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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


  •   僧人听不懂,瞧着白狐团子张牙舞爪的模样,直觉得甚是可爱。

      白狐团子见僧人并未被他可怖的气势震住,委委屈屈地蹭了蹭僧人的手背。

      僧人失笑,将白狐团子抱至床榻上,自己则坐于桌案边,一心诵经。

      白狐团子眨巴着双目,凝望着僧人,片刻后,又下了床榻,爬上僧人的双足,卧于其腿上。

      僧人并未理会他,他亦不打搅僧人,阖目而眠。

      黄昏时分,他睁开双目,打了个哈欠,才仰首去看僧人。

      僧人依旧在诵经,宝相庄严,整个人被镀上了一层暖光,宛若散发着佛光一般。

      他伸出爪子抱住了僧人的腰身,僧人的僧衣过于单薄了,他的肉垫子几乎能透过僧衣感知到僧人肌肤的纹理。

      他又打了个哈欠,才觉得饿了,于是,他松开了僧人的腰身,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并用自己的双爪去揉毛肚皮。

      僧人念罢一段经文,会意,站起身来,而后抱着白狐团子下了楼去。

      这一回,他为白狐团子点了烤乳鸽,自己则要了白菜炖粉条、红烧素鸡以及白米饭。

      白狐团子被僧人放在了桌案上,本想窝回僧人怀中,又恐妨碍了僧人用晚膳,遂蹲下身来,乖巧地吃起了烤乳鸽。

      僧人幼时,戾气过重,四处闯祸,以免他铸成大错,父母不由分说地将他送至无相禅院修行。

      然而,即便修行了上千年,他心中的戾气仍是无法彻底消除,譬如,他一见得花豹伤人,不容花豹多活一瞬,立即活生生地掐死了花豹。

      他身着僧袍,手悬佛珠,却终究不是慈悲为怀的性子,倘若换作无相禅院当中的其他僧人,定然会予花豹争辩的机会,纵然花豹当真恶贯满盈。

      又譬如,他曾毫不犹豫地刺伤了那人,只因那人违背了他的心意。

      那人过世后,他才真真正正地开始学着做一个僧人,茹素、诵经。

      早些年,全无活物敢亲近于他,而今,有一只白狐团子极是依赖于他。

      思及此,他扫了眼白狐团子,方才继续用膳。

      白狐团子觉察到僧人的视线,一面吃着烤乳鸽,一面用自己两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磨蹭着僧人的手臂。

      僧人伸手摸了摸毛尾巴,又夹了一片白菜送到了白狐团子嘴边。

      白狐团子苦着脸,勉强张口吃下了,但他实在不喜欢吃素菜,他又不是兔子。

      僧人见状,不再强迫白狐团子吃白菜。

      他已有五百余年不曾食过荤辛了,见白狐团子吃着烤乳鸽,却也不觉得想念。

      白狐团子吃罢烤乳鸽,便躺在饭桌上,瘫着毛肚皮。

      白狐团子还小,体型仅是烤乳鸽的一倍,不知是如何吃尽一整只烤乳鸽的?

      僧人揉着白狐团子已然凸起的毛肚皮,笑道:“你果然是肉嘟嘟的。”

      “我才不是肉嘟嘟的。”白狐团子向着僧人伸了伸爪子,但到底舍不得伤了僧人,即刻将爪子收了回来。

      僧人又向店小二要了一碗茶水,端在手中。

      白狐团子饮罢茶水,又甩了甩两条毛尾巴。

      ——为了避免吓得凡人,僧人施了障眼法,凡人只能瞧见一条毛尾巴。

      白狐团子又扑进了僧人怀中,一双前爪扒拉着僧人的衣襟,又用嫣红的舌尖舔了舔僧人的鼻尖。

      僧人将白狐团子从毛耳朵抚至尾巴尖,才一手抱着白狐团子,一手执着油纸伞,出了客栈。

      他一面踏雪前行,一面在白狐团子的毛耳朵边道:“你的嗅觉远胜于贫僧,若是闻到妖气,定要告知贫僧。”

      白狐团子颔首,当行至一家食铺之时,低低地叫唤了一声。

      僧人定气凝神,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妖怪,亦或是疑似妖怪的凡人。

      他低下首去,却见那白狐团子指了指甫从油锅里捞出来的小酥肉,却原来,这白狐团子是想吃小酥肉了,而非闻到妖气了。

      他揉了揉白狐团子的毛肚皮,为难地道:“你当真不会积食么?”

      “才不会。”白狐团子抖了抖毛耳朵,又满面渴望地望着小酥肉。

      僧人又问道:“那小酥肉是裹了夹杂着花椒的面粉炸的,你可能食花椒?”

      白狐团子不知花椒是何物,但又怕自己要是回答不能食花椒,僧人便不会买小酥肉予他吃了,遂颔了颔首。

      僧人无奈地叹息一声,接着向铺主要了一两小酥肉。

      铺主收了铜钱后,将小酥肉包于油纸中,递予了僧人。

      僧人将小酥肉送到白狐团子爪子边,又执起油纸伞,继续前行。

      白狐团子被僧人直立着抱着,左爪拿着油纸包,右爪抓起一块小酥肉往口中塞。

      然而,仅仅吃了一块小酥肉,他便因来自于花椒的刺激而眼泪汪汪了。

      他可怜兮兮地回过首去,凝视着僧人,又打了几个喷嚏。

      僧人放下油纸伞,用帕子擦着白狐团子的双目,取笑着露了陷的白狐团子:“你不是能食花椒么?”

      白狐团子的声量愈来愈低:“我自然能食花椒……”

      僧人揉了揉白狐团子耷拉着的毛耳朵,问道:“还要吃么?”

      “要。”白狐团子生怕僧人抢走他的小酥肉,三下五除二地吃了干净,眼泪流下来,将他面上的毛毛全数濡湿了。

      僧人堪堪将白狐团子的毛毛擦拭干净,却见白狐团子的两只毛耳朵竖了起来。

      白狐团子抬起右爪,指了指一处窄巷。

      僧人正色道:“里头有妖怪么?”

      白狐团子颔首,又听得僧人道:“劳你带路。”

      白狐团子不舍地从僧人温暖的怀抱中一跃而下,拔足奔跑。

      他钻进窄巷,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方才停住了。

      僧人叩了叩门,又变出了一只钵来。

      须臾,有一管家模样的老者开了门。

      僧人口呼佛号,又道:“贫僧此来是为化缘。”

      管家见僧人生得慈眉善目,虽觉僧人带着一白毛狐狸很是奇怪,但还是请僧人进了府,从僧人手中接过了钵,并客气地道:“稍待。”

      僧人低声问足边的白狐团子:“妖怪在何处?”

      白狐团子奔至一池子,一踩冰面,旋即从破了口子的冰面下,叼起了一尾锦鲤。

      僧人瞧着摇着尾巴,求夸奖的白狐团子,从白狐团子口中救出了锦鲤。

      这锦鲤确是妖怪,但仅仅数十年的道行,压根害不了人。

      锦鲤又惊又恐,扑腾着,拼命地吐出了人言来:“禅师,勿要吃我!”

      锦鲤似乎学会人言不久,语调古怪。

      僧人肃然道:“你须得向贫僧保证,今后不会害人。”

      锦鲤开智不过数月,本就无害人之心,当即答应了。

      僧人言而有信,将锦鲤又放回了池中。

      锦鲤在池水里吐着泡泡,尾巴一动,好似向僧人做了个揖,其后,才沉下去了。

      白狐团子见僧人放了锦鲤,心知锦鲤并非僧人要寻的妖怪,尾巴随即垂了下来。

      僧人低下身,安慰地揉着白狐团子的毛脑袋。

      管家到了僧人面前,待僧人起身后,便将装满了饭菜的钵递予了僧人。

      “多谢施主。”僧人接过钵,带着白狐团子告辞离开。

      白狐团子见僧人一手执伞,一手端钵,无暇抱他,便跳到了僧人的右肩上。

      僧人并无异议。

      除却那锦鲤,这浣纱城内再无妖怪,一个时辰后,一人一狐又回到了客栈房间。

      僧人已用过早膳了,但为了不辜负管家的善心,仍是将钵中的饭菜吃了干净。

      白狐团子以毛尾巴蹭着僧人的肚子,得意洋洋地道:“你才是肉嘟嘟的。”

      僧人以为白狐团子是在为他揉肚子,以便消食,遂含笑道:“你当真是一只贴心的白狐。”

      白狐团子苦闷不已,自己要是能像那锦鲤一样口吐人言该有多好,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僧人表扬了。

      他欢欣雀跃地从僧人膝上下来,在地上手舞足蹈地转圈圈。

      僧人见此,但笑不语。

      一晃十日过去了,这十日间,这浣纱城内再无人丧命,城中百姓安居乐业。

      僧人思忖着自己是否多虑了,是否该离开浣纱城了,但又生恐自己离开后,再有凡人遭难,便打算多待几日。

      他挖出了豹尸,将腐臭不堪的豹尸与油光发亮的豹皮一道挂于城门之上。

      又两日,破晓时分,僧人一睁开双眼,便瞧见白狐团子正欢快地追着自己的两条毛尾巴,遂哂然一笑。

      他下了床榻,穿衣洗漱,洗漱完毕后,又朝着白狐团子招了招手:“过来。”

      白狐团子蹦蹦跳跳着到了僧人面前,先是用自己的毛脸蛋磨蹭了一会儿僧人的手指,而后才任由僧人为他净面。

      僧人收回细布,问道:“饿了罢?”

      白狐团子大声地回答道:“饿了,想吃蛙。”

      僧人吃了一惊,望住了白狐团子:“你方才说了‘饿了,想吃蛙’?”

      白狐团子这才意识到他已能吐出人言来了,兴奋得连一身的毛毛都要起舞了,但他并未作答,而是歪着脑袋道:“你既是僧人,便该有法号,你的法号是甚么?”

      僧人答道:“贫僧法号‘明空’。”

      “明空,明空,明空……”白狐团子想问僧人的法号许久了,开心地一连唤了好几声。

      除却那人外,旁的人甚少唤僧人的法号。

      他怔了一怔,忍不住想起了那人,许多年前,那人跟在他身后,对他道:“明空,不准欺负鸟儿。”

      他不耐烦地道:“又没弄死,你紧张甚么?”

      “你要是不欺负鸟儿了,我下回买冰糖葫芦予你吃可好?”那人面容稚嫩,声音亦是稚嫩的,“我们拉钩。”

      “老子——贫僧才不稀罕冰糖葫芦,不过是小孩儿的玩意罢了。”彼时,他尚是总角之龄,却已是一副唯我独尊的做派,不少人直指他许会长成混世魔王。

      惟有那人愿意同他玩耍。

      “明空,你伤心了么?”有一把声音猝然窜入了他的双耳,他好容易回过神来,才觉察到自己淌下了两行泪。

      这是他第二回为那人落泪,第一回,他的泪落在了那人毫无生机的面孔上。

      “我并未伤心。”他听见自己这般道,但他的心脏却疼得厉害,他甚至将自己早已剃度出家之事忘记了,他该当自称为“贫僧”才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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