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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所谓苦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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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的门灯透过斜溢出来的枝条,斑驳的印在秦策偏白的脸庞上,偏深的眼窝里蓄满阴影,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平添几分阴郁。
秦策从鼻腔里挤出一丝轻笑,“走吧”。
盘旋的楼梯全用汉白玉石铺就,一阶一阶踏上去,皮鞋的底随着主人沉稳的步伐一下下叩击着石面,清脆刚硬的声音在整个大厅里回响,这个家空荡荡,秦策的心也空荡荡。
“董事长,少爷到了。”陈舒泰说完便自觉地出了书房,又顺带把厚重的桐木门悄无声息的关上。
“父亲。”秦策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身体不自觉的崩了起来 。面对父亲他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就惹了父亲生气。
那个坐在厚实古朴的实木书桌后的男人,目光锐利如鹰,静静的看着那个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又哪都不像的儿子,即使鬓边已经隐隐生出几攒白发,但通身的气势却丝毫不减,犹如狮群里的老头领,光坐在那里,就让人心生肃穆。
“秦策,你还记不记得你进入秦氏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秦立信中气十足的声音撞进秦策的耳朵里。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就在他满怀踌躇壮志打算到公司里大展身手的时候,也是在这间书房,父亲拿着秦琛出国前拍的最后一张照片,问他要姓秦还是要姓许。
多么可笑,自己的父亲问他要姓什么,就因为他心爱的大儿子在不久前开车坠海了,而他的父亲,即使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就认定是他的母亲所为,然后问他要站在哪一边。
往事在秦策脑海里迅速滑过,心里的酸涩渐渐弥漫开来,可他还是不动声色的回答那个问题,“您问我要姓秦还是姓许。”
啪——秦立信拍着桌子站起身来,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他这一生最恨的就是欺骗,从前许贞骗他,让他失去了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让他的儿子小小年纪就尝尽世人冷眼。现在许贞生出来的好儿子也来骗他,居然敢背着他截留公司的项目款拿去救济许氏!
“既然你还记得,你就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看着怒不可遏的父亲,秦策忽然觉得委屈极了也怨怒极了。他兢兢业业的工作,从毕业到进入秦氏,从来没有行差踏错,可是他还是感化不了父亲那颗坚如玄铁的心。
他大步迈到书桌前,“可那是我的亲外公啊!你要我怎么做到见死不救?你难道忘了当年妈妈和外公是怎么帮秦氏渡过危机的了吗?为了一个秦琛,你折磨妈妈折磨的还不够吗?难道我和妈妈就不是你的家人了吗?”
这么多年压抑在心里的怨气和愤怒一口气从胸腔里喷涌出来,他忽然觉得心里无比的爽快。
怨愤就像海啸一样汹涌而来,理智在开了一个小口之后,怎么可能还抗拒得了汹涌而来的情绪。他再也不想压抑自己了,再也不想做个谁也看不见的好儿子了。
“我也是你的儿子!可是这么多年来,你有正眼看过我一眼吗?凭什么他死了,就要用我和妈妈还有外公半辈子的心血来给他陪葬!凭什么?凭什——”
一个耳光响亮的落在秦策偏白的脸上,一刹那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听不到秦立信在说什么,左脸上从麻木到尖锐火辣的疼痛伴随着心里越放越大的仇恨却一点点拉扯着他,逼迫他去认真的记下他敬爱的父亲说的一字一句。
“凭什么?许明昌为了让自己的女儿称心如意,趁火打劫要我签下那个合约!而你的好母亲,已经心愿达成了,还不肯放过一个即将临盆的女人,把她赶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让她自身自灭!凭什么?你说凭什么!”
二十多年来,叶景芸的样子在秦立信脑海里依旧那么清晰。他还清楚的记得叶景芸把他推出屋子躲在门后,强忍着泪水要他以大局为重。他还记得许贞拿着那份注资合约告诉他要许氏拿出大笔的资金来就秦氏也不是不行,唯一的条件就是,娶她。
他更记得自己收到叶景芸来信的时候有多欣喜若狂,可是拆开信,却是天人永隔。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殡仪馆见到抱着自己妈妈骨灰盒,呆呆缩在角落里的秦琛时,那种无力感。
“我秦立信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签下了那份合约。”秦立信喘着粗气跌坐回沙发椅里。终究他还是老了。
秦策的心一点点凉下来,理智也一点点归位。他想通了,也看明白了。他从小敬重、崇拜的父亲就是一个自私的懦夫!
心爱的女人和家业,他选了家业,选了自己的前程,可是最后,却把所有罪责都怪在了他的母亲和外公头上。他想弥补,所以千方百计要给秦琛安排所谓完美的人生,是他自己逼走了秦琛,可是最后,承担后果的却是他秦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策用手掩住眼睛,歇斯底里笑到直不起腰来,“我亲爱的父亲,你最后悔的应该是亲手把秦琛推上了死路。哈哈哈——哈哈”
看着秦立信原本充满憎恶的脸一点点冷寂下来,嘴巴像搁浅的鱼一样张张合合渴求着氧气,最后却不得不接受事实的无力回天。秦策心里畅快无比,从秦琛的死讯传来的那一刻起,他所承受的一切,终于结束了。
秦立信跌坐在椅子上,看着秦策一步步走出去,脑子里却始终盘旋着那句话。
是你亲手把秦琛推上死路的——
是你——
是你——
他的拳头握的那么紧,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可见的在跳动。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震的桌面上的茶杯也跟着抖了抖,茶水洒了出来。
不,不是!
陈舒泰一直站在书房门口,隔着厚重的桐木门,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眼见着秦策阴惨惨的的笑着出了书房,他连忙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秦立信一拳砸在桌面上,眼眶通红,咬肌堪堪的鼓起来,整个人咬牙切齿的坐在书桌后面,“董事长,您没事吧?少爷他?”
“老陈,你说我当初逼秦琛出国是不是真的错了。”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跟了秦立信这么多年,他第二次听见秦立信问自己他是不是错了。第一次是他把秦琛从殡仪馆带到家里,半夜发现秦琛一个人缩在房间衣柜里的时候,第二次,还是因为秦琛。
“董事长,总有一天大少爷他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秦琛也算是陈舒泰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沉默寡言冷的像快寒冰似的,在秦家这么多年,他见秦琛笑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自从秦琛上大学以后,偶尔回家,竟然也会朝他淡淡一笑叫他一声陈伯。
从前他对这个家里的人,无论是谁,在哪遇见了,也只是冷着脸疏离的点个头罢了。
就好像一块冻了千年的冰山居然隐隐有融化的迹象,不止他注意到了,秦立信也感觉到了。
他还记得那是秦琛大二的时候,秦立信看着自己的儿子似乎开始变得有人味儿了,满心欢喜,十多年了秦琛他总算是打开心结了,而他对叶景芸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快要放寒假的时候,他带着陈舒泰打算亲自去接秦琛回家过年。
他们到了云厦大学,并没有直接去找秦琛,他要好好看看儿子念书和生活的地方,在学校转了一天,秦立信觉得学生宿舍的空调是在是太老旧了,习惯了北方的暖气的秦琛在这怎么住得惯呢?他找到学校的校长,大手一挥给学校捐了一批全新的空调。
校长突然收到这么一大笔赞助,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连忙让学生去把秦琛找来。一群人陪着秦立信又在校园里转了一会,学生却回来说他到秦琛宿舍找,室友说秦琛和同学去了图书馆,他到图书馆却没找到秦琛,打电话也没人接。
兜兜转转找了一圈,才从几个同学嘴里得知秦琛很可能在篮球馆。
一行人改道篮球馆,副校长介绍的话秦立信几乎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因为他的心被欣慰填的满满的,十多年了,他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儿子。
尽管球场里打球的人很多,但秦立信还是透过人群,在一片呼喊声、篮球拍击地面的脆响声、鞋子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尖利声里捕捉到了秦琛的身影。
他和队友配合的默契极了,一个妙传突破了对方拦截,然后又迅速跑位接住队友传过来的球,一个三分,球稳稳的落进篮筐。在一片欢呼声中,秦琛看着和他配合默契的那个穿着五号球衣的小伙,露出了那种少年人脸上本该有的得意笑容。
秦立信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儿子如此有活力如此开心的样子,他不忍心去打扰,推辞了学校的人之后,便和陈舒泰两个人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专注的看秦琛打球。
秦琛的注意力一直都只在球场上,根本没发现他们的存在。
中场休息的时候,陈舒泰看见那个穿着五号球衣的小伙好像累的不得了,连多走几步坐到场外的椅子上都不愿意,直接一屁股坐到了球场上,秦琛看了看他,两个人似乎交谈了几句,然后秦琛一脸无奈的笑着朝场外走过去。
不一会秦琛拿着一瓶水和一条毛巾折了回去,那个小伙笑眯眯的看着他,接过秦琛手中已经拧开了的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又递给了秦琛,秦琛接过水瓶也喝了两口,又把毛巾搭在小伙肩膀上,转身往场外走。
然后原本累的坐在球场上一步都不肯多走的小伙一下子弹了起来,两步追上秦琛,勾着他的脖子一起走到场边的休息区坐下。
短暂的休息过后,下半场又激烈的开始了。秦琛和那个小伙在人群中拼杀,比分越拉越大,战况也愈发激烈。秦琛带球折返的时候角度刚好对着陈舒泰和秦立信的方向。
陈舒泰看着秦琛瞧见他们之后,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凝结,一晃神,手里的球被对面抢断。
小伙好不容易把球截回来,习惯性的把球传给秦琛,却发现秦琛冷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颗球准确的砸在秦琛侧脸上,小伙立马关切的跑到秦琛身边。
隔得太远陈舒泰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见小伙说了句什么,拿两个手指点了点秦琛被砸的地方,秦琛收回目光,朝那个小伙笑了笑说了句什么。
然后直奔他们走过来。只是刚刚还温柔微笑的脸,此时却爬满了冰霜。
那年寒假,秦立信亲自到学校去接秦琛过年,却被秦琛拒绝了,他说他和同学约好了要去同学家,惹得秦立信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什么样的人家,能让他有家不回宁愿大过年的呆在别人家,他到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秦立信几乎一回家就让陈舒泰去办查秦琛的去向。
“良苦用心?我看他就是执迷不悟。”
陈舒泰的思绪被眼前比泰尽现的董事长的话拉了回来,“您为大少爷做的,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这些年,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他没想到秦琛居然宁愿去求夫人也不愿意跟董事长低头认错。谁又能想到,为了反抗自己父亲的安排,秦琛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呢?就因为董事长拆散了他那段不伦不类的恋情,他竟然恨到宁愿不要继承权也要脱离父亲的视线。
秦立信虽然说着替秦琛安排好了一切,可是最终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秦琛自由,让他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就算知道了许贞和秦琛的交易之后他恨不得马上把秦琛抓未来问问为什么,可是他还是忍住了。算了,只要他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纠缠不清,爱学什么就由他去吧。
只是现在想来,他真应该早早就放秦琛回来的,或者就不该硬逼着他出国。
曾经意气风发的英雄,在岁月面前也不得不低下头颅。自己着个家,这辈子,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