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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玖】 一场生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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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现在,应该是李某人正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吧。尔蓝轻轻推开窗户,从房间里走到了霍府的花园中。
许是霍小玉还在这个身体里留下了太多的情感,今天晚上她就是无法入睡,翻来覆去都是烦躁,索性还是起床来外面走走。
此刻花园里一片宁静,夜凉如水,一轮皓月在空中幽幽望着人间,风过,微凉。
尔蓝在庭院里坐下,趴在石桌上细细描摹那密集的石纹,白天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红嫁衣,金凤凰,佳郎君,或许一个古代女人一生也就是追求这些东西,可是看到卢婉情今日的婚礼,或许她应该是悲哀的吧,因为太在乎,所以如此凋零。
那么李益呢,李益是怎么想的呢?尔蓝心里从婚礼回来开始就有陌生的撕裂感,那是霍小玉吧。小玉,他不记得的,你这又是何苦伤心呢?尔蓝叹一口气,裹了裹身上的睡衣,一阵风过,“阿嚏!”尔蓝猛地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唉,冻死了,还是回去压床吧。
“大半夜的,找病生吗?”一件温暖的外袍忽然裹在了身上,尔蓝一回头,只见黄衫客正把自己的外衫往自己身上裹,大大的外袍上有熟悉的气味,令人从心里觉得安定。
“睡不着,出来转转,刚才就觉得冷了,正打算回去呢。”尔蓝嘿嘿一笑,“咦,你怎么那么晚还没睡?莫非要出去当采花贼?”
黄衫客白了她一眼,也不说话,拉着尔蓝的手就走,他的手有些凉,却很宽大。尔蓝莫名其妙被他拉着,绕过花园,经过书房,走进一间房,“啪”黄衫客在后面关上房门,尔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你带我来你房间干嘛。”
“花姑娘。”
“……”
尔蓝上前一摸黄衫客的额头:“果然发烧还没好。”
黄衫客笑起来,抓着尔蓝搭在自己额头上的冷冰冰的手:“你那么凉的手,也来冒充大夫。给你看点东西。”他拉着尔蓝的手走进里屋,光线很暗,黄衫客点亮了蜡烛,昏黄的光线下,只见一个人影躺在床上,被被子裹的严严实实的。
“这是……”尔蓝一脸疑惑。
黄衫客走到那人身边,掀开被子,尔蓝碰着烛火凑近,照亮了那男人的脸,俊目剑眉,面如冠玉。
“李益!”尔蓝惊呼起来,被黄衫客一把捂住嘴巴,等她平静下来,黄衫客才松开她的嘴巴,尔蓝轻轻惊讶地说:“你怎么把他搞来了?”
“我说过我会帮你抢婚吧。他可是自己一个人在后院喝酒喝醉了,我看见就顺路背回来了。”黄衫客顿了一顿道,“疯丫头,这是机会,如果你想给他解开法术的话。”
“要啊要啊,当然要。”尔蓝一脸兴奋,太好了,如果李益恢复了记忆,那故事应该要到尾声了呢!
“好!”黄衫客从匣子里拿出那朵血花,血红的颜色在深夜里,尤其显得诡异。
“霍小玉!!”门口忽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声,黄衫客和尔蓝俱是吃了一惊,打开窗往外看去,只见卢小姐满面泪痕,发髻散乱地一个人冲进来。
“卢小姐!卢小姐你不能进去!”浣纱死命拦住她。
“我为什么不能进去!霍小玉你这个狐狸精!把我相公还给我!还给我!”卢婉情叫嚷着,忽然大哭起来,“霍小玉,我求你,我求你还给我……”
“来不及了。”黄衫客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一会,忽然大步离开窗口,快步走向李益。
“黄衫客!”尔蓝一把拉住他,“你看卢小姐这样,她这样……我真的不忍心……”
黄衫客被尔蓝拉着,站在黑暗中不说话。
“黄衫客……”
“难道要错一辈子吗!”黄衫客轻轻叹道。
尔蓝不说话了,黄衫客静静地拿出血花,嘴里低低咏唱着未知名的咒语,那血花骤然亮起来,在黄衫客手中娇艳欲滴。
“霍小玉!”卢婉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她大概是一路跌跑过来的,一身嫁衣破烂不堪,眉角衣襟都染了些许血迹,只见她此刻表情狰狞,暴怒和害怕让她变得有些神经质,正提着一把木凳狠狠走进来。看见尔蓝,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而当她一抬头看见站在尔蓝身后,浑身红光正在施法的黄衫客,顿时愣住了,眉目间涌出愤怒,伤心,疑惑,疯狂,继而转为轻颤颤的一声疑问:“黄……黄衫客?”
黄衫客并不答话。尔蓝上前挡在卢婉情面前,表情坚决:“卢婉情,不要再继续了,你是错的,李益和黄衫客不是你的玩物,你清醒吧!”
“霍小玉……”卢婉情低低吼着,“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我根本不打算说服你。”尔蓝说,“我只打算阻拦你。”
“就凭你?”卢婉情从腰间拔出贴身的匕首,那匕首寒光一闪,尔蓝顿时心中一凌,“霍小玉,你什么都不是,就算你是霍王的女儿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家人排挤至此,你根本配不上李益,你不配!”
“难道你就配吗?”尔蓝一挑眉,“你甚至连爱也要人施舍。”
“你胡说八道!”卢婉情闻言怒极,一刀向尔蓝刺来。尔蓝拿起旁边的凳子就挡,只见那白白的刀尖眼前一晃划过,没砍到,好险。
“霍小玉!有本事你不要逃!”卢婉情气得跳脚,绕着桌子追杀尔蓝。
“靠,有本事你等我去厨房拿把菜刀拿个砧板我们再砍!”尔蓝气喘吁吁地跑着,看着那桌子椅子窗台上的一道道刀痕胆战心惊。黄衫客啊,你再不解决完,我就要挂了,尔蓝心里想着,腰一闪,一刀又险险闪过。
再看那黄衫客,他手中血花的光芒渐渐消失了,血花顿时化成了一道灵符,缓缓旋转在他的指尖向李益贴近。快了!尔蓝心里暗暗叫好,一个顿身从眼前的桌下穿了过去,桌上又是一道刀痕。
“霍小玉!”卢婉情大叫起来,气急地拿起一张凳子就向尔蓝砸去,尔蓝向后一倒伏在地上,那凳子从头顶呼啸而过,好险,可是只听轰隆一声,那凳子正砸到尔蓝背后的大衣橱,只见那衣橱顿时摇晃起来,橱门打开,一面菱花镜从中掉了出来,那镜子已经碎了,碎片落下了,片片直刺尔蓝的面孔!
“疯丫头!”黄衫客焦急的声音传来,可是尔蓝看着那些直直刺向眼睛的碎片,完全想不起要躲开!忽然,一片阴影挡在了她的面前,只听到肉刺入身体的声音,尔蓝惊讶地看向上方的那个人。
黄衫客……
忽然,原本已经浮在李益心口的血花上发出一阵妖艳的光芒,一支黑气从花心里冒出来,顿时花变成了黑色,自动飘起来吞食了那空中外露的血液,最终竟然变成了一只黑色的骷髅头!尔蓝眼睁睁地看著钻进了黄衫客的身体!黄衫客猛地浑身大震,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身子软了下去,
黄衫客好像完全没有了力气,再也撑不住,倒在了尔蓝身上,脸已然惨白一片,黑色的气息向他的头顶汇聚,尔蓝猛然想起,山洞里的早晨,他同她讲过的,血花,遇血成毒。
“黄衫客!”尔蓝大声叫起来,“黄衫客!你撑着,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用了……”黄衫客挣扎着说,“血花之毒,解不了的。“
“可是……”尔蓝急的涌出泪来。
黄衫客轻笑起来,又咳了几下,继续道,“现在,我们算不算抢亲未遂?”
“你还有心情说笑话!”尔蓝眼泪越来越汹涌,站起来抓起茶壶,倒出所有的茶叶往黄衫客嘴里塞,“茶叶是解毒的吧,吃下去,快啊!”
“呵呵,血花之毒,没救了。”黄衫客轻轻说,“疯丫头,其实我很高兴,至少,还有你送我。”
“黄衫客……”
一旁的卢婉情似乎也被吓到了,跌跌撞撞就往门外跑,跑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来抱起李益就走。尔蓝一把拦住她,目光紧紧盯住她怀中的李益,李益李益,你是这个故事的男主角,你是狐狸精吧,如果我吻你,黄衫客就不会死,对吧,对吧!
想着,尔蓝对着李益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半晌,什么都没有发生,李益被摇醒了,看着尔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神却是空白一片。
尔蓝失望地瘫坐在地上,他想不起来了,或者他根本就不是,她错了,这个故事无法终结,她做不到,她什么都做不到。
“霍小姐……“
“滚!你们都给我滚!”尔蓝冷冷地说,忽然暴怒起来,用身边的一切东西砸向李益和卢婉情,“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李益还想说什么,卢婉情先一步反应过来,拉着李益就走,李益终究是没有记忆,被卢婉情一拉,三步一回头地也随着她去了。
尔蓝看着卢婉情的背影,终于失声哭了出来。
“疯丫头……”黄衫客虚弱地叫。
“我在这儿!”尔蓝拉起黄衫客的手,那手依然宽厚,却冰冷非常。
“疯丫头,你记得,我死了以后,拿我的血,给李益喂下去,他还是能想起来的。”黄衫客竭力说得清楚,眼神却有些模糊了,“疯丫头,那天,我说如果没有人娶你,我就娶你做妻子,那是骗你的。”
“黄衫客……”
“那是骗你的……”
“恩……”
“那真的是骗你的……”
尔蓝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黄衫客,他的眼角似乎带了些许泪光,又或许不是,只是那眼睛迷离地可怕。
“黄衫客!黄衫客你不要死!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你看,我们可以去阴山找那个小二,他那碗阳春面收了两次钱,还有还有,我们可以去阴山烤肉的!我们去烤肉!我们还可以去南方看桃花!江南,你知道吗?比长安美上十倍!黄衫客……我们一起去!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尔蓝呜咽着一口气说出一大堆话来,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黄衫客在她怀中静静听着,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疯丫头,真好,不是吗?”
“可惜,我去不了了。”
“疯丫头,给我唱首歌吧。”
“都这样了,我怎么唱得出来!”大朵大朵的眼泪涌出来,止也止不住,尔蓝抱起黄衫客,把头埋在他的身体上,断断续续地说。
“唱一曲吧,我想听。”黄衫客说得很慢。
“我唱不出来……”
“我真的想听。”
尔蓝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经邪邪笑着的男子,这个在山洞里永远把最后一片烤肉的男子,这个,曾经说,“我娶你吧”的男子。
尔蓝静静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喉咙已经干涩地发不出声音,她尽力止住呜咽,缓缓开口唱起来,断断续续的歌声飘荡在空旷黑暗的房间,点亮了男子迷离的双眸。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燕子说……”尔蓝再也唱不下去了,大声哭起来,手紧紧抓住黄衫客的手,黄衫客,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
“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黄衫客一字一句地接道,嘴角泛出笑容,“疯丫头,我看到春天了……”
“那不是真的……不要看……不要……”尔蓝慌乱地把黄衫客的头仰起来,让他望着自己,“你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们一起去南方看桃花,好不好!”
“桃花?不是就在这里吗?”黄衫客轻轻举起手,触向尔蓝的面庞,“疯丫头,你看,桃花好美……”
而他却终没有碰触到尔蓝的面庞,那手指距离尔蓝的面庞还有几寸之遥,黄衫客的脸上忽然绽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而那伸到半空中的手,轰然落下。
“呵。”尔蓝伸出手,轻轻抚着黄衫客宁静了的面庞,“是啊,桃花好美。”她俯下身去,仔细端详着黄衫客俊朗的面容:“如果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你会带我去吗?”
“你应该会带我去吧。”
“你一定会带我去的。”
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想到呢?这是狐妖自己的梦境,即使他沉迷其中,他也永远会是故事里那个最清醒的人,即使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你会法术,你执着干净,所以,狐妖就是你!黄衫客!
尔蓝笑着趴下身子,亲吻吮吸着黄衫客嘴上散落的毒血,四片唇相交厮磨,好像在书写着不离不弃的誓言。
窗外,初阳冉冉升起,而桃花,早已在夏季就已经枯萎。
然而花季终还会来。
只是有些人,不会在了。
尔蓝微微笑着看着那阳光灿烂,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好像一直在行走,在黑暗里摸索,却找不到方向。尔蓝眯着眼睛向前方看,那紫色的光线是什么?是出口吗?她欣喜地跑过去,那紫色的光线越来越宽,终于一道门出现在眼前,再看周围,已经不是先前的黑暗,而是在一间房间里,紫色帷帐轻扬,显出其中睡着的一张俊美的脸,三分邪气,七分俊朗,好像还带着梦中对桃花的惊艳喜悦,虽然还是睡着,那呼吸却缓缓转为将醒时的步调。
快醒了吗?
快醒来吧。
尔蓝走过去,想要抚摸黄衫客,不,应该是狐妖昂的面庞,忽然,她的胸口凉了一下,那描金黑牡丹的图腾中,一片花瓣变成了紫色,显得妖媚迷人。
尔蓝的眼睛猛地闪过一丝白光,继而是迷离,又忽然清醒过来,她看着睡在眼前的男子,一脸陌生好奇的表情。
“咦,这个狐妖好面熟。”尔蓝用空白的目光看着他嘿嘿一笑,打量了一会,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到第二层的大门前,推开了那厚重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