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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个赌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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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学会打乒乓球,希望有一天可以和旭健在台子上酣畅淋漓地对打一番。
可我努力学了好久,依然连发球都没学会,这是我记忆中唯一想努力学习却没有学会的东西。
“你太笨了,看看琦琦打球的样子,得这样……快准狠。”旭健在阳光下握着我的手臂,认真地教我打球。不远处的石凳上,琦琦和小天正支着胳膊,笑嘻嘻地看着我的笨样子。
我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扭过头来看旭健,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阳春三月的微风,温柔而舒服。我就这样在阳光下,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庞,笑着对他说:“你教了我这么久,也没教会我发球,不也一样笨吗?”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荡漾过一丝异样的幸福:“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永远学不会发球,那样的话,你就可以永远握着我的手臂,一下一下,认真地教我打球。”
“全都怪我这个笨教练,好吧?”旭健笑着摇了摇头,他面对倔强的我,永远都只是这副无奈的表情。
我们都是苦逼的高四生,在苦逼的日子里,苦中作乐。旭健便成为了我高四生涯里最大的快乐。
我家在北边的县城,他家在更远的东北方向。有一趟老旧的公共汽车,会在下午三点的时刻准时发车,先路过我家,再一路北上,到达他家。每隔半月,学校会放一天半的假期,我和旭健便会提前收拾好行李,结伴去汽车站等车。
那条通往汽车站的大街,是我在这个市区唯一熟悉的一条街道。每次回家,旭健都会认真地指着街边的分叉路口,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从这拐过去,那条小路上有一家网吧……从那拐过去,有一家叫做‘牛怪’的面馆,里面的饺子和牛肉面都非常好吃……”
他总是无比耐心地跟我介绍着这座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好像从我们熟悉的这条大街慢慢延伸出去,我就能认识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然而,几个月下来,我除了这条来来回回走过很多回的大街,依然未能认识其他任何一个地方。
那时的我,对于这座散发着浓厚气息的陌生市区,并无一点想要熟悉它的渴望。
“每条路都要靠自己走一走,才能记住它的位置。”旭健苦口婆心地劝道。
“等以后需要的时候再说吧。”我知道,只要有旭健在身边,我只要说一声,他就不会忍心丢下我不管。
“我以后要去成都上学,你也去吗?”旭健没好气地说道,他知道,我对于北京有一种执着的偏爱。
“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去就去。”我笑着调侃道。
“我还嫌你麻烦呢,我一个人去成都多自在,逛古城、吃小吃……啧啧,想想都惬意。”提起成都,旭健总是一脸陶醉的模样。
“你成绩那么好,完全可以去北京的。”我不解地问道。
“我知道,但还是喜欢成都。我总觉得,自己就是从古代的‘蜀王城’穿梭过来的现代人。”旭健挠了挠后脑勺,说道。
“照这个说法,我是不是从古‘幽州’穿梭过来的小石头?”旭健总说喜欢北京的我倔强得像一块冰凉的硬石头,而古“幽州”所在的地方,正是现在的北京。
我和旭健坐在回家的汽车上,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聊到实在无话可说的时候,旭健就会从书包里掏出他那个视若珍宝的黑色耳机,再掏出一个平时练习英语听力需要用到的小型收音机,然后放到耳边,仔细地拧来拧去,去找那个我们所熟悉的音乐电台。
找到之后,旭健会微微笑着,先把耳机放在自己的左耳上,跟着音乐声轻哼几声,再自然地给我的耳朵上插上一个耳机,我们便开始安静地坐在那里,微闭着眼睛,听着录音机里传来的美妙音乐。
当时,水木年华的组合非常流行,《一生有你》的专辑更是火遍各个校园。我和旭健都非常喜欢,于是旭健找来一盘空白磁带,借了同学的专辑,特地复制了一盘《一生有你》的专辑,留在我们坐汽车的时候听。
其实,对于那时紧张备考的我们而言,耳边能听到的任何音乐旋律都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和旭健一起坐在汽车上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地飞快,经常感觉还没听上几首歌曲,汽车便到了我的县城。汽车停好之后,旭健帮我从上方的行李架上拿起我的书包,送我到前面的车门口,便笑着跟我招招手,然后再安静地退回到之前的座位上,假装一个不认识我的陌生人。
因为车窗外,站着一脸热切,挥手迎接我的老爸老妈和哥哥。
我以为,我和旭健可以像从前那样,结伴而行地走过接下来的每个放假的周末。但是,情况很快便发生了变化。
旭健突然有一天跟我说:“静竹,明天下午,我不能和你一起坐汽车了。我以后打算自己骑自行车回家。”
我这才注意到,旭健的手边多了一辆看上去有些破旧的二八式自行车。
“那么远的路,为什么要骑自行车?”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旭健。
旭健低头微微尴尬地笑了一下,转瞬便又故作自然地说道:“既能省钱,又能锻炼身体,多好的事啊!”
“那你载我回家吧,既能省钱,又能锻炼身体,多好的事啊!”我想了一想,便回复道。
“什么?”旭健瞪大双眼,吃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后来,我当然没让旭健骑自行车驮着这么重的我回家,只是默默地从家里推来了一辆自行车,心甘情愿地加入到了旭健的“健身队伍”里。我在想,旭健骑着这么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走那么远的路,路上该有多么无聊。我改变不了他骑自行车回家的事实,那就陪着他一起好了。
冬日的公路上,三三两两的车辆时不时地在身边呼啸而过。旭健总是提前在我后面大喊一声,“车来了,小心!”
累了的时候,旭健便会打开他那个听英语听力的收音机,放在前面的车筐里,把声音拧到最大,我俩一边听音乐,一边蹬着车子,日子过得倒也惬意无比。
在陌生的市区复读,我觉得自己像个寄人篱下的外来户,旭健像个熟门熟路的“二房东”。在那些孤寂苦痛,看不到尽头的复读时光里,旭健便成了照亮我生活的一道光。
我没有楼上自习室的钥匙,管理钥匙的旭健便偷偷地配了一把塞给我;我想上网搜索一些学习用的资料,却不敢去网吧,旭健便在课余时间陪着我出去上网,自己拿本书,安静地坐在我身边看书;我想要和琦琦一样,在教学楼下帅气地挥舞着手中的乒乓球拍,他便自告奋勇地当起了我的陪练兼教练。
因为旭健的存在,我甚至开始觉得,复读那年的时光其实也还好。
我在闲聊的时候,曾经问过旭健:“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照顾的人?”
“有啊,我妈和我妹。”旭健头也不抬,脱口而出。
“你说的妹妹,也包括琦琦吗?”小天不止一次在我们面前开玩笑说,旭健有个优秀得不得了的妹妹,那就是同样是我舍友的琦琦。这件事,我的耳朵都快听得磨出茧子了。
“算……吧。”旭健微皱着眉头沉思了一小会,然后笑着说道。
“这个不算,其他的人呢?”我接着追问。
“其他的……我还不知道。”旭健斜着眼睛看我。
“你再想想,你就没有别的需要照顾的人了吗?”我凑在旭健面前,开着玩笑说道。那会的我们,无所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觉得丝毫的尴尬和别扭。
“你是在说那个路痴得一塌糊涂,连发球都学不会的笨丫头吗?”旭健拿着课本,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鄙夷”地说道。
“你说的那个笨丫头,大概不需要人照顾吧。”我轻轻笑着,倔强地说道。
看到这些情景的陌生人,一定觉得我是一个古灵精怪、调皮可爱的丫头。事实上,这是伪装起来的另一个我,另外一个非常想要走进旭健生活,想要和他打打闹闹、无所顾忌的丫头。
真实的我,整日冰冰冷冷,不爱玩闹,整日安安静静地坐在自习室后面那张黄色的书桌前,做完一本又一本的练习题,看完一本又一本的复习资料,认真而沉默。
就连一向淡定的旭健,都觉得我非常特立独行。于是,他像一只好奇的小猫一样,下意识地走进了我的世界,不小心打开了我心房的大门。我的心房恰在那时,有个过目不忘的摄像头,便准确无误地记录下了他的整个身影,一记就是好多年。
我以为,如果此生不出意外的话,旭健会去成都上学,琦琦和小天会一路杀到北京,而我呢,则是天马行空,什么可能都会出现。
2003年的秋天,我收拾好行囊,生平第一次坐上了去陌大的火车。沿路,掩映在葱绿林木之间的山岩,让我终于对西陌有了一丝更深刻的感悟。
公交车满载着一大车前来报名的新生和家长,这其中,有我,还有妈妈。
看着一张张充满好奇又掩藏着紧张气息的面庞,我猜测着他们从高考那个炙热而又令人窒息的战场里走出来之后等待结局的情形。期间的故事,是满意、无奈,还是平淡如水,我并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们都来了,来到了一个既陌生而又新鲜的城市——西陌,并且都没有再回头的机会,仅此而已。
西陌,是华北平原上一座非常普通的城市,普通到很多从外面见过世面的人过来瞧一眼,都会发自内心地哀叹一声:“西陌,还真是小啊!”但是,西陌虽小,却四季俱全,春夏秋冬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景,倒是比从来没有飘过雪花的三亚,或者四季如春的春城昆明要有意思得多。
公交车所经过的每一个站点,在我看来,都陌生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九月初的西陌,秋风初起,梧桐叶便开始满天飘飞,飘落在大街上形形色色的行人身上,被嫌弃地随手一拂,便悻悻地掉落在了地上。
我出神地盯着车窗外的每一棵梧桐树树,心里念叨着一棵、两棵……此时此刻,在完全陌生的城市,唯有熟悉的梧桐才能给我带来些许的温暖吧。
公交车在一长排用铁杆做成的大门前戛然而止,于是刚才还静寂着的车厢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所有的人流,夹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向外泛滥,而我犹如这洪水之中一棵不起眼的稻草,没有丝毫挣扎地就被人流“带”走了。
刚下车,便有热心的众人一起涌上来,帮我们新生拎着行李。我在无法躲避的陌生里一言不发地拉着妈妈的手,倔强地用冷漠抵挡着令我恐慌的不安和陌生。
远处,“西陌大学文学院”那几个鲜红的大字在阳光的映照下很美,很温暖,让我这颗伪装起来的冷漠的心感到了一丝丝的温情。
一个很热心的学长拖着我的行李,向校园走去,妈妈和我脚步匆匆地跟着。进入校园的一刹那,我像走进了一片茫茫的大草原,我看见云在天空轻快地漂游,而我却在这辽阔的草原里忘记了行走。
许久以来,我习惯了在一个小小的天地里穿行,小小的林荫道,小小的花园,小小的教室。所以此时,在西陌城里一座座高大的教学楼和一群时髦的大学生面前,我感到格外的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额头上散落下来的碎发。
第一年高考结束后,我将一张志愿表上填满了“北京”的大学,执着得一无反顾。我觉得上天应该会念在我认真虔诚的份上,多少同情我一点点的,可它没有。第二次的奋斗,同样的“心无旁鹜”,同样的“刻骨铭心”,同样地填满了“北京”,结果依然是以几分之差与北京擦肩而过的结局。
于是,我就拖着行李,来到了西陌,多少带了点宿命的感觉。
望着眼前全然陌生的西陌大学,我蓦地想起了复读那年,我和旭健打过的一个赌。
那天下午,微风轻柔地吹拂着我们的脸颊,我和旭健肩并肩走在学校旁边的一条小路上。旭健说,小路尽头的右手边有一个小网吧,他和舍友经常在周末休息的时候过去玩游戏,所以想带我一起去体验一下。
旭健问我:“静竹,你会玩什么游戏吗?”
我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自豪地说:“超级玛丽。”
旭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我的额头,说道:“果然很像你的风格,嘿嘿,你会玩双跳吗?”
“什么双跳?双人跳绳吗?”我下意识地这问道。
“猪头,”旭健哈哈笑着拍了拍我的额头,“双跳就是超级玛丽的玩法啊,一连两跳。”
“切,怎么可能!”我一脸鄙视的神情。
“那咱们打个赌吧。”旭健把下巴一扬,一副得意的样子。
“打赌就打赌,”我也轻轻地扬起下巴,扬起的弧度远比旭健的要大,“说吧,赌什么。”
“我要是赢了,请你吃肯德基。要是输了的话……”旭健低下头思考起来,“要是输了的话,要杀要剐,一切随你。”
“好,我要是赢了的话,到北京请你吃烤鸭,要是输了的话……”我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输了的话,到西陌请你吃莜面栲栳栳。”
“好,一言为定。”旭健一脸窃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后来,到了网吧,旭健果然以他娴熟的游戏技能让 “小红帽”在空中实现了匪夷所思的“双连跳”。我捂着嘴巴,一脸震惊地看着旭健,“快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哈哈,天机不可泄露。总之,我赢了!”旭健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走吧,我请你吃肯德基吧。”
“你不是赢了吗,为什么要请我吃……”半晌,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无论“输赢”,最终买单的人都会是旭健。我原本只是鹦鹉学舌地照着他的样子,说了一句,“我要是赢了,也请你吃肯德基。”却全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赌约的真正含义。
“猪头,又懵了吧?嗨,你这个智商,以后千万别随便跟别人打赌哦!也就是碰上了我这么英俊善良的男生,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早让你赔成童养媳了。”旭健语重心长地“教导”我。
“不就是一顿肯德基嘛,至于跟个更年期的大妈一样教训我吗,再说了,我现在虽然吃你一顿肯德基,以后不还欠着你一份西陌的莜面栲栳栳嘛!扯平了!”我抗议道。
“得了吧,我宁可希望你顺顺当当地考到北京,永远没有请我去西陌吃莜面栲栳栳的机会。”旭健笑着摇了摇头。
当时,在一个三线小市区,能吃到一份香喷喷的肯德基汉堡,还是一件挺奢侈的事情。那天下午,我和旭健一边小心翼翼地咬着手中的汉堡包,一边憧憬着以后上大学的情形。
“想什么呢?”接我来的学长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伸手递过来一叠单子,“现在去宿舍吧。”说完,拉着我的行李箱就出发了。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急忙唤来四处察看的妈妈,又开始匆匆地往前走。
一路上,我不敢抬头正视前方的行人,但明显地感觉到两旁有大片大片高大的建筑,之间还有一条条或直或曲的石子小径,小径里来来往往走过许多陌生的面孔。
正走着,“啪”的一声,我手里的东西突然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影撞到地上,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啊”!听到我的叫声,妈妈和学长一起回过了头。那个身影一看自己闯了祸,急忙蹲下去帮我捡起散落一地的各种缴费单,嘴里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对面那个人伸手把单子递给我的一瞬间,我无意间扫了一眼,却看到了一双和自己记忆深处很相像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而清澈,让人看一眼,便会觉得心跳不已。当时的阳光一点都不刺眼,但我的心却在瞬间被刺得生痛。
“同学,你没事吧?”男孩看到一脸惊讶的我,以为自己闯了大祸,变得更加着急起来。
“没事没事……”我慌忙接过单子,急忙掩饰了一下,“你快走吧。”
男孩犹豫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不好意思地说了声“再见”,便急匆匆地走开了。等我回过神来,再回头,那个身影却早已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在高考结束之后那段黑色的日子里,我出现了一种连我自己都奇怪的幻觉,总是在不经意间会碰到一个长得很像旭健的男孩,这些男孩身上,或许有一双像旭健一样忧郁深邃的大眼睛,或许有一个和旭健一样英俊而棱角分明的侧脸,又或许,有一头像旭健那样在打羽毛球时可以迎风飘洒起来的帅气头发。
我总是出神地盯着这些酷似旭健的男孩,然后盯着盯着,眼角就开始泛起红晕。
高考完的那个秋天,我坐车去市里的火车站送旭健去北京。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运动夹克,满脸笑容地从火车站旁边的小路上窜了出来,秋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像极了他打羽毛球时的帅气模样。
我们旁若无人地坐在火车站候车室前面的台阶上,吃着旭健买来的桔子,你一瓣,我一瓣,酸得龇牙咧嘴。半晌,旭健咽了一口口水,吐了吐舌头,闪着嘴巴前面的空气说道:“这桔子也太酸了吧。”
我接连往嘴巴里塞了两三瓣桔子,嚼得津津有味,扭头瞥了旭健道:“我最近味觉好像退化了不少,酸甜苦辣在我嘴巴里,都嚼不出太大的味道来。”
“给我吃吧。”旭健听我说完,一把就抢过了我手里剩下的桔子,黑着脸把它们全都塞进了嘴巴里,半晌,都不再说一句话。
“还记得咱俩之前打过的那个赌吗?”我笑着看旭健狼吞虎咽吃桔子的模样,悠悠地问道。
“记得,”旭健猛地咳嗽了两声,看了我一眼,懊悔地说道,“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的话,我宁愿自己不会玩双跳,让你赢了,也许就不会去西陌,给你请我吃莜面栲栳栳的机会了。”
“算了,一切都是天意。”我看了一眼复读高中的方向,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在西陌大学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琦琦和小天,毕竟有我在身边。”旭健看了我一眼,疼惜地说道。
“放心吧,我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我冲旭健莞尔一笑。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已经来西陌大学报道了。旭健当时的懊悔和疼惜,却清晰得依然如同昨日才发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