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妖姬》米殊

14、闯楼

　　迟玉霄听了叶澜清的话头，不禁微微挺直了腰板，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要知道做噩梦实属平常，每晚都做噩梦也不算罕见，但如果有几个素不相干的人不约而同地坐起互有关联的噩梦来，那可就透露着不寻常了。

　　迟玉霄正欲开口打探详情，岂料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的外头又响起了吵杂声。

　　“柳姑娘，你不能进去，哎，柳姑娘。”像是有人在劝阻着来人。

　　柳姑娘？莫非是柳霜？她来这里干什么？迟玉霄望向叶澜清的眼神变了变。

　　“你们都给我让开。”果然是柳霜，大小姐的风范不该，火辣辣的声音如旱地响雷地炸起。

　　“澜清哥！澜清哥！”她在外头叫喊着，不依不饶。

　　“柳姑娘，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家该来的地方。”

　　“你们难道就不是姑娘家家吗？”柳霜牙尖嘴利。

　　“莫非柳姑娘有特殊癖/好？”外面的姑娘都是风月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对付柳霜这样的野蛮大小姐也是毫不畏惧。

　　这丫头，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叶澜清握着笔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情人都找到这里来了？”迟玉霄挑着眉，完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色。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接近，咚咚咚的脚步声从一楼一直奔向了三楼，终于停在了迟玉霄的香闺门口——

　　“哗啦”一声，门被粗鲁地推开了，外头站着位焦心的柳大小姐。自然，还有没拦住人的绿萝和一群看戏的姐妹。

　　“澜清哥，你快跟我回去。”柳霜瞧见了叶澜清，急冲冲地拉着他就要走。

　　“霜儿，你等会儿，我这还有事呢。”叶澜清推开拉着的手，册子上的笔录尚写到了一半，毛笔在拉扯中滴落一滴墨，在纸上渲染开一片狼狈。

　　“走开走开，都没客人要招呼了吗？全挤在这儿算什么回事？小心红妈妈瞧见了饶不了你们。”绿萝机警，连忙把门关上，把好事者一一驱赶。

　　“腌臜之地，能有什么要事！你快跟我走，家里出事了。”柳霜已经急得两眼通红，一点哭腔漏了出来。

　　叶澜清鲜少见她如此模样，知道有事发生，连忙拾好物件，冲着迟玉霄说道：“噩梦一事我们再从长商议。”

　　柳霜这时才看到斜躺在里头贵妃榻上的迟玉霄，她顿时如有烈火油浇，熊熊而起，箭步冲到一帘之隔的里屋，对着迟玉霄痛斥：“狐狸精！”

　　错了错了，是猫妖。迟玉霄腹诽，脸上却笑眯眯，不为所动。

　　“居然还好意思笑，简直没脸没皮。”柳霜遭到了迟玉霄的漠视，更是气昏了头：“也不知道给我澜清哥下了什么药，迷得他天天往这里跑。”

　　“那就要问你的澜清哥哥了。”迟玉霄特意将“哥哥”两个字拖长了音，满含讽刺。

　　“你！”柳霜涨红着脸：“你……不要脸！”

　　迟玉霄这时候起了身。她本就比柳霜高着半个头，现在又站在了承足的脚床上更是又高了几分。被如此居高临下地望着，柳霜的气焰霎时萎靡了不少。

　　“我还以为柳家小姐能有多大能耐呢，最终不过憋出句‘不要脸’。”迟玉霄嗤道。

　　“你没有资格提柳家，别玷污我们。”柳霜吼道。

　　“霜儿，不要胡闹。”叶澜清沉下了脸。

　　“胡闹？好！我今天就胡闹给你们看！”柳霜回过头来狠狠地盯着叶澜清，而后她环顾一周，先是就近将那珍珠帘子扯下，颗颗珠子散落一地，满室白光。然而这仍不能解恨，柳霜又冲到一旁，将那副红泥茶具掀翻在地，当啷有声，碎成数瓣。

　　叶澜清见势不好，连忙上前抱住柳霜，以免她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柳霜的发簪估计在刚才扯珍珠帘子的时候被拌落了，现在她头发披散，眼眶红了深深的一圈，嘴唇不知是否咬的太用力微微地渗出了点血，她瘫在叶澜清的怀里，双目失神，恍惚地来回念叨着一句话。

　　“没了，没了。”

　　“什么没了？”叶澜清低头问道。

　　柳霜抬起头，眼泪终于如叶瓣上的露珠般大粒大粒地滚落。

　　“澜清哥，柳家要没了！”柳霜的双手紧紧地抓住叶澜清的双臂：“爹爹已经被押入大牢了，澜清哥，我们柳家，要没了。”

　　此话一出，叶澜清失色，他疑惑地回过头去瞧迟玉霄，岂料对方也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叶澜清不敢再多做耽搁，对柳霜稍作安抚后连忙地扶着她去了。

　　迟玉霄望着一地的狼藉，暗暗感叹自己真是一只有修养的妖。她挥了挥袖子，满室乱走的珍珠和碎成花儿似的茶具都消失不见，屋内又恢复了原有的干净清爽。

　　她舒了口气，转身正欲回里屋好好歇息，今日的吵闹让她的脑袋瓜子犯疼。岂料刚躺下没多久，门外又不厌其烦地响个不停。

　　“今天是怎么回事？糟心事一件接一件。”迟玉霄耐着性子又起了身。

　　“刚才听妹妹这吵得不可开交，怕妹妹吃亏，姐姐我特意来瞧瞧。”雪兰伸进一个头，朝四周扫了扫：“得亏他们走得快，不然看姐姐我怎么收拾他们。”

　　这话说得多讨巧，不愧是群芳斋曾经的头牌。

　　她不请自入：“哎呀，一直没来妹妹这边坐坐，没想到妹妹的云海阁如此雅致，可比姐姐我的兰香阁舒适多了。”

　　“人们不是说吗，物似主人形，我想房间也是这个理儿。”迟玉霄被人叨扰的气正汩汩地往外冒，只想快快结束这虚假的姐妹情谊好好享受自己的美觉。

　　不过雪兰在群芳斋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什么浑话没有听过？早已练就铁甲铜皮，区区的含沙射影她也不放在心上。

　　“妹妹这怎么连副茶具都没有？下次姐姐给你备上一套，闲时煮茶。。”她就像真真正正关切自家姐妹的姐姐一般坐了下来，态度亲近，笑容可掬。涉世未深的估计会被她的“情真意切”所打动，但迟玉霄何许人也？不，她不是人。

　　“不必劳驾了，方才不小心摔了，我再叫红妈妈送一套来就是了。”迟玉霄淡淡道：“反正库房里这些公子哥送的物件还多着呢。”

　　“摔了？”雪兰奇道：“怎么那么快就收拾好了？”

　　“可不是吗？绿萝就是能干。”迟玉霄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下起了逐客令：“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

　　神气什么？风水轮流转，今日你风头一时无两，明日便有新人骑你肩上。雪兰恨恨地出了门，下楼梯的时候走得急了，与上楼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雪兰拍了怕，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把刚才的气都撒在这个倒霉蛋身上。

　　“雪兰姑娘，对不住。”原来是绿萝。

　　雪兰见是她，更不客气了：“果然是有怎样的主人就有怎样的丫鬟。”

　　绿萝正想顶嘴，但想起平日迟玉霄对她的教导，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默默地蹲下身子去捡方才被撞落的东西。

　　那是个点心盒子，“沁芳楼”的红纸贴得显眼。

　　绿萝方才去买“沁芳楼”的点心了？雪兰望着绿萝远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

　　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小小的牢房里竟站了五个人。

　　那正是刚被收押的柳重明，还有用钱疏通了关系而得以探视的柳太太柳家兄妹以及柳管家。柳老太太因为年事已高，身子骨弱，所以大家伙也没让他来。

　　柳太太和柳霜已经泫然泪下，难以自己。

　　“莫要再哭哭啼啼，让人见了笑话去。”柳重明此时倒露出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气度来，彰显一家之主的稳重和沉着。他站立在肮脏凌乱且破落的牢房里，如同站在一方山河间。

　　“现在罪行尚未定论，只是收押待审，一日判书未下达，一切便还有周旋的余地。”

　　收了钱财的衙役过来拿刀把敲敲牢门，大大咧咧：“有事快说，磨磨蹭蹭。”

　　昔日威风八面，人前人后必要称一句“柳大老爷”的荔城巨贾，竟落了个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地步。柳管家斥了句：“拿钱办事，陈爷你尽管看好风。”

　　衙役摇摇摆摆又晃开了。

　　柳重明知道时间紧迫，连忙细细吩咐柳斐关于船队的大小事务，又托柳管家相辅，算是筹谋一番。

　　临了，要交代的事已经说了七七八八，柳老爷又嘱咐了柳管家要“将玉霄姑娘拜托的事办妥了。”

　　柳霜此时微微回过神来，抹着泪问道与玉霄姑娘何时来过、她所托何事。

　　柳管家三缄其口，低头充耳不闻，柳夫人此时哭哭啼啼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这些有的没的，当下最紧要的便是如何救你爹爹出去。”柳霜思及此，又簌簌地落下泪来，一时提不起精神来。

　　两人又哭了番，柳斐和柳管家也难掩忧伤，面有悲色，柳重明宽慰了几句便也让他们去了。

　　昏暗的牢房里，有一方天窗漏下天光来，将柳重明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但又淡淡的，像是随时要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