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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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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日小桃给姑娘熬的第五碗药了。
月已上中天,深秋的寒风刮得院里树枝摇摇晃晃的在回廊里投下斑驳阴影。
小桃老是觉得那些影影绰绰的影子里像是藏着活物,看得人又冷又怕,不由加快了步子。一没留神撒了几点药汁在托盘和袖口上,看着衣服她又呆呆的发起愁来。
这件湖蓝细布交领褙子还是中秋的时候姑娘赏给她的呢。
那时姑娘还跟她嬉笑说定下亲的吴家少爷要是中了进士后有名门贵女看上他,自己就去老爷夫人那里讨个店子当当掌柜,一辈子不嫁当个自梳女也是自在。怎么没几天就会害这个病呢?
冷风刮过,小桃一个激灵回了神,忙试了试药碗的温度,还好没凉。
赶紧快步进了姑娘的屋子,一边点起油灯,一边轻声唤着:“姑娘,姑娘,您醒一醒,该喝药了。”
没有回应。
小桃悄悄叹了口气,将托盘放在床头小几上,撩起床幔,又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姑娘紧闭的双眸这才微微张开,原本一双美眸却因为涣散的眼神没有交点。在油灯微弱光亮下越发苍白的小脸上浸着细细的汗珠,她努力的张开了口,毫无血色的唇间却是无力的喊出:“赵郎”。
哎。
自从这个“赵郎”月初到府里撞见过一次姑娘,姑娘没几天就病倒在床,谁也不认识了。
可这个“赵郎”只是个上门来求老爷筹点去乡试路费的穷酸秀才而已,相貌也比吴少爷差远了。
那日他在府中见了姑娘好似野狗见了香肉,登徒子似的来回找机会跟姑娘搭话,姑娘明明动了气,差点叫人轰他出府,怎么隔了几天倒会害了这症状如此凶险的相思病?!
要不是后来那人又上门一次,姑娘见他就哭着唤赵郎,阖府上下也没人想到是这么个平庸角色让姑娘害了病。
可事到如今,老爷和夫人也只能拉下脸来上门求亲,可那混账东西,居然拿起乔来,硬说姑娘订过亲还要嫁他怕是不清不楚,还耽误了他乡试,足足要多陪三倍嫁妆!
虽然府上不是高门大户,但是祖上也曾官拜正三品,如今是不如前了,可老爷好歹是员外,夫人也是当地望族出身,怎么受的有人这样骑在头上拿捏!若是答应条件,岂不是反而污了姑娘清白?!
可是,即使老爷夫人变着方儿的四处托人请各路名医来医治,姑娘还是一天天的,不好了呀!
小桃想到这里,不由眼圈泛红,坐到床头轻轻扶起姑娘,让姑娘靠着她,慢慢给姑娘喂起药来。
窗外突然透天彻地的亮了一下,恍如白昼。小桃吓得手一抖,还好药已经被姑娘喝得差不多了,没撒到姑娘身上。
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小桃只觉震得双耳嗡嗡作响,心都要跳出胸膛了。
再一看姑娘,只见姑娘双目紧闭,好似昏了过去。
小桃大骇,突然想到什么,用手指颤抖着去试了试姑娘的鼻息。
还好,是有的。
含泪扶着姑娘躺下,轻轻掖好了被角,这时又一道强光照亮天际,她眼瞧着姑娘脸色骤然变黑!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又看过去。
她看到姑娘脸上已经黢黑一片。
轰!惊雷响起!
小桃吓得腿一软跌坐到地上,她再也忍不住的哭叫出声,朝夫人院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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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清早,李府门外就传来叩门声。
整夜里人仰马翻的下人们现在几乎无暇去管有没有人登门。没有递帖子的都不是什么贵客,现在最重要的是,老爷夫人的心尖子,两位少爷个个都心疼的妹妹,昨夜病情突然加重,就要不行了呀!
昨夜里就听夫人在姑娘房中大哭,那样大的雨声也遮盖不住。老爷不停的差人出去请大夫,阖府上下的人全都在姑娘院子外守着等候差遣。
他们看着姑娘房里的贴身丫鬟不停进进出出,就这么挨到东方泛白。
叩门声倒也有耐心,叩一阵没人理,等一会儿,又轻叩几声。
隔了好一阵,终于有个送早饭的小厮注意到了,这才开了门。
一个好生清隽的翩翩公子长身玉立站在门外,一双桃花笑眼笑盈盈的看着他。
“府上可是有人急需大夫?”
这阵子府上天天求医问药,各路大夫进进出出附近人尽皆知倒不是秘密,也有了自荐登门的游医土郎中。
小厮看这公子服饰贵重举止有度,定然不是没有身份的闲散人,便恭敬答道:“是我家姑娘身子不适,您可是来问诊的大夫?”
那公子依旧笑盈盈,拿出一张名帖来,告诉小厮:“鄙人姓林,你将这帖子交于你家老爷,他自会与我相见。”
小厮不敢怠慢,连忙将公子引到前院正堂,便赶去姑娘院子要告知老爷。
李老爷现在愁眉紧锁,他最心爱的女儿如今这般境况,夫人又伤心过度已经昏了过去。
前来诊治的大夫一个个摇头叹息的样子都还在眼前。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但是女儿现在的样子,就是答应了那个混账,女儿就能好起来了吗?嫁给那混账的女儿能过好日子吗?
李老爷正六神无主,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压着声喊老爷,定了定神,开门出去看到小厮在门外候着,那小厮递上名帖来,“老爷,有个林公子在正堂求见,说他是为姑娘的病来的。”
李老爷一把接过,翻开名帖,只见素笺上苍劲笔锋写着四个大字:渝州林氏。
他惊得一抖,忙向正堂快步走去。
渝州林氏,相传祖上师从医圣扁鹊,世代行医济世,后因卷入朝堂纷争家族受到重创愤而避世。如今一族隐居蜀中渝州,神龙见首不见尾般神秘出现在各种疑难杂症的病症治疗中,世间更是传言林氏出手能“死人留气”。
一想到此,李老爷心中便升起无尽的希望来。
在正堂看到气度高华的林公子,他更是不敢轻慢,双手作揖请教:“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可是来自行医济世的渝州林氏?”
林公子笑道:“不敢,鄙人单名寻,祖辈行医略有薄名。”
就是传说中的渝州林氏!
所以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径直就把那传说中的林公子拉倒女儿的闺房中,几乎就要声泪俱下:“林寻公子,求求您救救她吧!”
林寻依旧笑盈盈:“老爷莫急,容我先瞧瞧令嫒如何了。”
李老爷赶紧让小桃撩起床幔,露出了李姑娘漆黑干枯的面容。
林寻挑眉,上前细细看了看,回身对李老爷说道:“你家姑娘无妨,我可以医治。但因鄙人家学不足为外人道,还请你回避,遣退院里的人。这里留一个丫鬟下来从旁协助便可。”
李老爷想想林氏负有盛名,肯定有些不传秘术越少人看见越好,便连连应下,一边嘱咐小桃留下好好听指示,一边退出门去遣散众人,只自己和两个小厮在门口等候。
林寻关上门,看看又对着李姑娘低低抽泣的小桃,略微感慨忠仆难得。叹了口气道:“你家姑娘的病可以医治,只要你配合我。”
小桃抬起红红的眼睛:“您要我如何配合?”
林寻又笑盈盈:“现在不要出声就可以。”
这是什么配合?
小桃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寻又接到:“如果你出声,你家姑娘可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小桃一愣,就看到林寻轻轻一笑,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符篆来?
她还以为看花眼,可是一张薄薄的长方黄纸片,上面用朱砂红笔画着些鬼画符似的图案,这不是符篆又是什么?
他不是大夫吗?
小桃瞪大眼睛,在惊讶还未脱口而出之前,林寻抬手在唇前竖起食指,无声的警告她“收声”。
想起刚才那句“如果你出声,你家姑娘可是会有性命之忧”,小桃决定现在还是不要开口。
于是她只能看着这奇异的一切在眼前发生。
林寻两指把符篆夹住,口中默念着什么,然后符篆上金光一闪,原本软塌的薄纸陡然立起,林寻将立起的符篆一弹,符篆在弹射间分成五张,一张贴在李姑娘额头,剩下四张自行分开贴在床角四柱上。
符篆刚贴满四柱,那李姑娘突然坐起,小桃惊得大叫一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正是又惊又怕之间,听到林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收了你的声,你家姑娘身上的浊物收了我便还你,现在去把你家姑娘转过来对着我,你拉着她的手坐在床下”。
可是小桃看得清楚,那林寻根本没有开口。
现在小桃虽然心里害怕,但已认定林寻是个有本事的,便一丝不苟的按着他的指示照做。
她刚拉着李姑娘的手坐定,林寻便划破指尖,用鲜血弹在李姑娘眼、耳、口、鼻上。
每弹到一滴,李姑娘的脸色便好转一分。
她耳边再次响起林寻的声音“将你家姑娘掌心翻开,待我点过血后你便将她双手合十。”
而这一次,她刚把李姑娘双手合起,便眼前一黑,倒在床旁。
也幸得如此,她才没有看见姑娘陡然形如骷髅的骇人模样。
李姑娘如同被吸干了血肉,干瘪可怖。林寻皱眉,右手快速在左手掌心画出一道血符,口中默念“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敕此符,普扫不祥。”将左手捂到李姑娘嘴上。
一层恶臭黑气在李姑娘周身浮出,随着林寻将右手拿起,如有实质的黑气绞成一股,被林寻从口中拉出,在黑气全都离开李姑娘的身体之后,她神奇的恢复了原貌,倒在床上。
林寻看着掌中凝聚的黑气,皱眉斥到:“狂妄低贱的东西!”说罢双手结印,黑气便骤然消散,留下了一条颇为丑陋的肉虫子。
他拿出一个葫芦将那虫子收在里面,收回贴在各处的符篆,二指抵在小桃脑袋上过了一道移神符,再将她叫醒:“快起来吧!你家小姐病好啦!”
小桃醒了过来,看到自己倒在床前,涨红了脸:“我……我怎么睡着了?”她记得老爷要她在林寻旁边协助,然后林寻让她扶起姑娘喂了一丸丹药,然后……然后她就不记得是怎么会在床前醒来了。
林寻笑笑说:“想是你受不了那药的味道,熏昏了过去罢。”
小桃还想追问,李姑娘已经幽幽转醒,轻轻的唤她:“小桃。”她看到姑娘人已大好神志也清灵,那还顾得上其他,趴到李姑娘床前就哇哇大哭起来。
门外李老爷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到李姑娘竟已好了,大喜过望,拉着林寻就想要拜谢,林寻忙扶起他,连道:“不敢不敢,付诊金就可以了。”
李老爷连连称是,立即差人去取诊金,他还想留林寻在府上留几日好摆宴席亲自答谢,林寻收过诊金后婉言回绝了他。
李老爷挽留不得,只想到:“可是林公子还有其他重要病人?”
林寻笑而不答,辞过李老爷,才轻轻说道:“自然是要去治那个狂妄低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