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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寒夜孤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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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茶凉了。”
洛浅夷微微低下头。
楚寒璇清楚的看见他的眼眶在低下头之前是红着的。
“我想,我知道那是谁了。”
楚寒璇笑了笑。
随后,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符纸。
“墨尘,你个戏命一会去龙衣镇外的桥下,我会给你们留个入口。”
符纸夹在楚寒璇两指中间,逐渐燃烧掉。
一阵白烟笼罩二人。
“去哪?那座断桥?”
白烟中,洛浅夷并没有听到回复。
白烟慢慢变得淡薄,消失在空气中。
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擅闯玉府,可知罪?”
女声冷漠,充满未知的杀气。
“玉家主,在下非有意擅闯玉府,但玉家主手里,还有我们的人。”
一声轻笑。
“有意思,一只渡过劫的诏稚兽,一个成为驱邪师的转世灵物……只是你们的灵魂都薄弱了。”
漆黑渐渐消散,一块印着烫金大字的牌匾出现在半空。
牌匾上面的字是:“玉府。”
隐藏在黑雾下的宅子显露出来,金碧辉煌,却笼罩难以散去的黑雾。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在空荡的地界回响。
“两位不经邀请擅闯我玉府,是不是要有点惩罚啊……”
女人的罗裙艳红如血,边角处都有一个小小的铃铛,走起路叮当地响。
“玉家主息怒。”
眼前的红衣女人叫做玉琉璃,是驱邪一族中,玉氏的当代家主,只是,玉氏如今是邪道,修非正法,早已被驱逐出驱邪师的族界。
“来了,还想走?”
瞬时,玉琉璃手中出现一把月琴。
琴音逼近,空气中出现千万条银线,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楚寒璇手中出现一把剑,挥动几下,周围的银线如同蛛丝般坠落。
但还有很多银线出现。
“这些银线有什么用?”
“如果碰到,会如同被刀割一样,如果在密密的银线中闯过,估计就直接死无全尸,尸体碎的拼都拼不好。”
玉琉璃冷笑一声,收回月琴。
“玉家主为何带走凌公子?”
“柔儿喜欢,自然是要夺走的。”
柔儿?
两人面面相觑。
玉府敞开的大门中,走出一个人。
肤若雪,衣如金蝶,花丛中飞过,不沾一点杂质,纯洁无瑕。
腰间悬挂一把玉尺,散发柔和的碧色光芒。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宁滞。
“初次见面,小女,宁止柔。”
几百年前,宁止柔渡劫,在人界投胎,是宁家大小姐宁滞。
也是,洛浅夷渡劫的时间。
“小女对凌公子一见钟情。”
“如果我说,你爱错人了呢?”
沉默良久的洛浅夷开口道。
“宁小姐,你认错人了,你带走的那个凌公子,根本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们带走的凌渝,是这一世的璟泽泉,而你要找的,是已经魂飞魄散的凌珑。”
“不,他就是,我要找的就是凌渝。”
宁止柔很固执。
“你是妖,还是花妖,更能明白你带走的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只是不想承认吧。”
“不!他就是!他还活着!当年根本不是我!”
宁止柔突然暴怒地吼着,与那温柔安静的宁家大小姐根本不沾边。
玉琉璃道:“既然柔儿喜欢,那无论如何我都会帮她得到。”
无论如何,强求也好,软禁也好。
楚寒璇啧了一声,掐了个咒,周围笼罩一层刺目的光芒,玉琉璃下意识地闭上眼,宁止柔也忍受不住强光刺激,也闭了眼。
身边多了一个人,身上飘着淡淡的木香,略带笑意的声音同她耳语道:“宁小姐,在下带你去找凌珑公子。”
强光渐渐消失了,宁止柔睁开眼,发觉自己在玉黛河边。
遍地粉色的薰衣草,如同粉红的海洋。
“这里……是当年那时……家主呢?她去哪了?还有……你怎么知道?”
“知天晓地,宁小姐觉得,应该是谁?”
“女娲之肠?”
柳戏命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宁止柔见柳戏命走上前去,轻轻抚去一块大石头上的灰。
“这位公子?”
背后,传来了无比熟悉的声音,如冰凉的冰窟中一抹仅剩的火焰。
那声音的主人,如果不是她记忆中的人,还能是谁?
“这位公子……是迷路了吗?若是……”
“我并没有迷路,我要去龙衣镇上。”
“这位公子,真是好巧,小生也是要去镇上。”
两人并肩行了一段路,宁止柔默默跟在后面。
“公子可是听说,宁家小女即将出嫁之事?”
凌珑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冷声道:“若是公子也要去求亲,那便是走错路了。”
说完,向南边走去。
宁止柔看着,泪水一滴一滴落下。
她认错人了,真的认错了。
当年那个人是她面前这个,凌珑。
气息一模一样。
除了,根本感受不到他的魂体。
柳戏命盯着凌珑走远的背影看了看,惋惜地摇摇头。
“碎的七零八落的,除了一缕碎魂苟延残喘,其他的都不知丢哪去了。”
“哦对了。”柳戏命想起什么,转头对宁止柔说道:“当年你退婚的那人,便是凌珑,你喜欢错人了。”
“为什么……”
“你喜欢凌珑什么。”
“喜欢他笑,喜欢他说话,喜欢他的声音。”
“你不是也同样喜欢凌渝的笑,凌渝说话,凌渝的声音吗?”
是啊……
宁止柔怔住了。
她一直在傻傻的自己骗自己罢了。
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连人,都认错了。
可笑,太可笑了。
这不过是一场戏,人,终会散。
只是,这一次她要早些离开这个戏台。
明明很可笑。
为什么,眼泪不停地涌出?
“当年你退了婚,凌珑从城西一直向城南赶去,半路却被野匪杀害,灵魂一直被压在这块石头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死了,他只知道自己要去城南。”
“你爱上的凌珑,是城西凌家二少爷,而你所在的那个凌家,是城南凌家,凌渝是凌家大少爷。”
“若不是你当年固执,又怎会认错人……”
“薰衣草……薰衣草是怎么回事,当年明明没有。”
“凌珑知道你喜欢薰衣草,就从城西带了一些,却在被杀时洒落的到处都是,就自己长出来了。”
泪水无声无息,泪痕爬满宁止柔精致的面孔。
“走吧,这些年的恩怨,也是时候该解开了。”
玉黛河畔,此时,正值寒冬。
“好……好冷……”
宁止柔无助地抱紧双臂,试图给自己一点温暖。
冰天雪地,玉黛河已经结冰。
家族的叛乱,她被追杀,母亲好不容易送她出来……却……被抓走了。
在宁滞周围的一片雪地上,原本洁白的雪被鲜血染的血红。
“喂……你怎么了?”
一个稚嫩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是……幻觉吗?
身上突然暖和了。
她感觉自己被抱起,紧接着,就温暖了。
“你冻僵了啊……诶?这个玉佩……是宁家的人?”
身上有些热度了,她吃力的问道:“你是谁?来杀我的吗……”
那个声音的主人好像愣了愣,笑道:“我为什么杀你?哦对了,我姓凌。”
凌,她记住了。
忘不了了。
随后,一阵天旋地转,她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是烧的通红的火炉,温暖的被褥。
“我女儿命大啊……柔儿!柔儿你终于醒了!”
宁滞小名柔儿,取柔情似水之柔。
周围的侍女们也抹着泪喊着:“小姐!小姐你可算醒了!”
宁家的事情已经了结,判定宁滞的父亲无罪。
“母亲,你知道凌家吗?”
“城南凌府,怎么了?”
宁滞将一切说给母亲,母亲沉默片刻。
“是凌府的大少爷,凌渝。”
“这……”
那个大少爷,她怎会不知?
只是……
“你若是喜欢,就去吧……虽说爱慕他的女子众多……”
也是,怎么会有可能。
在他生命中,能留下一个痕迹,一个来过的痕迹。
就很好了。
不是吗?
“宁小姐,你……爱错了人啊……”
灵魂回到那个开满粉色薰衣草的河畔。
宁止柔假装不去在意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微笑着,不失温雅的点点头。
“我知道了。”
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爱。
宁止柔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你……命数到了?”
“嗯。”
宁止柔仰着脸,晶莹透亮的泪水顺着白皙的皮肤缓缓滑下。
“请你们,放过小姐……”
“玉家主?我们自然是会的。”
风影吹散那些光芒。
地上留下一件尚有余温的金绸缎罗裙,还有一支修长的碧绿玉尺。
“这是……”
广寒玉做尺子,真浪费。
断桥下,玉府。
“楚公子,我回来了。”
柳戏命手中只拿着一把碧绿玉尺。
“柔儿……?!”
玉琉璃瞪大眼睛,身上突然多了好多黑气。
“玉家主别激动。”
路墨尘不知何时出现了,玉琉璃身上的黑气,被他手中的符纸一点不漏的吸走了。
“呵,何必假惺惺,这才是驱邪师的强硬做派吧!”
玉琉璃冷笑一声,月琴再次出现在手中。
“那把琴……琅月?”
“应该是,那瑶光在谁手里?瑶光琅月不应该是形影不离吗?”
路墨尘疑惑道。
“那是聊斋里的,这是现实,谁说必须形影不离,都随主人心愿罢了。……不过说到瑶光,我倒是――”
楚寒璇的话音被打断,琴音尖锐的声音有点难以入耳。
“这怎么回事?”
“洗魂曲,捂上耳朵!”
其他三人纷纷照办,楚寒璇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
“楚公子,失礼了。”
紧接着,他仿佛被刀割开头颅一样。
头痛欲裂。
耳边像是有鬼魂在叫嚣,尖锐而又刺耳的声音,感觉头要裂开。
醒来时,路墨尘第一个发现楚寒璇不见了。
“玉家主也不见了!”
洛浅夷眼睛通红。
“凌渝还在她手里……”
“没事没事,会救回来的。小柳,把醉香阁的那只小狗和闲着的城管大哥请来。”
“什么?城管?”
“哦,就是管破烂事的。”
冰凉的水珠落在他脸上,头上的痛感还是很清晰,他揉着脑袋坐起来。
“楚公子,抱歉,要用这样的手段把您请来。”
这叫请?你告诉我这叫请?我怎么感觉你在强抢良家妇男?
不是感觉,本来就是。
“不过,识海封的好严实,没法施瞳术啊。”
该死的,这家伙的话要是被玉氏当年的长老听见,估计就被修理了吧……
说到长老,楚寒璇忽然想起那个人。
应该不在了吧……
“楚公子,哟好不容易请您来,发呆走神什么的,不太好吧?”
请你麻痹。
玉琉璃依然挂着一副笑相。
“玉家主天天挑着抽筋的嘴角,不累么?”
玉琉璃眼皮子抽了抽,勉强挂上笑,正准备说话。
“哎呀,眼皮子也抽筋了。”
谁来告诉她她额头上的青筋为什么蹦哒的如此欢快?
“……”
麻麻,呸,锅锅告诉过她,要保持微笑。
“既然楚公子这么想快点去见公子的师父,那小女不妨送公子一程。”
玉琉璃这话说的咬牙切齿,简直了。
不想,楚寒璇那张贱嘴又张开了。
“玉家主,你长皱纹了。”
“玉家主,你眼角鱼尾纹有点多。”
“玉家主,你多大了。”
“玉家主,你老了,这新世纪交给年轻一代吧。
“玉家主,你多久没保养了。”
“玉家主,长期生活在黑暗的环境里容易浮肿。”
“玉家主,醉香阁牌面膜,不含任何添加剂,绝对除了硫酸啥都没有,不要999,只要998,敷个七年八年的,保准能让您再也不需要任何保养!”
“为什么?”
“死了还要个麻痹的保养啊~”
来,把刀给我,我真的不介意断了驱邪师的血脉。
突然,噼里啪啦一阵响。
“师父师父我们来救你了!”
一只天犬凭空出现,它背上坐着一个小萝莉,还有路墨尘。
“小柳去看店了,寒璇,小心点!”
一把银剑飞过来,楚寒璇稳稳抓住剑柄。
剑身流动着黑气,剑柄处有一颗血红色的珠子镶在上面。
“……天祭?”
“我和那抠门的阎王说了不知多久才讨来!”
“好的,麻烦了。”
天祭到手,就不怕琅月了。
剑气从四面八方袭向玉琉璃,准确来说,是她手中的琅月。
“又是那该死的阎王和她的剑……呵,是要一起死?”
然而,她却没有被击中,而是被吸入一个奇怪的空间。
“玉家主,久仰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地喊着。
“识海里?你是念情门的人?”
一个小女孩的身影逐渐清晰,她的样子也就七八岁,悬空坐在一个没有脸的人偶的手臂上,金边白裙,小腿不老实地踢蹬着,手里正拿着桃木梳摆弄。
“我叫念桃影。”
“原来是门主大人,失礼了。”
念桃影轻轻摆摆手,把玩着自己的发丝,道:“玉家主,我的地盘,谈何失不失礼。”
木偶走到桌边,开始沏茶,她从木偶身上跳下来。
“我可是知道,玉家主在想什么,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玉琉璃咬了咬下唇,轻声道:“门主大人……”
话未说完,就发现眼前变了样。
十年前的她,玉琉璃,跪在诛仙台旁,目光中满是平静。
“终怜,拜托你了。”
少年坚定的点点头。
玉琉璃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淡淡的笑容,很轻,很薄。
站在那看的玉琉璃突然惊觉她想做什么,向前一步想要阻止她往下跳时,她却消失了,化为白色的粉末随风飘散。
一个小女童跌跌撞撞的从她身边走过去。
“你还回来做什么?!家主又多嫌弃恶心你,你还不知道么?!”
一个小厮揪着她的衣领怒吼,一把将瘦弱的她推到在地,她尘土滚了一身,狼狈不堪。
“我不!他凭什么!凭什么哥哥就可以继承血脉我就不可以!”
“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小厮用尽刻薄的语气羞辱她,“不仅是个女孩子,还笨,不讨人喜欢,家主若是有一点喜欢你,你就不会被扔到狗窝了!”
“我就是要做驱邪师!我就是要向哥哥那样!”
“啪。”一个巴掌打在她的左脸上,她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玉琉璃心脏一阵绞痛。
眼前的那些,再次消失。
“落木!青衫!快点跑!”
“喂……当坐骑很累的还要跑快,你试试啊!”
两只天犬中,那只较小的不满的嚷着。
“还是落木好,没像你似的天天抱怨。”
“啊喂!哥哥你快撞上了!”
在另一只天犬差点撞上树的前一刻,他们也消失了。
“楚公子,书……好看么?”
柳戏命靠在楚寒璇旁边,挑弄着他的发丝。
“喂,狐狸精,不许勾引我家老板。”
在她面前的人,都是微笑着的。
“落木!到底洗不洗澡!”
“不洗!”
一个少女光着脚从帘子后面跑出来,追赶一只天犬。
“不洗不洗就不洗!”
哦,也不全是。
一切消散了。
夜风凉如水。
一个少年敲了敲大门。
一个小丫鬟揉着眼睛提着灯走了出来。
“谁啊?”
“我和寒璇回来了!娘和姐姐呢?”
“少爷?夫人!小姐!少爷回来了!”
少女披着衣衫走出来,惊喜地和路墨尘抱在一起。
这一切形形色色,在她面前走过,又消失。
此时,她站在一个大殿里,念桃影静静站在她面前。
她的一切,她看的清清楚楚,伤疤被一点一点撕开。
痛,撕心裂肺。
哪怕,坚强如她,此刻也忍不住红了双目。
念桃影无声无息的走到她身边,想要拍拍她的肩,奈何身高是个硬伤,只得踮起脚拉了拉她的衣袖。
“门主大人……”她艰难的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念桃影抱了抱她的腰,“想哭,就哭吧,还有,门主大人太生疏,叫阿影就行。你如果觉得对我你哭不出来,”她顿了顿,“把我当念水也行,我不介意。”
玉琉璃终于崩溃了,她蹲下身子,抱住念桃影,大哭起来。
“因为我……终怜回不来了……哥哥也被我害死了……那段日子……我真的好害怕……我很怕……”
她抽抽噎噎地说着,说当年的痛,她往日连碰都不敢碰的伤疤,此刻被她亲手撕开。
念桃影被抱得喘不过气,沉默着,一下一下地拍着玉琉璃的背。
“阿影……我好怕……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都是因为我……”
念桃影听着她的话,擦去她的眼泪。
念桃影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慰她,大殿中飘着清苦的花香,玉琉璃闻着,却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放下了。
【壹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