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妖姬》米殊

76、往生

　　“什么？她死了？”菲儿惊呼，就连叶澜清也投去不可思议的眼神。

　　“你再说一遍？那贱人真的死了？”菲儿俯冲而下，就差没和迟玉霄面贴面。

　　“怎么？连我也不相信？”迟玉霄扫了两人一眼：“就知道你不相信，幸亏我把东西给带回来了。”

　　说着便从广袖里拿出两件物件来，一个是紫檀木制成的灵牌，“故祖妣方柳氏之位”八字赫然在上，这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另外一件则是一个小巧的双鱼玉佩，青翠色温润欲滴，两尾首尾衔接的鱼儿玲珑似真，仿佛眨眨眼就能看见它们跳跃出来，没有经年累月的贴身佩戴是养不出这样的效果的。

　　“灵牌不用我过多解释了吧？”迟玉霄挑着眉瞧菲儿，一张原本就煞白的脸简直要化了去：“而这个玉佩，你应该也不陌生吧？”

　　菲儿含着泪点点头，这个玉佩乃是那贱女人挚爱的贴身饰物。据说她小的时候多灾多病，家人便为她求来这玉佩挡煞。

　　“这玉佩啊，可保命哩。”那时候菲儿尚与她亲近，曾不止一次这么听她说过，所以这玉佩她可宝贝得紧。如今玉佩离身，难道她真的已经去世了？

　　“怎么？还不相信吗？”迟玉霄说道：“听那家人说她搬家后就消沉下去了，很快就病倒了，不到一年的时候就形销骨立，最终是在一个深夜里悄然断气。”

　　迟玉霄顿了顿：“或许她逃过了昭昭法理，但心魔却并没有放过她。”

　　叶澜清亦劝道：“既然人都没了，又何必再执着报仇？何况你根本无法离开这宅子？倒不如快快去投胎，早日做人是好。”

　　叶澜清还在说些什么，但菲儿已经听不清了。她的大脑一团乱麻，她等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渴望着杀害她的方老太太能重回故地，这样自己便能让她血债血偿，可最终却是等来了她人口中的梦碎宣判。顷刻间，她过去忍受的所有苦楚、寂寞、疼痛、憎恨、怨怒、不甘，统统失去了它们该有的意义。这就好比是一个巨大的浑脱[1]，她一天一天地往里头吹气，浑脱越胀越大，越胀越大。她本以为终有一天它会胀裂，发出惊天巨响，可突然它却被一根针扎了一下，开始泄气了。近十年的努力顷刻间便化为乌有了，那巨大的膨胀的浑脱萎靡成一张丑陋的皮子，黑漆漆地躺在地上。

　　菲儿越想越乱，双眼一抹黑，内心无名业火却越烧越旺，有破体而出的迹象。

　　一旁的迟玉霄见菲儿阴气四溢，知道不妙，连忙清叱一声：“归神！”

　　纷乱中的菲儿听得这当头棒喝，瞬间灵台清明，回过心神来，才发觉自己刚才竟是差点入了魔。众人皆是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多谢迟姑娘，”菲儿朝迟玉霄拜了拜，又转身向叶澜清福了福：“多谢叶公子。”

　　“在这里蹉跎那么久，也是时候要放下了。”菲儿卸下心头大石，只觉得身子愈来愈轻，想必也是时候到了。

　　迟玉霄和叶澜清见她那魂体逐渐变淡，隐约中似乎闪着微光。不消一会儿，菲儿便如同一缕青烟，消散在月光之中。

　　“呼！终于送走这冤鬼了。”迟玉霄松了一口气，又将摆在桌上的那两件物件拢入袖中。正要转身离去之际，却被叶澜清叫住了。

　　“方老太并没有死，对吗？”迟玉霄回头，对上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

　　“噢？”迟玉霄像是恶作剧被识破的小孩般低头笑了笑：“这倒让你看出来了？”

　　叶澜清上前从她袖中捞出那两件物事，细细瞧了一遍，先是举着那灵位说道：“上面笔墨味尚新，说明是新近添上去的，根本不可能有数年之久。”

　　“还有这个玉佩，”叶澜清又晃了晃那双鱼，道“既然方老太太如此宝贝这东西，又怎么会不把它一起带入地下呢？”

　　迟玉霄被拆穿也不恼：“就知道瞒不过你。”

　　“也只有那傻丫头关心则乱，才会稀里糊涂地上当了。”叶澜清说道：“不过这样也好，让她能早日投胎重新做人。女施主，你功德无量啊。”

　　“少来这套，我不过是嫌她在这聒噪得很，不如早早送走是好。”

　　“所以那人真的还没死？”叶澜清收起嬉皮笑脸，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岂止没死，”迟玉霄想起这事也是颇为鄙夷：“日子还过得风生水起。”不然她也不用费心思叫人制了假灵位，又偷了方老太太的贴身玉佩来蒙混过关。

　　正如山鸮所言，方家现在的确由二太太苏荀云在前后操持。她开了家酒楼，生意做得红火，为人也有魄力，人人都给面子称她一句“苏老板”，以至于渐渐地大家都忘记了“方家”，只记得“苏家”了。

　　方柳氏与苏荀云并未分家，与疯癫的女儿同住在偏院里，平日里甚少踏足出外，所以有不少人甚至都不知道苏老板家中有这两号人物。

　　“她躲在宅子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偶尔念念佛，倒是过得有滋有味。”迟玉霄躲在房梁上看见了她，满头银丝，但精神矍铄，还有着富贵人家才有的白皙和丰腴，看来是丝毫没有被多年前的所做之事影响。

　　不过她女儿却没有如此好收场，一直关在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疯疯癫癫，状若痴狂，俨然废人一个了。

　　“哎，”叶澜清叹了口气，心里也不是滋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可不是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谁说好人有好报的？”迟玉霄冷眼：“看来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满天神佛，皆为摆设。”

　　叶澜清语塞，见迟玉霄轻飘飘出去了，才想起来手上还握着那两样东西。

　　“那这两物件怎么处置啊！”

　　“烧了吧。”

　　******

　　第二日，雪后初霁，终于升起了一轮蒙了层纱的咸蛋黄似的暖阳，不温不火，不痛不痒的，但对于下了雪的冬日而言已是珍贵异常。

　　“你说今天怎么外头静悄悄的，难不成那些人才坚持了一天就放弃了？”叶澜清拉来一张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此时万籁俱静，就连远处的人声也难以听得分毫，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间小宅院一般。

　　“猎人还未出现，狩猎又怎么会那么快结束呢？”虽然院子里外的脏污已经用妖法清除了去，但迟玉霄还是嫌弃，说是“总觉得能闻到一股味”，所以她宁可呆在屋里头不出来，免得心里犯恶心。不过人不出来，说的话倒清楚地飘了出来。

　　叶澜清难得好整以暇地喝着茶，被迟玉霄这“猎人狩猎”的譬如给噎了一口，心里犯嘀咕：那我们不倒成了猎物？可真不够吉利的。

　　偏偏迟玉霄好似专门跟他作对似的，还要继续煞风景。

　　“山雨欲来风满楼，”轻飘飘的话语说着悚人的话：“此时的平静里头指不定蕴藏着什么危险在等着我们呢。”

　　叶澜清突然觉得手中的茶没了滋味，愣了愣，蓦地泼向一旁。

　　厚厚白雪瞬间消融了一个小凹陷，发出滋啦滋啦人耳难以听见的细微响声。

　　******

　　“龙泉山”除了名字响亮外，山里一切都显得很普通。山不高，不过从山顶望去，也是能够将不远处四四方方的镇子给尽收眼底。

　　镇上的百姓都爱这个时候来这座山，不是为了看雪，而是为了山顶上的一处热汤。

　　人们坚信，在这座山下镇守着一条神龙，它喷出的鼻息化成了山上温暖宜人的热汤，长久浴之，百病皆祛，延年益寿。这也是“龙泉山”的由来。

　　不过此时的龙泉处却显得有些静谧。雾气缭绕的温泉里只隐约见得两道朦胧的身影交缠在一起。

　　男人滚烫的双唇落在柔软的颈上，黎姬由不得嘤咛一声，那吻似乎比身下的热汤还要滚烫，让她从体内一寸寸地烧起来。

　　黎姬散开的长发飘在水面上，闪着亮丽的黑光，像是从幽冥处开出的荒草，而她那张诡艳的面皮，则是这荒草中长出的噬人的花。她将男人压在一旁的石头上，居高临下，湿漉漉的眼睛有着纯真和妖邪。

　　男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早已经饥/渴难耐，保持不住，用力翻身想要把黎姬压在身/下，却不想被她一手抵住胸膛。

　　“嘘。”她露森森的牙齿：“让我来。”

　　男人只觉得热汤包裹着他，四肢百骸都涤荡着酥酥麻麻的暖意。他望着黎姬那浮动的玲珑身躯，前所未有的爽利从脚趾头一路上蹿，电击般掠至头颅，然后在颅内迸撞出绮丽的烟火。

　　不过烟火散尽，他见黎姬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正好奇，却只觉身/下一紧，而后奇痛袭来，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气力如同缺堤洪水，滚滚而逝。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四肢正以极快的速度萎缩下去。

　　“这……这……怎么……”他还来不及说完，便化成了一张干瘪的人皮，飘在水中一荡一荡。

　　黎姬发出餍足的轻笑，懒洋洋地躺在一旁的石头上，浑身酥软。

　　“山下的事都准备好了吗？”她闭着眼睛说话。

　　黑暗处转出一个贴身的小妖来，跪在地上回复：“一切都准备好了。”

　　说完却不走，黎姬问道：“还有其他事？”

　　“属下不明白，那个迟玉霄以前不是黎王您的对手，现在更不是，为什么您要行如此迂回之技？”

　　“这样才有乐趣。”黎姬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咔嚓一下就杀掉那该多没意思啊。”

　　“况且，那迟叶两人身边可有另外一股力量护着，我可不能大意。”

　　“另外一股力量？”伏在地上的小妖不解：“那宅子里的孤魂野鬼有如此能耐？”

　　“谁说是那只怨魂了？”黎姬睁开眼睛，望着山下的小小的方宅。她伸出手，遥遥地将它拢在掌心，一握拳，像是要把它碾碎在掌心一般。

　　“这一次，可不会再让你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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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浑脱：用整张剥下的动物的皮制成的革囊或皮袋（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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