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还酒》白壁

1、第 1 章

　　三月的雨打湿了木窗外的桃花。

　　江予晟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台，厚重的木桌发出受潮气影响后特有的沉闷响声。

　　这样的日子，还是不要出门为好。他犹豫的这样想着。

　　窗外雨水打在桃树枝干的声音愈发的明显，江予晟叹了口气，打消了外出和自己新结交的官宦子弟去江满楼喝酒的念头。

　　他静下来看着窗外桃花被吹打的摇摇欲坠的样子，一时间有些错位感，恍然间想起自己那个早年离世的母亲，明明记忆里她的样子已经在这些年的消磨下变的模糊，他却在这个时候清楚的记起来了那句话，那个女人在经历她一生所见的最后那场雨时对他所说的那句话。

　　“旧人去，新人来。

　　阿晟，我这一生，就断在这雨中了。”

　　风吹摇了窗边的瓷瓶，瓷器摩擦在木质的台架上，发出微弱的声音。江予晟被这声音提醒而回过神来，不由得笑叹一声魔怔。

　　果然这雨水有着恍人记忆的效用，纵是多年未尝想起过的事情，也在这冰冷的潮气下显出它不曾褪去的颜色。

　　江予晟按了按眉心，走到窗边准备关上窗，却发现窗口有人在站在屋檐下。

　　那人站在江予晟之前看不到的角落，静静看着屋檐边缘处的涟涟雨水，白纱附面，一派冷清的样子。

　　许是注意到江予晟离近了窗口，那人侧了侧脸看向江予晟所在的方向，一双杏眼端的是明媚的样子，目光却显得过分凉薄。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有风雨萧瑟的声音的占据着这冷清的空气。

　　“几时来的？”江予晟率先收回落在那人身上的目光，侧身靠在窗边笑意盈盈。明明语气漠然，眉眼间却是透出一派闲适风流。

　　那人倒也毫不在意他一副不经心的样子，只是转回脸继续看向屋檐，似是不在意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约莫一个时辰前。”她伸出指尖试探着去触那落下的雨，却又在两者相触前将手又藏回了浅青色的衣袖间。

　　“那还真是令在下惶恐，堂堂监天府府卿夫人平日里忙着府里的事情还赶不及，今个怎么有空来这我小地方浪费时间”这话听着就像是嬉笑，让人不知其中有几分深意。

　　江颂抬眼看向自己这个一贯事事不放在心上的兄长，对方似是并不在意自己对他那一番话的反应，显得自得其乐得很，正自她一侧微探出身，伸手自屋檐下接了一手的水，本是竹青色的袖衫被沾湿了，显现出深浅不一的斑驳印记。

　　江予晟并没有分过多的注意力给江颂，这也是江颂本就预料到的结果。

　　但是，“我找你，有事相求。”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江予晟闻言向江颂所在的方向歪了歪头，面上笑意不改，也不显惊讶，只是挑眉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江颂却又不再言语，只是一味地看着江予晟，就像是感受不到他笑意盈盈的皮相下的冷意。

　　两人僵持着，直到江予晟微微收敛了笑意，茶色的眼眸看向江颂的方向，目光暗沉的像是蕴藏着混沌的沉潭。

　　凉风携着雨水无所不至的飘散，落在江予晟失去窗棱遮挡的一侧脸上，他纤长的睫毛上像是结了一层水雾。江予晟眨了下眼，水便从睫毛处落到眼下，微挑的桃花眼被这水渍映的似是泛光，一时间竟似是垂泪的模样，和上他眼角一颗痣，却显出别样的风流。

　　世人皆知，江家二公子是个闲散的纨绔子弟，与他才华惊人的兄长不同，不仅无意为官继承家业，还日日流连于温柔乡，确是个败坏江家家风的无用之辈。这一派风流相，倒也与他毫不违和。

　　“知道求到我这里，看来妹妹你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小心思。”他说着又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做程家那群蠢货的走狗了呢。”

　　谁都听得出来他话里的嘲讽意味，可江颂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垂下眼帘，面上没有一丝情绪显露。

　　“求二哥你，帮帮我。”她的手在衣袖下紧握成拳，用力到骨结处发白。

　　“如今此事，只有你能帮我。”

　　江予晟收回探出的身子，整个人隐到窗侧的阴影处，江颂抬头看去，却看不清这人的神情。良久，她听见自家二哥如往常一般带着笑意的懒散声线响起。

　　“那你便，说来听听？”

　　简今阳用石块在墙上重重划下一道，然后又把石块揣回了腰间的口袋里。

　　他随手从身侧的草堆里捻起一根叼在嘴上，就着牢房狭小窗子里透出的光仔细辨认着墙上自己留下的划痕。

　　十四道，自他被抓到这里来已经过了十四天，那个说要带自己出去的奇怪女人是第十天来的，虽说本就是个不靠谱的指望，可这四天过去，他也没见那女人再传来一点音信，着实还是有一点失望。

　　“唉。”简今阳叼着草仰头倒在他睡了这么多天的草堆里，对着牢房门的方向长吁短叹的自言自语。

　　“怪不得我哥说江湖险恶，让我小心点。”

　　“这才刚到荆州城就被抓进牢了，啧啧啧，果然还是我太天真。”

　　他一个人碎碎念个不停，从自己家隔壁的老猫又生了崽子到自家妹妹暗恋一个从来不笑的冷脸男人，最后说道自己出来游历大江南北，家里居然没有人对他表示不舍。

　　“太过分了，”他叼着草含含糊糊的说，“尤其是我妹妹，送我的时候一副你赶快走吧的样子，以为小爷我看不出来么！”

　　说着就呸的一声吐掉了嘴里的草，一副气急了的样子。

　　“呵。”门外的人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看到他这一出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来。

　　听到有人的轻笑声传来，简今阳一个激灵坐起了身。

　　“门外那兄弟，偷听别人讲话就不对了啊，居然还笑！”他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别人听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提高了声音险胜指责，却还是隐隐透出了他的气势不足。

　　太尴尬了。他捂住额头，心里想着。

　　门外那人到是没在意他过于激动的反应，到是又先道了歉。

　　“抱歉抱歉，偷听兄弟你讲话，是在下的错处。”他话里还带着笑意，又故意用了简今阳之前对他的称呼来喊简今阳，显得有些不正经。

　　简今阳有一些火大，顾不上尴尬，张嘴想要在说些什么，却又被另一阵声音打断。

　　是锁链碰撞的声音，然后是嘎吱嘎吱的开锁声，他一时间有些怔住，然后牢房的门很快被人打开，光从被打开的牢房门处涌进这小小的牢房，过于明亮，使得简今阳眯起了眼。

　　“你是简今阳没错吧。”

　　那人似是嫌弃的丢掉了手上的锁链，又从牢房门口退开来，将扇子刷的一声展开摇了摇，挥走了因门被打开而带起来的灰尘。

　　“走吧，我带你出去。”

　　“你知道我叫什么，是专程来救我出去的？那......”

　　简今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睛也终于适应了光线，他看向这个忽然出现在这里的人，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人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衣衫，手上持扇，神情寡淡，眉峰柔和，左脸桃花眼下带着一颗痣，在他冷白的皮肤下显得有一丝妖冶。

　　“啊，美人。”他忘了自己之前想说什么，条件反射的感慨出声。

　　然后，简今阳看见，美人他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