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异志》谢葭

5、第五章 骚动

　　夜深了，我自刚才那热闹的盛宴上回来，带着一身疲累。

　　“阿岚，坐下吧。我帮你敷药，你的脸受伤了。”体贴的春雨把我按在椅子上，拿来外敷创伤的药。

　　我摇摇头，反正早晚都要让她知道，我也没有刻意掩饰什么：“不用了，我的伤口不碍事。”

　　春雨不信，从脸盆里拧来一条湿毛巾，为我擦拭脸上的血迹。擦着擦着，她的手却顿下了。

　　我苦涩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血迹下什么都没有，只有光滑如初的肌肤，并没有预期中狰狞的伤口。

　　“我说了，伤口不碍事。只要隔一阵子就会自动痊愈的。”

　　早已习惯了，自己异于常人的体赋。我也习惯了强迫自己习惯别人异样的眼光。所以，没关系的。

　　过了半晌，春雨顿下的手继续擦拭的动作，却更添了几丝轻柔，接下来她说的话让我印象深刻。

　　“就算会自动痊愈，可是你还是受伤了呀。受伤的时候，你会感到疼痛。表面上的伤口痊愈了，并不代表心口上的伤口痊愈了。所以，我还是要问你一句：痛吗？”

　　我的眼眶热了，闭上眼感受从未经历过的温柔，轻轻颔首。

　　那种痛，就像埋在心底的种子，一颗一颗，一天一天发芽，茁壮成长，直至痛彻心扉。

　　“痛的话，可以哭出来，也可以喊出来。这里没人会笑你的。”

　　春雨的话如春风般拂过我冰冷的心头，温暖了我久经人世冷暖的心。

　　“谢谢。听了你的话，我感觉好多了。”我睁开眼，迎上镜子里春雨温柔如水的眸光，心里顿时一阵温暖。

　　这里，毕竟不是我可以哭泣的地方。

　　仿佛察觉了我的逞强，春雨沉默，没有多问。接下来我们都在沉默中度过更衣的时间，谁也没有刻意提起什么。

　　夜凉如水，我站在窗前凝望外头漆黑的夜空。点点闪烁的星光在黑幕中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无论自己的光芒有多微弱，它还是努力发出属于自己光芒，毫不示弱、毫不放弃。

　　“春雨，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很多事物的命运早已命中注定，不能更改。犹如我的命运早已注定一生奔波、流浪异方，一直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归向，哪怕长路遥遥，我还是必须不停地往前走。”

　　“外面……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春雨立于我的身旁，一脸迷离神往的望着窗外的世界。

　　我轻笑：“外面的世界很宽、很广，你可以自由自在地走你想走的路，看你想看的风景，见你想见的人。外面的天空特别宁静高远，可以让你展翅高飞，自由翱翔。”

　　春雨一脸希冀，我忍不住笑叹：“可是，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有时候，世界太宽广，天空太高远也不是一件好事。”

　　外面的世界太广，太宽，有时候宽广到让你觉得，天下再大，却没有一个属于你的归宿之处。天空再高再远，飞累了却没有一个属于你的枝头停靠休息。这种茫然和疲累，只有亲身经验过的人才懂。

　　春雨一脸疑惑的望着我，我无意多说，只是笑笑转移话题：“听你的语气，好像很向往外面的世界，难道你从未出过范家堡吗？”

　　春雨点头，又摇头，夜风掠起她的黑发，让她看起来像夜里昙花一现的空灵仙子，清秀的脸上散发着独特的优雅气息。

　　“我从小就被关在家里，不能出外行走，自从嫁……家里把我卖进范家堡后，就更没有机会出去了。后来……情况有了改善，我可以出堡了。不过出去行动的范围也只限于山下的集市和城镇，最远的地方也只有上次的苍冲山。我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等我储够了赎身的银两，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宽广，有多美丽。我想体会一下书上所说的有趣事物。”

　　平凡的眸子因为梦想而变得熠熠有神，春雨整张小脸焕发出异样的美丽光芒。

　　真难得，在这个男尊女卑，女人被压制得毫无喘息空间的社会，竟然还会存在拥有如此广阔心胸的女子，凭借着心中神往的梦想而不断追寻着。

　　纵使外表平凡，她却拥有美丽洁净的灵魂，这使她异于一般的女子。

　　这样的春雨，美丽得不可方物……

　　凝视着这样的春雨，我久久无言，忍不住想对她伸出援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在我解决了这边的事情，我就向范堡主提出让你跟我走，我想范堡主不会反对我带走他一个小小的丫鬟的。到时候，我就还你自由身，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你想去的地方，看你想看的世界。”

　　“真的吗？”春雨双眼一亮，随即暗了下来，“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什么都不懂，想干什么都不会，那我肯定在外面待不了几天。”

　　她苦恼的目光一碰到含笑的我，又亮了起来：“阿岚，我可以跟随着你吗？我想跟在你的身边看看外面宽广的世界，我也想待在你的身边好有个照应，我们可以相互照顾。当然，可能是你照顾我的时候居多，但是我也可以照顾你饮食起居。我们一起游历四方，你说好吗？”

　　我一怔，心底传来某种事物滋长的声音。

　　“跟在我的身边会遇到很多危险，你不怕吗?”

　　“不怕，这样的世界才精彩，可以让我见识更多的事物。你就让我跟着你吧，好不好？”

　　如果我是男的话，相信以春雨的性格也不敢提出这样的建议，可她知道我是女的。我开始有点后悔对她说出实话。

　　我叹了口气：“凡事都必须付出代价。你一旦决定离开这里，你就必须有心理准备。你必须舍弃这里的一切。你确定你对这里毫无牵挂吗？”

　　在我饱含深意的眼光下，春雨避开了我的视线，脸上的坚决出现了一丝动摇。

　　我低喟：“这事你好好考虑清楚再说吧。夜深了，你回房睡去吧。”

　　春雨蠕动了几下嘴唇，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好默然退下。

　　房里徒留一室的寂然，我依旧乘着夜风，凝望远方夜空，怅然喟叹。

　　习惯了孤身一人上路，习惯了一个人仰望星空，也习惯了一人承受悲痛和苦难，如今有人说要参与我的路途，参与我的旅程，一时间，心下的感受复杂难辨……

　　一想到记忆中的艰苦和痛楚，我双眼黯然。这毕竟不是常人可以走的路，太漫长、太艰难，也太危险……

　　可这种想法一旦在心底生了根，就无法连根拔除。

　　可能是孤身一人太久了，久到我刻意遗忘的寂寞再也无法抑止，充斥满整个心扉，拚命地对自己呐喊：答应她吧！

　　可是，把春雨这样一个普通人带在身边，反而会连累了她……

　　面对内心的挣扎不休，我只能付之一笑，笑中有温暖、沉重，还有隐隐约约的……希冀。

　　无论将来结果如何，起码我会记得有人曾经期待地对我说：“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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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梦。

　　一步一步地……

　　我只身走在一条长廊上，长廊的两旁如浮光掠影般迅速闪过很多情景。景象中有我，还有很多我从未见过却有着奇异的熟悉感的人，还有我所不熟悉的奇装异服，奇怪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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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孩子……”

　　温暖的怀抱、温柔的嗓音、落在发顶上轻柔的抚触，还有令我怀念的温馨味道……

　　你是谁？

　　“你一生注定苦难连连、波折重重，我可怜的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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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笨蛋！”

　　我头上一痛：“喂！会痛耶！”

　　“我在教会你不要那么笨，碰到什么事都傻傻地一头载进去，好管闲事！”温暖的大手不客气地拧着我的两颊。

　　“可素，哦……不能袖手旁观呀！”脸颊被拧得变形，我口齿不清地反驳。

　　大手停下了虐待我的行止，取而代之是他沉重的嗓音：“你这丫头，你这样的性格以后出去肯定吃大亏。”

　　“才不会呢，我有的是聪明才智。他们常常夸我聪明伶俐呢！呵呵……”

　　“少在那里得意忘形。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啊？”“啪”的又一声拍打。

　　“噢！好痛啊！可恶！你别跑！有胆停下来让我打。”

　　前方传来他低沉悦耳的笑声：“我才不像你那么笨呢！”

　　男女嘻笑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耳旁，我努力睁大眼睛，拼命想看清楚前方的景物，可是只有模糊一片。

　　那熟悉的温暖感觉让我不自觉地热泪盈眶。

　　你们到底是谁？

　　脸上的湿意传来，我睁开眼睛，看见晨光穿过床幔，投射下一片明亮。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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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和日丽的早上，我吃过早饭，坐在庭院大树下的石凳上，望着澄蓝的天空出神。

　　“春雨。”我轻唤。

　　身后的春雨连忙上前，低问：“阿岚，有事吗？”

　　“别光着站在我身后，过来跟我一起坐。”

　　“是。”

　　身旁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馨香，我转头望着在晨风中眯起双眼的春雨，轻笑：“今天天气很好对吗？”

　　“嗯！”春雨绽出一朵舒心的微笑，乌黑的秀发在风中飞扬，又是与昨晚的幽雅截然相反的清爽宜人。

　　我望着眼前赏心悦目的画面，突然脱口而出问道：“春雨，你有喜欢的人吗？”

　　春雨听了吓得差点从石凳上摔下来，红透的双脸垂得低低的，视线不敢与我碰上。

　　真诚实，一看反应就知道答案。

　　“没……没有。春雨长相平拙，又不像大小姐那样美若天仙，春雨自知长得平凡，所以从不敢考虑过这种事情。”

　　啧，连说谎的技巧都不会。

　　“有时候，看人不一定就得看长相，有一种美是由心底自然焕发出来的，心灵的美丽才是真正的美丽。你有一颗美丽的心灵。我走过太多的路，看过太多的人，看人这方面我还是有点经验的。”就像范大小姐那种人就该能闪多远就闪多远。

　　春雨因为我的话而怔忡着，我没有刻意打扰她的发呆，毕竟我的目的就是要她考虑清楚。她不像我，她有太多的牵挂，对这里的留恋太多。一走了之的话，反而不是件好事。

　　至于，来范家堡要办的正事，我不急。反正有求于人的人不是我，我只要乖乖待在原地等待鱼儿上钩就行了。

　　还正想着，不速之客就到了。

　　“春雨！一个下人不站在萧公子的身后服侍，反而跟他并肩而坐，成何体统？你到底懂不懂做下人的本份？！”

　　一声凌厉的娇叱打破宁静的空气，朝正坐得惬意的我们迎面扑来，喝得我们都一怔。

　　眯眼定睛一看，原来是刚刚才说过要离远一点的范如燕范大小姐。

　　只见她一身粉紫长裙，身后跟着一群丫鬟，浩浩荡荡地来到我暂住的院落中。范大小姐娇媚的俏脸此刻正涨满着破坏美脸的怒意，任何愤怒的红颜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更何况眼前这个还让我见识过她真实一面的一位。

　　看见不想见的人，我的一大早还算不错的心情突然间变得有点暗淡。可是眼前这位却是范家堡的主人之一，暂时寄人篱下的我又不能干脆转身走人，眼不见为净。

　　“对……对不起！奴婢知罪！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春雨似乎很怕范如燕，“唰”的一身连忙站起身子。

　　我懒洋洋地伸手，拉住春雨的衣袖，拉着她又坐了下来，不太在乎地说道：“怕什么？你是我叫来坐下的。连我都不介意了，你还介意什么？”

　　刚才那个拥有万种风情的春雨似乎一下子缩回平凡的驱壳内，清秀的小脸上挂着明显的不安，就连坐也只敢挪着半个屁股坐在石凳边缘。

　　这哪是坐呀，明明是练蹲马步嘛……

　　我看不过眼，伸手搂过春雨纤瘦的腰身，把她扶正坐好，另一边却又传来小丫鬟们的尖叫连连：“呀！萧公子他对春雨……”

　　又怎么了？

　　我没好气地转头，可一触及范大小姐难以掩饰的杀人眼光不断在我搂着春雨的腰身的手上徘徊，好像恨不得扑上来把这双手给扯开一样。

　　好吧，萧公子不应该对春雨这个小丫鬟太亲密，萧公子的行为太不检点，我收到了。所以可不可以不要用那么恐怖的眼光砍我们行吗？我是无所谓啦，可是脸皮薄的春雨可受不了你的眼神攻击耶。

　　我乖乖地松手，乖乖地站起身来朝范如燕揖身、姗姗来迟地行礼：“萧岚见过范小姐。”

　　范如燕神色一整，立刻换上一脸优雅贤淑的仪态，朝我盈盈一曲身：“小女子范如燕见过萧公子，小女子特意前来感谢之前的相救，顺便来看看范家堡的招待是否周到，哪知道竟然被我看见范家堡的丫鬟竟然不守本份，公然和客人勾搭、骚扰客人，实在是范家堡的耻辱！如燕一定会把这个不懂事的丫鬟严惩的！”

　　喂喂，不要随便歪曲事实好不好？由始至终，逾矩的都是我，手是我伸出去的，怎么变成春雨来‘勾搭’我了？

　　光听身后的抽气声，我不用回头都可以想象得到春雨被吓坏得煞白的脸，我苦笑：

　　“范小姐你言重了。这一切都与春雨无关，她只是按照我的吩咐做而已，而刚刚那一切都是萧某越矩了，萧某破坏了春雨的名声，应该由萧某向春雨道歉才是。”

　　“是吗？”范如燕森冷的眼光不怀好意地盯着身后的春雨，“萧公子怎能这样说呢？一个小小的丫鬟才不值得让我们费太多心神吧？这样的丫鬟还不如不要。春雨，从今以后你不用再服侍萧公子了。夏荷，你取代春雨的位置，帮我好好服侍萧公子。”

　　啥？这摆明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嘛……

　　我头疼。眼前的女人根本是自作主张惯了，听不进别人的话。

　　“且慢，范小姐。萧某真的没有嫌弃春雨的意思，而且春雨的服侍很体贴周到，真的不用换别人来了。而且，我和春雨很投缘，你把她撤走了，我会不舍得的。”让春雨落入你的手中，她就前程堪忧了，我才不会轻易放人呢。

　　哪知范如燕听了我话反应更强烈，只见她眼一眯，嘴角一垮，用更锋利的眼神砍我身后的春雨。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春雨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可是咱们春雨性格单纯，温柔善良，范小姐找她麻烦的可能性比较大。

　　唉……我突然间很怀念在山神庙中那位临危不乱、面不改色（最起码不会摆着一张臭脸碍我的眼）的范大小姐了。

　　“萧公子别客气，范家堡里比春雨这丫头漂亮温柔的丫鬟多得很，我绝对会换一个让萧公子更满意的丫鬟来的。来人，把春雨给我拖过来！”

　　“奴、奴婢知罪，请小姐开恩。春雨想继续服侍萧公子……”纵使早已吓得浑身颤抖，春雨还是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意愿。

　　“放肆！这里哪里轮到你一个丫鬟说话！给我拖下去！”范如燕拧起修饰美丽的月眉，殷红的小嘴吐出的话却字字如刺。

　　“是！”众丫鬟领命，正要上前捉人。

　　“奴……奴婢不要。”春雨哭喊。

　　真是一场纷乱，这时……

　　“安静！”

　　一下子，风静止了，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般凝滞不前，四周变得安静异常。

　　我幽幽的目光滑过在场的每人，轻柔且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不、许、动、春、雨，听到没有？”

　　不知道是被我肃然的脸孔所震慑，还是受上次血虎之战的影响，在场的每人像定格了似的，在我的眼光下不敢再移动分毫。而范如燕则煞白着俏脸，眼神复杂地盯着我不语。

　　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划破沉重的静默，惊醒了众人。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众人的眼球转向院子的正门，看见范堡主正领着一干下属风尘仆仆的到来，众人连忙纷纷退到一旁。

　　我松了口气，该上钩的鱼儿总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