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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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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安殿里伺候的侍婢们惊讶地发现,叶湑出去了一趟回来脸色突然明显变得苍白起来。不过叶湑最近确实时常情绪波动,所以他们也就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婚礼如期而至,高嫄为了表示重视,特意在府里摆了喜宴,甚至就连高嫄的亲姐姐皇长女高姎都派人送了礼物过来。
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卫因为被主人看上所以被收进了后院里,这在世家大族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甚至对于叶湑来说,一贯风流薄情的晋安王竟然愿意给他这么高的身份,已经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了。
可在别人眼里应该欢喜甚至张扬的叶湑此刻却安静到有些凄凉地跪在晋安殿里高嫄特意命人布置出来的新房里。
自从高嫄决定把叶湑收进内院,叶湑每天便会有两个钟头去教养嬷嬷那里学习后院的“规矩”,此时此刻,老嬷嬷严厉而刻薄的话如阴云般盘旋在他的心头,比那些刑房里冰冷的惩罚更让他茫然和惶惑。
以前的时候叶湑从来不曾因为出身有过任何自卑的情绪,可是在那些老嬷嬷一次又一次隐含鄙夷的警告下,他也竟然开始有些敏感了——尤其是,他连武功也废了。
一个废人,究竟哪一点能被眼光甚高的晋安王看上呢?
叶湑的出身甚至算得上卑贱,因此并不可能有任何陪嫁,就连他身上的嫁衣也是高嫄命人制作的。原本依照高嫄的意思是让他坐在床上等她的,虽然晋安王府纳一个侧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高嫄却难得有兴致地陪着几个比较亲近的友人在宴席上喝了几杯。
奉命在叶湑身边伺候的人把叶湑扶进新房后便退了出去,叶湑再次试图查看自己的内力,结果还是如昨夜那般让人绝望。
这么多年来,从来不曾惧怕过的人在那一瞬间体会到了世间最晦暗无措的绝望,无边无际的黑色如同厉鬼瞬间吞噬了他整个的躯体,他仿佛被卷进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巨浪,任他如何挣扎如何乞求,都难以从那噩梦中挣脱。
被特意用脂粉妆饰过的脸显出一种诡异的僵硬,他慢慢从那柔软华美的、这辈子都不曾享用过的锦被上站起来,他往前迈了一步,却差点撞到了旁边的床柱。
他的手习惯性地往腰上摸去,却只摸到了那条绣工精美的腰带。
他的剑不在了。
叶湑茫然地低头看了自己空荡荡的腰间一眼,他已经没有了保护的高嫄的资格,现在的他,大概只能靠着这一点也不柔软纤细的、僵硬而粗鄙的身体挣得一点主人的欢心了。
没有了武功,高嫄自然不用再防备着自己,而他这具粗陋的身体也不知道哪里入了高嫄的眼,所以才有幸一时鸠占鹊巢,进到这美轮美奂的晋安殿里来。
高嫄以往就算是占有他也只会把他按在地上,那时他便明白自己的身份。
这样不堪的自己,怎么配坐在那张绣满了富贵芍药的大床上。
叶湑握紧了手,努力让自己的步伐走得稳一些,他走到了离那张喜床稍远的地方,像以往一样跪了下去。即使穿着鲜艳夺目的喜服,他的跪姿依然是笔直的,坚毅的姿态一点也不像是洞房里的美娇郎,叶湑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稍微把身体放松了一些,头往下低了低,努力做出温顺驯服的姿态来。
叶湑在新房里跪了很久,久地他的膝盖都已经隐隐发痛,身体也因为长时间没有动过而觉得僵硬。
主人不准备过来了吗?
脑海里一划过这样的想法,叶湑就明显地感到自己心口也瞬间升起了丝丝缕缕的痛意,甚至还有些说不清楚的遗憾……和委屈。
之前以为高嫄只是看中了他的身体时,他的心里就萦绕着一些奇怪的情绪;这时发觉高嫄连他的身体也不在意,他竟然难以抑制地有些低落。
“吱呀”
高嫄和几个亲近的朋友喝了一阵酒,携着几分醉意推开了殿门,一推开门,就看到低着头跪在床下的叶湑。
他的头垂得很低,印象里一直坚毅笔直的身影竟然颓唐了下去,屋檐下的宫灯摇摇曳曳,纤弱的光影薄薄地落在他的身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竟然觉出了几分伤心和失落。
无端地,她竟然有些心疼。
门外的侍卫已经迅速关上了门,高嫄清楚地看到,叶湑的身体在听到声响的那一瞬间迅速绷紧了,他想要抬头朝门口看去,却又不知道为何突然重新低下了头。他的双手按在了地上,高嫄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在他的头磕在地上的时候听到了有些刻意柔顺的嗓音:“奴侍叩见殿下。”
高嫄皱了皱眉,她不太喜欢叶湑这样。印象里的他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笔直而坚毅的,除了自己没有谁能让他低下头。
她喜欢那个虽然平凡但是坚韧、昂扬的叶湑。
所以她走到桌边坐下了,腰上的珠玉与桌角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
叶湑连呼吸都屏住了,他孤零零地跪在一片阴影里,心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张。
高嫄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叶湑过来,她刚想叫他起来,转头却看到他依旧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个苍白的侧脸和卑微的身影。
心里忽然有些寂寞。
高嫄抬头看去,满目的烛火锦绣,依旧是烈火烹油的盛景,可在这繁华里,谁人能与她相伴让她依靠?
当年和邵羽的露水情缘虽然无疾而终,甚至她还曾被人欺骗、背叛、伤害过,可这些年纵情声色,她却从没有当初误以为与邵羽情投意合时候的喜悦和欢畅。
除了叶湑。
这些日子,当与他相拥而眠时,她总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以前从未有过的安宁,和偶尔漫不经心的甜蜜欢喜 。
高嫄起身,她一步步走到随着她的靠近而越加僵硬的叶湑身边,蹲下来,伸手握住了他的双臂,叶湑的心猛地一跳,便听到高嫄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湑,你不用这样。”
叶湑虽然被嬷嬷们教了规矩,这时候却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王爷的温情,只是茫然地道:“奴侍不敢。”
高嫄精心画过的眉再次蹙了起来,她实在不喜欢叶湑这样畏缩卑弱的样子,她甚至不知道叶湑为什么最近和她越来越疏远,甚至连以前那种偶尔的锋芒毕露都很久没有存在过了。
她强硬地拉住了叶湑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叶湑在地上跪了很久,猝不及防地被拉起来顿时腿上无力,险些摔在了地上,幸亏被高嫄一把揽在了怀里。
“王爷!”
高嫄面上微怒,一手放在他的膝盖之下,不顾怀中人那轻微的抗拒将人一把抱了起来:“不是说了让你坐在床上等我吗,谁让你跪的?!难道是那些奴才胆敢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眼见着高嫄就要扬声朝外面叫人,叶湑连忙拉住了她的衣袖:“王爷息怒,她们和我说过了。”
高嫄低头深深地看着怀里终于露出些惊慌的人,眼里已经有了薄怒:“所以是你自己自作主张?”
叶湑察觉了高嫄此刻的怒意,不敢再和她对视:“奴侍知错。”
刺耳的自称再一次勾起她的怒火,高嫄有些粗暴地将他扔到了床上,叶湑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再一次压在了床上。
“不许动!”高嫄一只膝盖抵在他两腿之间,伸手便去解他身上的腰带。
看着高嫄严肃冷淡的神情,叶湑生怕她发火时伤到了自己的手,忍不住道:“王爷,奴侍自己来。”
高嫄突然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她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便柔和了下来,她的眼里有些无奈和怜惜:“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她温和而缓慢地褪下了他的下裤,又从旁边扯过一条毯子盖在了他的身上遮过那些被束缚的风景。
她低头看去,膝盖上果然已经发红。
高嫄当着叶湑的面打开了床头的暗格,里面林林总总的全是各种珍贵的伤药。
她从里面拿出一盒膏药,高嫄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腕,另一只手则替他揉着膝盖,白皙的手带着柔柔的暖意轻轻按在了他粗糙的膝盖上,往日他不知道被罚跪过多少次,膝盖上除了发红更有许多细碎的伤疤。
可此刻他所有的粗鄙都被高嫄那双一看就精心保养过的如同白玉凝脂的手遮盖着,就如同那个大雨倾盆的雨夜浑身湿漉冰凉的他在力竭倒下之时忽然被一个坚定温暖的怀抱包围。
叶湑的脸微微发红,一阵阵暖流在胸腔里乱窜,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细致温软地对待过,何况那人还是他的主人,他美艳尊贵如华美锦绣的妻主。
叶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高嫄会和他离地这么近。
为了这段距离,他愿奉献一切。
“阿湑,你为什么要跪着等我?这是你的婚礼。”
叶湑其实并不太在意婚礼,他想起嬷嬷们说过的话,也就如实说了:“奴侍是侧夫,按照规矩应该在新房里跪候,奴侍不敢坏了王府的规矩。”
叶湑说话时总是诚恳而平静的,可今天高嫄听了却并不喜欢。
身为侍卫,叶湑不会知道这些内院里的“规矩”——“是那两个嬷嬷告诉你的?”
“是。”
高嫄本意是想让嬷嬷告诉他一些以后她们一起生活的习惯和注意事项,没想到那两个刁奴竟然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对他说了些有的没的。
怪不得最近叶湑对她越来越拘谨,一言一行也总是拘束又怪异。
“我不管那两个人对你说了些什么,你都把它忘了,以后不许再称奴侍,我听着不舒服!”
“属下遵旨。”
“叫什么属下”高嫄恨恨地捏了一下他的腰,“我现在是你的什么?”
叶湑被她的亲昵弄得脸上更红,他有些不敢和她对视:“您是主人。”
高嫄怒极反笑,她的手往下移去,一圈圈抚摸着那银质的圆环:“身上都戴上了我的东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阿湑,你倒是说说,我是你哪个地方的主人?”
说着狠狠捏了一把。
叶湑被刺激地闷哼出声,他的耳朵、脸颊都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就连睫毛都抖个不停,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出了一口闷气,高嫄又重新温柔起来,她俯下身,将叶湑拥在自己怀里:“阿湑,叫一声妻主,让我开心些,行吗?”
叶湑原本想要拒绝,可听到高嫄难过,便什么都再顾不得:“妻主!”他依旧有些羞赧,低了低头才又说道,“您别生气,您要奴……我做什么,我都一定会做到。”
高嫄少有地偷偷露出个狡黠的笑来,就知道苦肉计对他有用。
“我要你以后都视我为妻主而非主人,也不许再自称什么奴侍属下,阿湑,”她拥紧了怀里的人,“以前这个世上只有皇姐能叫我嫄姬,以后,你也可以。”
叶湑瞪大了眼睛看着身上的人,一副被她刚才的话吓到了的样子。
“阿湑,对我来说,你和皇姐是世间对我最为重要的人。所以永远不要质疑自己,我是你最大的骄傲,而且永远是你的骄傲。”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