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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

  •   “朕不同意。”
      本来争执不休朝堂这下安静了。凤子樟抬头看着她,脸上少见地写着了惊愕与无奈,即便这是她能料到的,也是她实在不想遇见的。
      以先帝文成十年的大规模封赏为截止时间点,因为那时候的记录最完善,也有大量的总不好收回来的皇家赏赐。自那之后,所有多出来的无论是土地,还是山泽树林,全部要按照一半一半的比率上交,不详细约束上交土地的好坏,只要是总量的一半即可。至于人口,也按照文成十年所定下的土地总量,四六分开,四成允许奴婢代主家耕种,六成则必须由佃户耕种。多出来的奴婢必须释放。而且不能故意选择老弱病残的奴婢释放,主家对于老弱病残的奴婢有赡养责任。至于上缴钱粮的比率和方法,则不做修改。
      世族集团带头反对四六分和赡养责任说;寒门官员则反对空泛的一半一半,且认为对于释放的奴婢主家应该赔偿一笔钱作为当年买人的还款。凤子樟没准备跟着吵,先由他们吵去。这种做法虽然会纵容双方更加仇恨彼此,但她则可以从中渔利,等到他们都吵得失态吵出问题了,她就可以出来批评双方,借此提出她准备的备份方案。
      计划是不错的,就连凤子桓可能会不满她也计划在内,使她错愕的是凤子桓愤怒的神态。
      此刻的凤子桓带着一脸不满与压抑的表情,深吸一口气道:“朕不同意这个计划,在于两点。其一,不约束细节,只要一半土地山泽,那么如果交出来的都是差的、无法耕种和获利的,岂不是朝廷被人诓骗了?这样还有什么整治的意义?要叫百姓知道了,是不是要觉得朝廷不过装装样子、贼喊捉贼,朝廷信用何在?其二,判断奴婢应该释放多少的标准必须详细,什么样的土地需要多少人,最好都规定上。朕也不想讳言,奴婢必须释放,尤其是年轻力壮的。年轻力壮的不为朝廷和国家效力,躲在大户里当奴婢,绝对不行。所以,计划必须详细,再详细。最后,朕想知道,用文成十年……”
      她自己住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就这样。”
      这时候顾衡突然站出来,表示他的抗议:第一,在当前的方案里,朝廷直接要求世族缴纳土地,让出人口,却没有对于世族进行任何层面的补偿,此乃不义;第二,在当前的方案里,释放奴婢按照耕种所需,奴婢本来还要承担照顾主家生活起居的义务,这样是变相地压迫奴婢,还是应该按照整体所需来判断;第三——
      他还没说到第三,凤子桓站起来,盯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朝廷在明抢?像土匪一样?”
      本来准备出来附和顾衡的几个人动也不敢动了。
      顾衡也没说话,安静地站在那里,腰板挺直。凤子桓几乎想把他的腰板给他打断。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方案太严苛了,朕应该从朕继位的时候,咸和元年开始算?还是你觉得这个方案太仁慈了,朕应该倒回到文成五年,甚至三年的时候,到时候你顾家,怕一点土地都不剩?嗯?顾爱卿,你家在永嘉郡和吴郡的地堪称两郡第一,在会稽的山中还有三个别业,住得舒不舒服?嗯?奴婢家丁动辄千人,还不算庇护的佃户和挂名的奴婢,用得可顺手?你现在说这番话,是何居心?”
      崔仪的身影动了动,被凤子樟看见,两人心里的鼓点急促。
      顾衡平静地开口道:“老臣是希望帮助陛下推行陛下想要的改革,既有效果,也不失礼义道德,不失信于任何人,使天下人皆可信服。让陛下得做一代明君。”
      顾衡这话固然可以引申出许多问题,但并不算夹枪带棒;要那样解读,就是过度解读,是欲加之罪。要是头脑正常、清醒,知道要调和而非对立,不该把事情闹大,就不应该做那些解读。
      但是这时候的凤子桓不是。
      “咣”的一声,凤子桓衣袖一甩,案上笔墨纸砚全都飞了出去,撞在殿门外的宫柱上。“顾爱卿这话,是说朕想做的、要做的事,失信于你们世族了?”顾衡来不及开口辩解,凤子桓声音突然放大,怒气再也不能遏制,“这种无耻之言!你也好意思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135}’,这话你们人人都知道!后面呢,后面说‘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你们乃是守土之臣,土地,家丁,奴婢,来自于谁?来自于朕!!若无皇家立足于此,尔等何来的荣华富贵?!你们享受这些好处这么多年,贪得无厌,叫百姓不但求告无门,还要卖身大户,任人欺辱,然后背后骂这该死的皇帝纵容这世族行凶吗?!怎么听着都是你们落好处,而朕替你们背负骂名呢?! ”
      众臣见皇帝盛怒,纷纷跪下。只有顾衡、崔仪和凤子樟还站着。
      “难道顾爱卿你也是‘燕燕居息’、‘息偃在床’、‘湛乐饮酒’、‘出入风议’的?!哼!朕看你倒是‘靡事不为{136}’!你顾家在永嘉和吴郡,最好的果林,产出最多的水泽,还有两百亩最好的地,都是你家的!本来不过是永嘉一带农户的地,倒被你家收去了!是你带头的,还是乃父?!要知道在令尊那时候,强占山泽,是重罪!你们世族高门,标榜尽忠国家,都是肱股重臣,现在朕也不知道你还是不是尽忠国家了,朕看你恐怕早生异心!毕竟你们老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不是把朕当周天子,然后你们好去做诸侯吗?!那你们谁是楚庄王{137}?!是你吗顾衡?!”
      顾衡这下是不得不跪了。
      朝堂上安静得几乎只能听到凤子桓的呼吸。这使得凤子樟感到诧异,更进一步坐实她对凤子桓练功周期已到的怀疑。
      崔仪出来打了一番圆场,然后表示自己会带着朝廷诸部继续审议商讨。凤子桓许是许了,却还抓住机会把崔仪冷嘲热讽了一番。崔仪平静地由她去说。然而这边骂完,众臣还跪着,她又把凤子樟说了一通,说南康王没有明白做这件事的重要性,还是抱着可为可不为的想法,这样不可能把事情做好,只能越来越糟,等等。凤子樟安静听着,心中明白姐姐气已渐渐消了,否则不会想要把今天的情势往回拉一点,也不会说得如此指桑骂槐。
      散朝之后,凤子樟和崔仪相对无言,一起往外走。在殿外听到全过程的崔玄寂先把皇帝送到书房之后,去巡逻之前先绕路过来见崔仪。崔仪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对她使个眼色。崔玄寂会意,对凤子樟说:“下官先去巡逻,稍后在殿下府上等候殿下。”然后便快离去。
      崔仪与凤子樟商量,一会儿面圣,努力拖延就是,无须与皇帝硬犟。凤子樟答好。崔仪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问凤子樟关于练功周期一事,凤子樟无奈道:“崔相,实不相瞒,神功一共五重,据我所知先帝都没有练到第三重,因为先帝开始努力练已经是后来的事了,远在先皇太女被废之后。而姐姐天赋异禀,时间充裕,现在恐怕已经练到第四重。而到了第四重,那是什么样子,我全不知道了。周期如何,会如何发作,我一概不知。”
      崔仪吃惊,又问:“那要是走火入魔,殿下可知道克制之法?”
      “勉强知道。”
      “勉强?”
      “是,因为我只知道应该如何克制或从旁协助,但是要多大力气,是否有效,没有人试过,我也说不好了。”
      崔仪点头,又问还有他人知道吗?凤子樟说废皇太女凤晔的长女、安乡郡王凤子柏可能知道。“那武仁郡王凤子杨呢?”凤子樟摇摇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崔仪了然,看时间差不多,就和凤子樟一同去见皇帝了。
      凤子桓与她们说得还是刚才那些观点,只是语气平静许多,内容也详细许多。尤其严厉地问凤子樟为什么选择文成十年。凤子樟如实答道,那不是为了一切好商量?否则一开始就全部拿走,那就没得商量了。她甚至说,“姐姐,咱们还是要守点诚信,母亲赏给人家的,我们要是拿回去,那就太不好了。”
      也不知道人家要从我们这里把什么拿回去当作赔偿。
      凤子桓听完没说什么,嘱咐她们往下如何如何。三人商量完,凤子樟匆忙地赶回家去,崔玄寂果然已经在府上候着,正与谢琰喝茶,议论可以改进的具体细则。
      “殿下。”
      “崔大人久候了。”
      “殿下适才与陛下,谈得如何?”
      凤子樟在谢琰旁边坐下,由谢琰伺候她饮茶,“刚才我与崔相先是什么都应承,我说好的是的,崔相说一定一定。反正现如今按照陛下的要求,我们先拖延时间,一边修改,一边试图在说服一些人吧。卢家那边,我听谢琰说他们又去了一次,还是不大有用,不知道能不能请崔大人去一次?”
      崔玄寂点头,又问了一下谢琰之前与谢恢去的情况,自己沉默地思考着应该怎么办。
      凤子樟又拜托崔玄寂在皇帝身边的时候要有机会就稍加劝说,但目前第一要务应该是不要让皇帝过度动气,“以及如果姐姐还找你比武,还请崔大人竭尽全力,让姐姐发散发散。”崔玄寂说好,然后告辞回宫去了。
      其实她心里清楚,最近比武,并非她不使出全力,而是凤子桓出手无常,时大时小,让人捉摸不透。
      值过一夜的班,第二天她休息。回家洗漱干净,换好衣服,先派人去送帖子,天色擦黑的时候就去拜访卢索。卢索自幼对她非常疼爱,她倒挺有把握说服卢索——哪怕只是说服他在未来不表态,一个字都不说。到了府上,卢索不但在,卢浩也在,两人笑着让她坐下,命人搬出好酒菜。但语言中都没有提及现在的政局。
      崔玄寂无奈,主动打开话题,问卢家父子知不知道昨日斥责顾衡的事情。父子二人也不躲避,说自然听说了,还听得详详细细。崔玄寂顺势提出,如今保守世族与寒门官员几近水火不两立,而皇帝偏执易怒,作为唯一能够调和其间的大族之一,希望舅舅在往下的一段时间内,能支持朝廷改革最好,若不能,那不表态、不与任何一方站在一个立场也好。
      卢索微笑点头,自己举杯,劝她酒菜,喝完却说:“玄寂啊,其实此事,上次我和谢恢说得也很清楚,我家无所谓,但我不觉得是好事。虽然说世上是绝对的好的事情也没有多少,但是像这样的双刃剑,是很难驾驭好的。必然有人在其中付出巨大的代价。你也要明白这个道理。”
      崔玄寂点头表示认可,又欲再问卢索对于政策是否有其他的看法和建议,没想到外面走来一人,老远地从黑暗中发出浑浊的声音:“老兄,你说今晚没时间陪我喝酒,竟然是因为要见你外甥女啊。为何不肯让我一道呢?”
      走近一瞧,崔玄寂从那脸上标志性的富贵痣认出来,这人是朱世景。
      朱世景当日与卢索算是师出同门,所以关系匪浅。朱世景的家学素养虽然不如他已死的兄长朱世瀚,但好歹是高门族长,地位不同。在朱世瀚死后,凤子桓对于他们家的恩宠不曾断绝,也转移到了朱世景身上。即便此人短短三年为相的生涯给凤子桓添的麻烦丢的脸面实在够多,但凤子桓也不曾怪他,外放到广陵去,虽然官位上是贬谪了,但爵位一点没变——朱世瀚的爵位留给了朱和之,凤子桓给朱世景是另行封赏的爵位,并不比朱和之的差。
      崔玄寂见是他,忙起来拜见。朱世景和她客套一番,在仆人马上准备好的位子上坐下,喝起酒来。卢索一时尴尬,朱世景倒不躲避,直接问崔玄寂,今日前来是否是来说服你舅舅的。崔玄寂坦然答是,趁势问朱世景的意见。
      朱世景哈哈大笑道:“我不如你舅舅,只有一句不好听的话给你听:我反对。”然后不给崔玄寂追问的机会,自己补充道:“不管皇帝给我家什么样的好处,我还是反对。让皇帝自己去问问我那兄长,她死了的岳丈大人,哼!他若泉下有知,必然也要大大生气。你们这种做法,变乱天下,使得纲常伦理都被破坏。世族无以继家学,倒叫那些目不识丁、愚昧肮脏的东西翻了身了,难道这天下是那些狗东西养起来的?皇帝为了自己的名声,未免走了歪门邪道。民贵君轻民贵君轻,你们不要搞错了谁是民!或者,这是你们崔谢两家,为了自己的地位,借人之手,打击别人?还是一手好算盘啊!”
      朱世景的话一点儿也不客气,崔玄寂也明白,对方的肆无忌惮是因为吃定了自己不会去告密,更不会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自己是有求于他的。
      “所以,你也无非与我多费唇舌,我不同意,我绝不会支持,你把这些话都带给陛下也可以,我无所畏惧。”
      崔玄寂也没解释,只说知道了,然后告退。卢浩来送,到了门口,悄声对她说:“朱世景此番擅离前线,不敢回家,却专门到我家来,他没明说但我猜是给顾衡那一伙人当说客,虽然……从内容来说也不十分像。今日的话难听,你也别往心里去。父亲有一句话要我带给你。”
      “表哥请说。”
      “土地与人口,只能处理其一。二者兼顾,必然出大事。”
      崔玄寂听了叹气,道谢离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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