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庙》金麒麟

4、第 4 章

　　山里的时间好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一眨眼就春天了。
　　怀海掉了牙，慧空捏着那颗牙往屋檐上扔：“下牙扔屋檐，长得快。”
　　怀海跑过来张着嘴让他看：“师父我掉的上牙。”
　　慧空一愣，盯着屋檐半天回头对怀海说：“唉，出家人，又不吃肉，长歪了也没什么。”
　　怀光在树底下看他们，他师父慧元去京城了，这两个月他都得跟着慧空师徒俩。
　　慧元是跟慧觉走的，开春的时候慧觉回来了一趟，穿得很体面的样子，新袈裟上还有金线。怀海怀光都没见过，趁着大人说话偷偷去摸两下绣花，慧觉看见了笑眯眯地把袈裟解下来递给他俩说：“劳烦帮我挂在房里好不好？”
　　慧空抱怨：“师兄你也太惯着他们了。”
　　慧觉摸摸两个人的脑壳，不理慧空，慧空嘀咕：“反正是你的袈裟，摸坏了我是不赔的，庙里也不赔。”一边嘀咕一边交代两个人手脚要轻，不要粗手粗脚扯坏了。
　　“当和尚还能穿这么好的袈裟啊……”怀海脸涨得红红的，手摸过细滑的缎面，怀光的脸也被红袈裟映得红红的：“听师父说，还有镶七宝的，那个才贵重。”
　　怀海看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他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学算账的和尚，这样的袈裟，是给出门讲经的和尚穿的，他可能一辈子也穿不上这样的袈裟了。怀海扭头去看怀光，怀光是学讲经的，他有一天也许会穿着这样的袈裟去讲经，也许有一天会像慧觉师伯一样，到处游历，怀海想，我呢，我会和师父一样，早起去看看今天的菜园，睡觉之前算算帐，在这个庙里一辈子，也挺好。
　　怀海看着怀光，他师弟也在发呆，禅房外的太阳偷偷隔着窗照进来，金子一样的光披在他师弟脸上身上，他第一次看见一个人会发光，师弟本来就白，这下几乎快消失在太阳里了，怀海突然有点害怕，猛地伸出手抓住怀光的手腕：“师弟！”
　　怀光奇怪地看着他：“师兄？”
　　怀海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怀光，怀光的眼睛有漂亮的形状，瞳孔是清澈的琥珀色，怀海短短的十年人生里，没见过比这更好看的眼睛，它干净透彻，有光。
　　怀海感受到手底下传来的温热触感，他松开了怀光，怀光走了两步，坐在袈裟对面的小凳子上看得入神，看了一会儿，怀光突然说：“我有一天也能变成大和尚吗？”
　　怀海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能。”
　　春风吹得多温柔，山上有花，每年都有风送些香到庙里来，慧觉师伯带着慧元师叔走的时候，山花也开遍了，慧空带着怀海和怀光在山门前相送，慧觉师伯的红袈裟带着慧元师叔的青色僧袍，在满山遍野的花里渐渐走远了，拐过一条山道，不见了。
　　慧元师叔跟着慧觉师伯去了京城，慧觉师伯说京城里有一场大法会，要在十四个州里找会念经又长得好看的和尚，慧空师父神神秘秘地往上指了指：“说不定是给这上面的人念经。”
　　怀海一愣：“给死人念？”
　　慧空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瞎说什么！”
　　怀海委屈地揉了揉脑袋：“天上不是佛就是死人啊……”
　　慧空又拍他一巴掌：“不知道还有天子吗？”
　　怀海还是愣愣的，怀光小声补了一句：“就是皇帝。”
　　怀海恍然大悟：“哦！”
　　哦了一声之后，怀海猛地抬头看向师父：“师叔去给皇帝念经了啊！”
　　怀光也看着慧空，慧空提高了声音：“做什么这么看着我？”怀光赶紧把头低下去不看他了，慧空也没多想，背着手去找方丈师父了。
　　怀海发现师弟脸白了，走过去问他：“你怎么了？”
　　怀光摆摆手：“没有，没有。”
　　夜里怀海被怀光的叫声吓醒了，他一翻身坐起来，看到怀光惨白着脸瞪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的墙，脑袋上全是冷汗。
　　“师弟？”怀海伸手去拉他：“师弟？你做噩梦了？”
　　怀光转头看着他，突然一伸手狠狠地抓向怀海的眼睛，怀海伸手挡了一下，没挡住，只觉得眼皮上火辣辣地痛，忍不住惨叫了起来，慧空听见动静跑进来，看见怀海抱着头坐在床上嚎，怀光还在一把一把地往怀海脸上抓，慧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冲过去就把自己徒弟抱过来护在怀里，怀海没被打了，这才晕晕乎乎地抬起头，对上自己师父的胖脸，哇地一声哭出来：“师父你快救救师弟，他是不是鬼上身了啊！”
　　慧空一看怀光也吓了一大跳，怀光仍然伸着手对着前面发狂一样地抓，慧空把怀海往地上一放，双手合十就开始念心经，怀海一看师父念，也合着手跟着师父一起念，怀光仍然在啊啊啊地狂叫，念了一遍之后，方丈披着袍子也来了。
　　“这是怎么了！你们在干什么？”
　　慧空一激灵：“怀光鬼上身，我们念经驱鬼啊师父！”
　　方丈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慧空一巴掌：“驱鬼？我让你驱鬼！这是鬼上身？这是魇着了！”
　　方丈过去抓着怀光的手，冲着怀光大吼一声：“醒过来！”
　　怀光抖了一下，慧空和怀海眼睁睁地看着怀光翻了个白眼，倒下去了。
　　慧空和怀海异口同声：“啊呀！”
　　方丈：“……声音太大，孩子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