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高七

1、第 1 章

　　这是律行轮值的第三天，几个小时后的零点他会等来接替的同事。然后他就可以回到空间站休息三天，再等着被分派到另一个区域去替换在那里轮值的人。
　　三十六年前，因为地球外围的太空垃圾过多，已经影响到人造卫星和太空站的安全运行，联合国通过一项决议，派出专业回收人员，将会造成威胁的太空垃圾回收到空间站，分解后再运回地球。
　　按照人类的本性，这种不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垃圾是很少有人关心的，联合国的人更不会花费大量的金钱在这种事情上面。不过，四十五年前发生了一起废弃太空舱撞击太空站事件，后果是那个新建的空间站和里面的科研人员有一半变成了新的太空垃圾。这引起了大批环保人士的抗议，联合国顶不住压力，也有些心痛空间站的损失，才在十几年后最终通过了回收太空垃圾的决议。

　　有时候律行觉得自己和历史资料里环卫工人一样，只不过那些人是在街道上扫垃圾捡烟头，而自己是在太空中捡垃圾。
　　“但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律行嘀咕了一句。
　　律行的单人太空船后面拖着一个被流星撞击过的卫星残骸，继续往5号区域行进。律行看着窗外的星空，觉得那些本该巨大无比的恒星此刻更像是铺在黑色绒布上的碎钻。
　　“除了有些枯燥以外，景色还是不错的。”他开朗的说了一句。自从上了太空，律行习惯把心里想的话直接说出来，给安静的飞船里增加一点除了机械声以外的声音。
　　还有两个小时就会和接替的同事碰面时，飞船扫描出了一个不大的物体正在朝他移动。“又一个，简直像下班前的赠礼。”律行一边说着，一边穿好了太空服。
　　当和那个物体越来越接近，飞船扫描出来的信息越来越详细时，律行知道自己这次的轮值要提前结束了。
　　那是一个被金属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古老的太空舱，里面是一个还有生命体征的人类。

　　经过研究后，空间站里的几名首席科研人员决定打开太空舱。唤醒太空舱的过程有点缓慢，毕竟这个太空舱是两百多年前的产物，他们还得从信息库里把这种结构的太空舱的资料找出来，重新研究一遍。他们想知道是什么事件让舱里的人在外面漂流了这么久，直到最近才返回地球的轨道。

　　律行又一次轮值结束了，回到空间站时被告知他带回来的太空舱在前一天彻底被唤醒了，只是里面的人还在沉睡中。
　　“任何一个人在沉睡了两百年后，都是不容易马上就清醒过来的，毕竟他不是沉睡公主。”
　　“哦，如果一个吻真的能让他醒过来，我愿意亲他一百次。你不知道他有多漂亮。”同事带着一种回味的表情说着。
　　“他不吃不喝这么久，没成干尸就已经要感谢上天的仁慈了。”律行说着回到自己的舱室睡觉了。
　　然而当他见到那个人的时候，脑海中响起了一阵轰鸣，轰鸣中自己的声音在说上天有仁慈，并且把它的仁慈都给了面前的这个人。
　　首席太空物理专家乔恩在一旁介绍：“几个小时前他清醒了，只是记忆还处在混乱状态，需要几天时间来恢复，其他生理上的活动已经没有问题了。”乔恩有点兴奋，“真是迫不及待啊，两百多年前的人回来了，这简直是时空穿梭。”
　　那个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但是根据骨骼测试，他的实际年龄在35-37岁之间。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恍惚了几秒，然后开口说道：“我是17-039。月亮还在吗？”
　　“很遗憾，已经不在了。”乔恩乔恩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月亮，甚至他的爷爷也只是在资料里看过月亮的图片而已。但是作为一名科学家他太清楚失去了月球后地球面临了怎样的挑战。
　　“您是两百六十五年前执行‘月球计划’的人员之一吗？”
　　17-039点了点头：“是的，月球计划。”
　　不止是乔恩，房间里的其他人也兴奋起来，“月球计划”执行人回来了！多么重磅的消息。
　　在两百七十多年前，天体运动学家发现月亮开始加速远离地球——每年18-19米，并且这个速度还在呈上升状态，相比以前每年远离3-4厘米来看，这个速度简直太可怕了。
　　如果月亮再以这个速度远离地球，那么无论是潮汐，还是地球的倾斜角、自转、气候全都会出现不乐观的变化。
　　联合国制定了紧急方案，派出一整个编制的执行队，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让月球重回轨道的办法。
　　月球可以不再是地球的卫星，但是不能以这么快的速度，没有给人类和地球生物留下一点适应进化的时间。联合国启动了备用方案：建造地下城。
　　人类对执行队怀揣着希望，并用最快的速度建造更多的地下城市。最先感觉到变化的是潮汐，随着潮汐的减缓，一天从24小时变成了24.5小时。随后海平面上升海啸开始增多，沿海三分之二的人死在了海水里，剩下的撤进内陆等待搬入地下城。
　　人们开始越来越多的关注月亮，每个夜晚都有无数的人驾着天文望远镜计算月亮远离的速度，每个白天无数的人关注执行队发回来的实时消息，无数的人在有精密仪器的房间里研究月球突然远离地球的原因。
　　执行队传回的消息总是不乐观，他们后来在月球的阴面安装了一个推助器，试图用外力的办法让月球回来原来的轨道。尽管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但是能给人类争取更多的时间。
　　但即便是这样一个计划也失败了。
　　“是的，一个巨大的陨石击中了月球。那是一场灾难，陨石和月球碰撞后产生了更多的陨石，其中一部分飞向了地球。其中一块与地球撞击后产生的大量烟尘用了五十年才消散，无数人死在了那场灾难中。”乔恩说道，“月球的一半体积消散在了太空中，包括还在安装助推器的执行队。但是，您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活下来的不只有我。在推测出陨石运行轨迹的时候，我们已经明白想从容回到地球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是进入太空舱睡眠，从月球站背对陨石的方向弹到尽可能远的地方。”17-039接着问，“难道地球基地没有接收到我们发回来的信号吗？你们还看到过其他的太空舱吗？”
　　乔恩皱眉记录了这些对话：“基地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执行队弹出太空舱的信息，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干扰了信号的发回。”
　　律行接着说道：“您是这些年来回来的唯一一个。”
　　“也许他们也会回来，就像我一样，是不是？”17-039看着律行。
　　“是的。”律行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住他那样注视自己，只能把心里话咽下去，说了一句虚假的安慰。
　　乔恩问：“您中途没有醒过来吗？”
　　17-039笑了：“虽然不排除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我没有在中途彻底的清醒过。”又看了镜子一眼，“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起来年轻了一些。”
　　乔恩有些遗憾的拍了拍一旁的古老太空舱：“太可惜了，那个时代的太空舱没有影像设备，不然我们可以获得很多珍贵的资料。”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地球？我们出发的时候地球的一天还是24.6小时。”
　　“56天后有太空船回地球，您可以一道回去。在这期间您可以适应学习一下现在的太空设备和知识。另外当初您离开时还有家人的话，现在可以尝试帮您寻找一下。”
　　“不，我的家人在灾难初始的一场地震中全部丧生了。”

　　他的新家被安排在浮空城的一间公寓里。除了地下城，人类还在地表上建立了浮空城，几根巨大的支柱脱着人造平台，透明的穹顶吸收了一部分日光，让城里的温度保持在一个人类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当然这只是17-039所在的浮空城，建在北方纬度更高一些的浮空城的穹顶，起到的作用就是相反的——让日光尽可能的照进城市并阻隔外面的冷空气。
　　月球的离开让地球的气候变得恶劣许多，热的地方更热，冷的地方更冷，但依然有很多人选择生活在地表。甚至一些人拒绝搬入地下城和浮空城，依然生活在以前的城市中，并且每到夜晚会向空中投放月亮的模拟影像。
　　17-039站在窗前正好可以看到一轮弦月，房屋的隔音效果很好，本该是热闹的夏季夜晚，此刻却听不到一点人声。身在人群中，却没有归属感，他从没如此的感受到孤独。
　　他的队友们都还在宇宙中的某个地方漂泊，而他以前认识的朋友已经全部去世了。
　　17-039联系到了某个队友的后代，说了那个队友在太空中的几件小事。那些在执行队的日子对他来说只是发生在几个月之前，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中间已经隔了几十代人。
　　他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感觉。
　　甚至在自然博物馆里他也只是看到了丛林狼的模拟影像，连个标本都没有。灾难发生时，人类顾不上动物，它们灭绝的速度比地下城的建造还要快。
　　本来熟悉的一切，现在都被放进了博物馆。17-039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外人，参与不进地球上的一切活动。
　　“把自己当成一个新生儿，忘掉以前的经历，就像第一次出生在这世界上一样。”
　　17-039想起在基地实验室里对他说的话。
　　也许自己真的要开始新生活了，要有新的朋友新的家人，还要尽快通过训练回到太空去执行任务。
　　这时，敲门声响起来了。
　　17-039打开门：“晚上好，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