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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沈玉琳翘着腿,瘫在侧殿的座椅上,一摇一晃的给沉默的同伴叨唠着昨日皇帝带来的赏赐。
      “缠丝玛瑙盘四枚,白玉盘四枚,莲瓣合碗四盏……”
      “汝窑笔洗并狼毫笔并薛涛笺纸……”
      “这些都是给咱们的么,舍不得用啊,也没什么用啊,收起来么?我看下次还是让皇帝给赏赐些……”
      门主并不答话,也不阻止沈总管的啰嗦,单膝跪在床边,专注的给榻上的人梳着头发,并且用铰干的热手巾敷着那人的脸,揉乱的头发很快就重新梳通理顺,门主换了一条新的白色缎带,仔细的系好。
      沈总管丢下手里的库单,把盛了热水的铜盆端过去,试图帮门主重新绞一方热手巾。
      但门主明显已经不需要热手巾,沈总管放下铜盆,眼看门主试图把榻上的人抱起来换一枚枕头,但力不从心。他决定不去唤宫女搭手,而是自己屈尊一把。
      薄毯下那人半透明的里衣,透出结实的腰腿肌肤轮廓来。
      也许是多年的药物浸透,也许是多年的不见天日,沈总管有一霎间被玉石般细滑而结实的手感迷惑了,药丸幽冷中带着妩媚的香气浓烈起来,氤氲了整个床榻,沈总管整个人突然踩在了云端,悠悠荡荡的。
      那羊脂玉一样肌肤上,交错纵横了许多青紫的痕迹。
      沈总管的视线在青紫的血痕上凝视了一会儿,豁然打了一个抖。
      门主冷冰冰的看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滚远点!”
      沈总管心虚的后退了一步,却忘了丢在地上的铜盆,一脚踢翻了盆,撒的满地都是水。他跳起来一把拎起铜盆慌慌张张的埋头朝侧殿的门冲过去。
      全然不顾门主的暴怒:“不许去,回来!”
      埋着头不管不顾的沈总管并没有找到逃出迷宫的大门。他撞翻了一架屏风后才发现自己原来跑错了方向,这是一间做了一年多总管都没有踏足进来的房间。看样子应该是书房了,书架上书卷林立,各色古本俨然;琴案上陈着凤尾古琴,宽大的书案上笔墨陈列,镇纸下还压着写了一半的字幅,书案后悬着一副地图,旁边的墙壁上挂着各色古画,帘幕低垂,门窗紧闭的房间没有一丝尘土,好像只是主人偶然外出,转眼就会回来。
      门主抱臂在胸口,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沈总管,“这些都是从光明顶上搬下来的。每一件物品都是他的。所以你给我滚出来!”
      深冬时节,侧殿里放下了青毡帘幕,四周是上好的银灰炭火炉,烘的房间里温暖如春,却又不是燥热,沈总管早晨采了一瓶红梅摆在案上,如今有点受寒,躲在火炉边借着火光看着那间书房里拿出来的风物志。
      对于他偷偷摸摸从书房拿出书来看的行为,门主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只要不污损了书本,他也乐意让沈总管看看“那个人”写的书。
      “今儿早听到的,光禄寺大夫张中没了。”沈总管消息也极为通畅,“对了,张中张大人你认得吧?”
      门主抬起头看了一眼没回复。“张中是光禄寺大夫,彭和尚战死,周颠扬州隐居,冷谦礼部尚书,当年和皇帝一起的人啊,也都老了。”
      “是的。”门主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沈总管好奇的问:“明教有很多人嘛,不过据说光明顶已经被焚烧了,所有那些书籍字画卷宗都烧光了。”
      门主迟疑了一会,慢慢说:“你看的书里涂黑的地方,就是他的名字,皇帝不许别人知道他,要把他当做私人的秘宝来收藏,不许任何纸上留下他的名字……”
      就这样吧,时间的洪流终究会带走一切,门主听着沈总管絮絮着明教的往事,却没有任何他的名字,不是没人记得他,是记得他的人正在迅速老去,凋零,消失。
      寂静的夜晚,空气中传来轻微的一声风响,门主的视线随意的转向床边的那瓶红梅,一朵红梅无风自落,飘飘洒洒的坠在地上,散落花瓣好像热血一样。
      沈总管目瞪口呆的看着。
      门主微微一笑,对着大殿垂着法器的穹顶自言自语,“天命在天,人只能主事,主不了命的。他这个人,一辈子都要主自己的命,皇帝拿走的,我们终究是会讨回来的。”
      ——————
      一夜成春,墙外的迎春花已经开的如金色云霞,却越不过高墙。
      沈总管和门主并排坐在屋檐下,督促小侍从们洒扫里外,准备春日的祭祀。门主只是应个景的存在,他照例在研看一部泛黄的《毒经》,好像满园的春色和他无关。
      “喂,我说,你知道么,我们沈家是什么出身?”沈总管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伸手拍拍对方的那卷破书,却被对方嫌弃的避过了。“我们沈家是医学世家,北胡南沈,只不过我祖父终究觉得做御医太过担风险,君王喜好不定,毕竟是伺候人的生计,再御字当头也是伺候人,就改考功名了。”
      门主合上书,淡漠的看了一眼,起身往屋里走,“我也是无聊随便看看罢了。”
      “哎,我说,那个药丸是谁配的?”沈总管追过去继续啰嗦。“我虽然正经书读的不多,但是!家里的医书也是读过,我义父在的时候还夸我有灵性呢。你说说,我可以帮你合计一下的。”
      门主顿了顿,抬头看着院子里方才吐芽的几株梨树,头也不回的说:“我可是雷字门的制毒高手,我这20年来,遍试各种秘药,尚且破解不得,你?”
      “所以,我觉得也许我们都错了!”沈总管追着门主到主殿,又挑了帘子到侧殿里,掩不住满脸的兴奋。“我这一年都在想这事,你说!?如果按你所谓,那么你为什么不想想,也许不是毒药呢?我们只要把这药丸拿来试试便知。”
      “不可能!”门主摇摇头,“我想过了,其实四白虽然性属大寒,非但无毒还是解毒之物,只是……”苦于无法分辨药物,但是只是药丸一旦取出,恐怕他也会心竭而亡,这个险是万万不能有的。
      两个人似乎都想到了什么,同时抬头看向对方,门主心里一动却又凉了下来,这宫里走马灯一样换了十几个总管,有浑浑噩噩的有聪明伶俐的有落魄失意的,就是没有这种自作聪明的,不知道是不是皇帝的试探,他不想冒这个险,去触皇帝的逆鳞。
      那些风流云散,被深埋在光明顶废墟下的同门,是永远的噩梦。
      而无意中被开启灵光的沈总管并没有这个觉悟,他沉浸在破解迷宫的喜悦里,手舞足蹈的说:“反正皇帝那里有很多这种药丸,只要我们能搞来一丸剖开了看看,就知道是什么了……”
      话音还没落在地上,身后不远处的皇帝冷笑了一声:“想的真好,然后呢?”
      门主跪在地上虽然发着抖,却鼓起勇气说到:“您不要惩罚他,他什么都不知道,您惩罚我好了。”是我做主让他进到书房,允许取了书看,还给他讲了许多过往岁月里不曾给那些总管讲过的往事。
      “沈玉琳,你给我说说,你觉得这药丸如何?”皇帝转身坐在塌上,风轻云淡的问了一句。
      总管舔舔嘴唇,结结巴巴的说:“我觉得它应该是一种……一种……解药。不不,是一种……一种……”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出来。
      门主双膝跪在地上,平静的说:“您其实从来就不喜欢左使!您就是喜欢……”,门主深深吸了一口气,“您只是不甘心罢了。可惜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东西,青春也是,寿数也是。”
      皇帝狞笑了一下,“我贵为天子,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没有办不到的事,而且我现在已经做到了,不是么?张无忌做不到的事——保住他的性命,我做到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服的?”
      门主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说:“只求赐死!”
      皇帝暴怒之下反而平静了,他淡淡的说:“我是皇帝,只有我!才能决定你们的生死。不过你放心,没多久了,待我大行之日,如果他还活着,你们随着他,就会悉数被装进孝陵,他永远都是我的。”
      看着门主眸子里又震惊又悲哀的微光,皇帝怅然了,这个人不能留了,但是还有谁能这样细致体贴的照料他呢?
      “你错了!我的命……只能有我自己了断。”身后传来一句气息不足的话,因为很久不说话,声音带着沙哑,低沉的好像闷雷。
      就是一记闷雷响在皇帝耳边也没有这句话恐怖,皇帝顿时觉得整个后背都僵硬了,接着他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塌上的人苦笑了一下,放下手来,那一记手刀因为真气用来化解药力,并没有多余的气力凝结,只是暂时打昏了对方而已。
      他觉得浑身冷的透心,咽下的药丸却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炙热,一缕鲜血从口中流出,他带着最后一丝微笑,慢慢垂下头来,眼前的一切越来越虚化,整个人滑落到了无边的黑暗。
      “这世上,唯有死亡和爱,不可预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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