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茕》枭隼

4、兔死狗烹

　　溟沧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破落的屋顶漏着雨点，一堆篝火在床侧劈啪作响，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人正坐在地上烤着手里的野味。他身上的伤势已经被处理过了，溟沧立即就知道对方是一个老道的江湖中人。
　　溟沧撑起身体，喉咙干哑着道谢：“这位兄台，多谢出手相救，在下溟沧，如若兄台不嫌与溟沧为友，今日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对方听过后冷笑了一声，道：“都说鸣耀国的溟沧心狠手辣，战无不胜，谁又能想到却也是个不通人情世故、天真蠢笨的少年郎？“
　　黑衣人自顾自地吃起了肉，溟沧听到自己的肚腹发出一阵饥饿的声响。
　　黑衣人也听到了，他看了溟沧一眼，发出一声嘲笑，继续吃自己的。
　　溟沧感受到了对方的恶意，便也不再抱有什么期待，他盘腿而坐，一边运气修整一边开口，只是这回，他的语气不再带有暖意。“那么，卿救了我，来意如何？“
　　黑衣人一边吃，一边用他冰冷低沉的声音道：“你叛国逃亡的事现在天下皆知，但你可知，栽赃你并要你死的是何人？“
　　溟沧答：“最后与我交手的是鲲教炎姬，炎姬听命于蜀苍文显，而我前日才屠戮了受蜀苍庇护的嘎娅，很显然，这是文显的复仇。
　　黑衣人冷笑：“好不天真。你可知炎姬并不擅长用镖。“
　　这的确提醒了溟沧，他差点忘了，自己最后离开的时候，是边城的酒馆小二打伤了自己。
　　这样的话，这件事就很古怪了，如果文显已经派来了炎姬，那么酒馆小二又是哪路杀手？
　　不过，溟沧倒是有点见怪不怪，他淡淡地开口道：“那又如何？这个世上想要杀了我的人多如牛毛，我无需关心那店小二是何人。“
　　黑衣人鼓鼓掌：“真狂。不过年轻人，凡事先不用那么着急下结论，这世道并非那么非黑即白，你不如先看看这两枚从你身上摘下来的飞镖，再说要不要关心吧。“
　　溟沧两指接过飞射而来的利器。他摊开手掌，借着月光看清了这两枚飞镖的形状：冰冷的银灰色树叶形状的暗器，做工精致讲究，甚至还包了白银。就工艺上看，也不会是寻常的武器，然后，在树叶叶柄上，一枚小小的图案引起了溟沧的注意，溟沧定睛一看，顿时如遭雷劈。
　　那枚图案，是一只腾翅欲飞的黑色凤凰！
　　黑凤图腾，此乃鸣耀国之象征！沧溟自己后腰上，那文耀所赐的纹身，与此一模一样！
　　“是鸣耀国的人……？“溟沧甚至都没有去想具体哪个人，他知道在本国，已有不少人想要除掉自己。可是直觉告诉他，真相太残酷，他没法去正视。
　　黑衣人显然是要逼溟沧看清事实，他不怀好意说道：“据我所知，鸣耀国有一支神秘的力量，专门为文耀铲除异己，名为黑叶枫，所持武器之一，便是这样的一枚树叶形状的飞镖……“
　　“住口！“溟沧漂亮的眼睛里泵出怒火，他站起身来，”你到是谁？哪路势力派你来的？和我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黑衣人见溟沧身上杀气突显，安全起见他跳开去数米，拔剑道：“我是谁不要紧，我和你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你看清你所效忠之人的庐山真面目。“
　　“大胆狂徒！“溟沧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激怒了，他捡起篝火中一根还燃烧着的长木条，注入气力令其化作利刃，与对手打了起来。他心乱如麻，如果让他顺着黑衣人的话继续想下去，那么结果只有一个——想杀了自己的人，是文耀。
　　文耀？怎么可能是文耀？那个数年对自己如一日的人，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那有力的怀抱，那个人……
　　不可能的，自己对文耀还有价值，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是他，不会的……
　　黑衣人心中窃喜，他知道溟沧中计了。他的目的就是要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去挑拨溟沧和文耀的关系。这也是他家主子的意思。
　　二人破门而出，在淅淅沥沥的雨夜中对打起来。黑衣人打算再往火里加点油，他放声道：“实话告诉你吧，从中作梗诬陷你弑君的幕后黑手，也是同一个人！你个可怜虫，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滋味如何？”
　　什么？……既然如此，那日来刺杀自己的炎姬便也是……可是炎姬不是文显的人么……
　　溟沧愣住，他突然觉得手里的木条重若千斤，而黑衣人趁着这个空子，一剑刺向溟沧的命门。
　　千钧一发之际，从某处突然飞来一枚獠牙大张的蛇头，又狠又准地咬住了黑衣人的脖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活蛇做的鞭子，其主人在这天底下也只有一人，那便是炎姬。
　　昨日炎姬从文显那里离开后，就得知文显要派人去杀了林乙。实际上，文显已经开始对身边的人进行清洗，凡是有所不忠者，都会成为被清除的对象。而文显选择除掉林乙，显然是因为林乙已经失去他存活于世的最后意义了。
　　“一个经受不住诱惑的杀手，已经没有价值了。”这是文显对炎姬说的。
　　然而，炎姬万万不该在这个时候选择杀掉林乙，因为文显还指望林乙将溟沧带回去给他。显然，炎姬并不想更多人知道自己与文耀有过交易。
　　黑衣人摔落在地上，全身都在剧毒的侵袭之下不停地抽搐起来，并且开始七窍流血。他头上的斗笠摔没了，露出他的脸来。正是林乙。
　　炎姬的身影飞速从木屋外的树林间闪过，溟沧并没有注意到，他全部的关注点都在对手身上，更要命的是，真相还没有说完他就要死了。
　　溟沧迅速来到黑衣人身边，封住他的穴道和命脉，拖延他死亡的时间。
　　“喂！喂！“溟沧托起林乙的身躯摇晃，想让他清醒过来。
　　“主子……“林乙口中鲜血奔涌，他模糊地吐着这两个字，不甘地看着炎姬离去的方向。尽管溟沧没有看到，可是林乙却是看到了。所以，林乙心中顿时明了，文显在自己和炎姬之间已然做出了取舍。
　　同样是对文显有所隐瞒，可是文显要除掉的，却是自己。
　　林乙心寒，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却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文显的时的画面。
　　多年来追随文显奔走天涯，林乙忠心耿耿，从未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
　　最后却落得个这般下场。
　　人生如戏。
　　林乙的视线逐渐被黑暗吞没，他转动眼珠看向一脸焦急地喊着他的溟沧的脸。说起来自己和这个孩子并无冤仇，呵……
　　“溟沧……你看清楚了，这就是我的……下场……也会是你的……“
　　林乙毙命。
　　溟沧未能在林乙身上找到他来自何处的线索，况且人一死，就更难查证他是谁的人了。最终溟沧将林乙葬在了这片树林里。溟沧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自有记忆以来自己的世界就被文耀和鸣耀国所占据着，但他总在想，人得有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