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你》文人暖

10、迎新晚会（三）

　　钟明君把枕头竖起来让她枕在身后，把病床轻轻往上摇了几下，弯腰看她伤势。
　　韩絮紧紧按着被子，不让他动。
　　“大夫，我疼。” 韩絮没想到自己在他面前会脆弱成这样，刚忍住的眼泪又重新盯着面前这张脸掉了出来，嘀嗒嘀嗒砸在手背上，像是要把钟明君的心砸出个窟窿。
　　钟明君的眼睛黑不见底，目光缓慢的克制的从手背滑到她的脸上，看着她，感受心尖的难忍的刺痛，不再关心其他，一把把韩絮捞紧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阿絮不哭了。”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第二次那种画面，看见满身是血的韩絮被人推进急救室时，那种天塌下来的窒息。从十三岁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一个小姑娘，如今大腿却被插进去了一个成年男人手臂粗的管子，少女的鲜血顺着管子汩汩冒着，一片都是赤目的红。
　　他呼唤她，她听不到。

　　急救室抢救的灯光恨不得灼烧了他的心，他前所未有的觉得周围的环境刺眼。急救室旁永远有人大声嚎淘，如果可以，他现在也想蹲在那里不顾一切的哭。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韩絮究竟伤得有多重，几次想冲进去自己亲眼看一看，却只能把拉开大门的手用力的砸在墙上。同事可能被他赤红眼睛吓慌了神，一个劲的在耳边安慰着没事的，可只有当事人才会明白，平日里这些安慰显得多么可笑。怎么能没事。怎么会没事呢。

　　钟明君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二十多年修养出来的好性子，在那一刻完全泯灭。心头的焦躁完全按耐不住，就算躲在楼梯间里往肚子里拼命的吸尼古丁，但根本做不到镇定，夹着香烟的手都控制不住地抖。短短几个小时里，漫长的好像可以把韩絮一生都安排好，本打算等她毕业就带她出国，新西兰的景色，韩絮上次说过她很喜欢。

　　急救室有人影来回晃动，但始终没有把他的韩絮送出来，他自己心里清楚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坐轮椅，什么都不会改变，但只要想起在傍晚看见踮脚跳舞，美丽得像天使一样的小姑娘，心里就止不住的疼，这么耀眼的小姑娘，这辈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大夫，如果我以后站不起来了，你会不会也不要我。”
　　“阿絮。”韩絮打断他 “大夫，如果真的那样的话，你就把我送回奶奶家吧，趁着我手里还有钱，她不会不要我的。“
　　“大夫，我去了奶奶家以后，你不要来看我。他们说话很难听。”
　　“阿絮。”钟明君的话再次被打断。
　　“大夫，我没有关系，我不疼的，刚刚说疼都是骗你的，想让你哄我。现在不用了，医生你不用担心的。”
　　她低头，手指不停搅着被子，像是已经给自己的腿定下了死罪，像是逼着自己跟钟明君做了了断。
　　不能再继续拖累他了。

　　一双手忽然搂住了韩絮的头，带着狠劲，嗑在男人的锁骨上，像是要被按在他的身体里。
　　钟明君把所有的耐心都已经耗完，不想再听韩絮跟自己划清界限，用力的把韩絮按在自己的怀里，能感受到她鲜活的心脏在自己的胸膛跳动。
　　“阿絮。你听着，这事我只说一遍。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更不会把你送回去。你只需要安心养伤，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交给我。“
　　“你不会站不起来，不会坐轮椅，就算要坐，我也陪你一起。”
　　“现在，我要看一下你的伤口有没有继续流血。可以了嘛？”轻轻朝韩絮的手背拍了一下，示意她听话把被子松开。

　　钟明君的尾音上挑，带着诱惑的味道，韩絮的脸有些发烫，但她可是韩絮呀，从来只有她调戏别人的戏份，才不轻易听话，刚刚听说钟明君难得承诺说不会离开，心里开心的要命，两手搂住钟明君的脖子，向自己方向靠近，用自己红肿的眼去盯着对面那双温柔的眼，一直看，一直笑，她小的时候就想知道，钟明君眼睛里是不是有温暖的漩涡，要不然为什么自己总是迷失在其中。
　　“大夫，我好想你啊。”

　　韩絮的爱意有十分，说十分，从不吝啬，从不隐藏，连眼神的逃避机会都不给对方，就要盯住对方的瞳孔，明明白白的说想你。

　　“我也想你，阿絮。”
　　钟明君把确认了一下伤口，把被子塞到床脚，回视她。

　　等到倪毅、米倩、程季空三人拿着缴费单和买来的午餐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平时高傲得像只孔雀一样的韩絮，在男人怀里笑得像个傻子。

　　听到来人，男人抬头看了三人一眼，在韩絮耳边轻声说了句话，离开了病房。
　　米倩八卦之魂早被韩絮的伤势吓懵了，男人一走，就冲到病床前面，对着韩絮突然抹起了眼泪，根本忘记询问和那个医生的关系。
　　“絮絮，絮絮，你吓死我了，你疼不疼啊。”

　　谁说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件事，那他一定是没有真正的朋友。
　　别人不了解米倩，但韩絮是知道的。米倩从来不哭，米倩高中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在小城里上了报纸，斥责行为恶劣，老师担心米倩状态不好，叫米倩回家调整一段时间再过来。米倩没有，第二天照常上学放学，十几岁的年纪最真实也最不知轻重，把社会上的流言蜚语传得满校园都沸沸扬扬，平时跟米倩关系不错的女生见到她都有意躲着走，更甚者有嘴欠的男生堵住米倩追问“嘿，你爸真欠了那么大一笔钱跑路了啊？”米倩也不说话，绷着脸就只固执得向前走。那时候就韩絮陪着她，拉着她去操场坐着，韩絮至今都记得，那天的天空好蓝好蓝，米倩穿着校服坐在高高的双杠上，仰着头“我妈妈很胆小，遇到事情只会哭，什么都解决不了，所以，絮絮，不用担心我，我不哭。”

　　两个女生看起来都不是爱流泪的性格，凑到一起倒是止不住的眼泪。倪毅刚刚蹭了满身的血迹，没时间回家换衣服，就抽空去洗手间简单冲洗了一下，这个时候进入房间，衣服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掉着水，他双手甩了下，大步走到病床前
　　“嘿，系花，甭哭了，我刚刚替你问过我爸了，只是皮肉伤，筋骨都没伤到，放心吧！”
　　“问了你爸？”
　　“额，忘记跟你说了，刚刚给你手术的老帅哥就是我爸……”

　　“真可惜，我当时昏迷着，没看清你爸爸的盛世美颜。不过，替我向叔叔道谢。”

　　“道谢就不必了，他身为医生治病救人是应该的，实在要谢，谢谢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救苦救难救你于水火之中的他儿子吧！”

　　韩絮看着他在面前不要脸的自吹自擂，刚刚还哭得止不住，被他一逗就忘了自己腿还伤着。她眼神滴溜溜一转忽然抿起了笑意“倪老师大庭广众的衣衫不整，不知是否对自己的身材过于自信了呢？”
　　韩絮眼神上下打量“排骨身材，可真不怎么样。”

　　衬衫沾湿了水紧紧的贴在身上，原本白色的衬衫现在成了全透明，把胸前的两点都完美呈现。倪毅一时有些害羞，两只手刚想捂上去，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啊，两只手又尴尬的想拿下来,这双手在要拿下来没拿下来之际，听到了米倩一声的嗤笑。屋内三个人轰然笑出了声，自己这才明白韩絮报复的小心思。
　　“你就是个小白眼狼。”

　　韩絮笑得人畜无害。又想到自己这么一受伤，迎新晚会的进程肯定是要耽误了，借势跟倪毅交代
　　“倪老师，您看，我这腿一时半会儿的是好不了了，主持的工作麻烦您负责一下？“

　　“絮絮，主持有我们三个人呢，每个人都分担一点就好，你放心。但是你的单独表演可怎么办？都怪教授把担子都压在你身上，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怜香惜玉。”米倩插嘴

　　“活人还能被尿憋死？韩絮受伤了就换节目呗。”倪毅倒是没当个事。

　　“换节目肯定不行，道具后期制作配乐都搞好了，这时候换节目肯定来不及，学校给的经费也不够，关键是我们的节目单已经下发了，同学们可就等着看韩絮闪亮登场呢。”程季空也在旁边摸着下巴分析。

　　“离迎新晚会还有一周的时间，大提琴的独奏我尽量完成，虽说我这条腿现在还挺疼的，迎新晚会那天让叔叔帮个忙，打针麻药什么的，大提琴我尽量完成。”

　　“什么就打针麻药。那药哪能随便乱用。韩絮，你不至于为这么一个小晚会拼命。”

　　“倪毅，我不是拼命，我是在逼你赶紧做决定顶替上去。”

　　“倪毅，你不会也会拉大提琴吧？你要是也会我就真的回去埋怨我妈从小就放弃对我的培养了。“米倩最佩服韩絮会好几种乐器，现在看着倪毅眼神都冒着光

　　“大提琴我真不会！但是我学过一段时间小提琴，要不也上台献个丑？“

　　“看不出老倪你深藏不漏啊，怪不得八戒那天跟我说你有把巨贵的琴藏在箱子里，我还以为是吉他就没兴趣问你，看来是小提琴啊。“
　　“不，寝室箱子里放的确实是吉他，小提琴是小时候被我妈逼着练的，说不上多喜欢，但是吉他就不一样了，都说吉他才是大学里的泡妞神器，我也跟着潮流学着泡泡妞。“倪毅还那样满嘴跑火车。

　　“完了完了，我的人生要输在乐器手里了，絮絮，等你病好了，教我大提琴吧，我总不能被倪毅这家伙比下去。”

　　“嗬！还真不是我说，您的身高您没点数？站起来和琴还不知道谁高呢？”

　　米倩小拳头刚要举起来，程季空突然出手，右胳膊朝倪毅脖子使劲一勒，冷不丁地磕了下他脑袋，眼神示意他住嘴。

　　“我觉得个子不是问题。”程季空回头跟米倩很认真的说。

　　米倩脸蛋一红，用力的点了下头“那我替絮絮排练雷雨。哎呀，真不知道这个节目组上哪里搞到的道具，质量都不靠谱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还得继续排练，就不能取消吗！”

　　“听说话剧是学校迎新晚会的保留节目，每年都得来一遍，去年学长他们表演的是《孔乙己》！”

　　‘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
　　说到了播音系学生的开学第一课，每个人都记忆深刻，老师是怎么一字一句的教导他们‘排’这个字的含义。倪毅一甩身上的衣衫，学着孔乙己的样子像模像样的表演起来。把排出九枚大钱的架势表现的活灵活现。

　　在场的三人也跟着配合，寻着记忆背诵课文，朝着倪毅大声叫嚷“孔乙己！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

　　倪毅瞪大了眼，装作懵懂穷酸的样子，继续接戏“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倪毅说完台词故意憋了口气，涨红了自己的脸，用力的抻着自己的脖子把青筋展示出来，逗得韩絮三个人笑成一团。

　　韩絮笑着笑着，突然眼眶又红了
　　“这次的病房终于不再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