听见他的梦呓, 他的额角流着汗, 眉头紧紧蹙着, 口里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 我知道, 他在做噩梦.
"不如把憋在心里的事情和我说说吧, 也许会轻松些." 我开口的时候, 他依旧一身月白的袍子, 坐于翠竹前, 眼神空洞.
听到我的话, 他抬眼望向我, 淡漠的眼眸中仍旧不带有一丝情绪. 夕阳西下, 倾泻出一片温暖的橘黄色光晕, 包裹着我们, 刹那间整个山顶都笼罩在一片晚霞中, 那一汪寒潭反射着滟滟的金光.
他目光淡定的扫过我, 精致的眼角微微上挑，一双寒潭般的墨瞳怔怔望着眼前的竹子, 随手轻折下旁边的一枝翠竹, 捏在手里翻转着.
"小时候, 我唯一的亲人, 死于妖怪手中, 后来, 我跟着师傅上蓬莱学艺, 我认识了一对姐妹, 我视她们为亲人, 虽然我从来不说, 可是我很依赖以保护他们为目的的生活."他深沉的眼眸中渐渐暗淡, 轻陇的眉有着孤寂的忧伤, "后来, 我连她们之中的妹妹也失去了, 她是为妖怪所杀, 她的姐姐去为她报仇, 也离开了我. 最后, 连师傅也圆寂了, 我不知道他的死因, 只知道, 他死前去做的最后一件事, 是去斩妖除魔."
我别过头, 逃避从他嘴里面说出的字字句句, 泪, 早已经流了满面. 朦胧的视线中, 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 三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非霄大哥和蘅艾姐姐都因为练剑而常常受伤, 所以我专攻医术, 每次看到自己能帮到他们, 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 而这一切的平淡幸福, 因为我的死, 分崩离析...
我握住拳头, 依旧无力, 生前死后, 我能帮到他们的, 太少太少...
那么现在的我, 又在做什么? 用姐姐的音容笑貌, 去得到非霄大哥的关爱, 这样的关爱虽然并不该属于我, 却真真切切温暖了我. 现在蘅艾姐姐生死未卜, 如果他日日这样对着我, 意志消磨, 那么又有谁可以去保护姐姐, 我始终相信, 她不会这么死去.
夜幕降临, 月上柳梢.
忽然, 乌鸦撕心裂肺的厉声鸣叫在我们的周围想起, 我惶然抬眼, 黑压压一片, 掩盖在夜色之中, 看不清楚.
簌簌声音由远至近, 仿佛风扫残叶, 又带着金属划破长龙的锐利, 急速逼近. 待我看清, 已见到无数箭矢雨点一样向我们射来, 非霄大哥已拔出凤羽长剑, 整个人像条游龙般翩翩飞舞, 置身于我面前护住我的周全, 箭矢被他尽数击落.
又有簌簌之声传来, 他护着我向山林里前行, 将至山巅荒芜无树木遮蔽之地之时, 我斜眼一睨, 突然惊呼出声, 几百支利箭朝我如白光过电一般射来, 非霄大哥连忙扑上去, 举剑劈开几支箭, 可百密一疏, 他的手臂和大腿各中了一箭.
他面目不动, 剑花轻挽之间击落流矢, 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 对我道:"放心, 小艾, 我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
他御剑而起, 但见半空中剑式迅如闪电, 又带着雷霆震怒般气势不绝的轰鸣,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 漫天鸦精嘶鸣惨叫坠地, 他走到我身边, 对我说:"原来是来为狐妖报仇了, 已经没事了."
非霄大哥就是这样, 在经历了这样一场惨烈的屠戮之后, 身上还受了伤, 玉冠依然端正, 发髻依然纹丝不乱, 衣袍依然白亮如昔, 连俊朗的眉宇下不经意流露出的目光, 也依然如孩童般清朗纯粹.
我搀扶他走回草舍, 替他敷了药. 他似是很疲累, 当我替他包扎好的时候, 他已经沉沉睡去, 唇边溢出几句梦呓, "小艾, 没事了, 没事了."
我顿悟, 这是他选择的路, 失却依赖的时候, 以仇恨为由, 支撑自己的道, 这样的道, 是以杀止杀. 可是以杀真的可以止杀么? 即使现在尘埃落定, 妖魔服诛, 一切能真的结束吗? 杀戮永远不会停止, 因为魔由心生, 心在魔在.
在斩妖除魔的的过程中, 非霄大哥已经被逼出了隐藏的心魔.
我轻声道:"非霄大哥, 我不是小艾, 我该走了, 纵是伤彻心扉, 亦永不再回来...你, 要振作, 寻找到真正的蘅艾, 知道么."
这些话, 他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 也许明朝起身, 还会责怪我的不辞而别.
我流泪, 追到他的手心上, 凝成一颗珠.
长痛不如短痛, 应趁早离开. 说来轻巧, 又有谁人知晓, 留下是因为痛太深刻, 思念太短, 因为爱太长.
所以, 转身离开的刹那, 我的直觉就告诉自己, 这一次, 是真的要重入轮回, 选择遗忘, 生生世世都不再见.
等来世, 我是谁, 君是谁?
莫问, 莫问, 我惟愿心似琉璃, 误尽花期, 看淡轮回, 忘却尘世间悲喜...
非霄大哥, 别了...
------------------------------------------------------------------------------
半梦半醒之间, 非霄仿佛看见眼前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女子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只听清最后一句," 非霄大哥, 别了."
她的身子忽然涣散出璀璨夺目的七彩光芒, 魂魄灰飞烟灭, 取而代之的是濯濯耀目的光团, 缓缓绽放, 宛如出昙花一现般的雍容而清冽, 仿佛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舒缓, 后来, 那多光环飞出门外, 直上九天...
他缓缓睁开双眼, 手心中感觉到一丝清凉, 他低眸, 一朵杜若花静静躺在手心中, 恬淡婉约的绽放着淡紫色的芳华, 浅浅的药香传来....
非霄有着一霎那的失神, 当初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 就知道她不是人, 明明应该举剑毙之, 可是却闻到她身上那熟悉的药香, 却不自觉的停了手, 那样的味道, 只属于一个叫做蘅若的女子, 永远散发着那种甜甜的药香.
可是她的脸, 却像着另外一个人, 他心中的殇, 那个叫做蘅艾的女子, 眼前的她不可能是她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这样矛盾的心思, 便是很多年以后想起, 仍是觉得缱绻...
大抵这长久的千年中, 不会再有那样平心静气的岁月, 那时候他的眼睛明亮清澈, 单纯的去对一个人好, 迁就的, 安然的, 少女娇俏苍白的容颜, 毫无生气, 却一颦一笑都带着净化人心的干净和婉转......
-------------------------------------------------------------------
后记.前尘
天庭之中.
清晨, 牡丹仙子因恋上凡间男子而耽误了王母宴席上的领舞之职, 王母发现放牡丹仙子出百花园私会情郎的是小小的杜若仙子, 遂令其下凡间受苦一十五载方能重返天庭, 亦要恋上凡间男子, 爱而不能, 求而不得, 情深殇永...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莫问前尘-蘅若传(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