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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今天是我生日 ...

  •   李长安篮球打的不好,比起李默来说,就是个弟弟。
      两个人1V1斗牛,他最开始心不在焉,每次控球超不过五秒,李默单用左手都截得下;后来他慢慢进入状态了,李默右手不能用力,也有心让让他,两人才总算能跑上几个回合。
      打了将近一个小时,八中的放学铃响起他们才停下,各自坐在自己那块腹肌板上缓神。
      “怎么样?好点了吧?”李默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顺着腹肌板的弧度躺下去:“我每次心情不好就运动,出一身汗躺地上,什么气儿都没了。”
      李长安体能比李默差太多,坐着大口大口喘粗气,半天没说出话来。
      “就你这身板,还自己跑这来装思想者。”李默扭头笑话他:“我看你作业还是不够多,闲的。”
      “…谁还…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了…”
      李长安喘的眼镜都上了霜,索性摘了眼镜也躺下来。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了声音,就这么仰躺着看天。北方的夜色比南方更沉,漫天看不见星星,只偶尔飘过去一朵云,黑乎乎的把月亮挡了个严实。
      呼吸慢慢静了,四周空荡荡的没声音,远处教学楼也只剩零星几间教室还亮着。李默从兜里掏了根烟,“啪”地一声点起来,路灯下一阵烟雾打着旋升上去。
      “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就算不高兴,也别自己找罪受。”
      他双手都插在兜里,烟叼在嘴上发出忽明忽暗的红光。
      李长安并不看他,盯着教学楼的方向回话:“说的好像你多大似的…”
      李默咬着烟含糊不清地打断他:“我20,你呢?17?18?”
      “我19了。”李长安闭上眼睛:“以前留过一级,算起来你也就比我大一岁。”
      “大一天也是大。”李默想都没想就怼了回去。
      李长安留过级这事让他有点惊讶。他以为像李长安这样品学兼优的学霸,肯定是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读书升学,听起来跳级似乎更适合他。
      不过倒也不太奇怪,留级可以有很多原因,没准人家就想多玩一年呢?
      李长安听到李默的话笑了两声,转头看向他,足足十几秒才开口:“今天是我生日。”
      ???
      李默愣神的一瞬间,烟头从嘴上滑下去,差点掉进他衣服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2017年1月6日。
      “…你过生日?那你还…”
      还不回家在这挨冻?
      李长安的眼神从他身上移走,飘飘忽忽失了焦,停在远处的某一点。
      “因为今天…也是我爸的忌日。”
      四周没有虫鸣,也没有风,教学楼的大灯忽然就暗了,只剩下路灯还亮着,昏黄地照在雪上,操场上显得更静了些。
      “我爸…他对我很严厉,很少有笑脸,也不许我犯错。后来他犯了错,自杀在监狱里。这么多年我都想不通,为什么他会选择在今天…”
      这件事足够痛苦,以致于单单只是说起来,李长安的声音就已经颤抖起来。
      他想了很多年都想不通的事情,李默此刻仅凭只言片语当然也想不通。一个父亲,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选择给自己儿子的生日烙下如此沉重的印记?
      “我总是会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又或者是做的不够好?才会让他等不到出狱那天,早早的就离开…”
      李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种心情他大概能懂,一个人心里藏着某件事走的久了,身心俱疲看不见光,突然就在某个夜晚觉得挺不住了,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也不需要什么回应,只要对方能做好倾听这一件事情就够了。
      这个人可以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旅伴,可以是闹市中开酒吧的老板,可以是路过的任何一个愿意坐下来停一停的路人,说完这一段再也没有交集,转头就各自忘掉。
      但他不能是校门口打瞌睡的警卫,不能是食堂收拾残羹的大妈,更不能是身边知根知底相处多年的家人朋友,痛苦之所以难以排解,正是因为它无法被人当作谈资,只能努力感同身受。
      因为不能向亲近的人伸出手,所以悲伤就显得更无奈。

      “你这生日够大的啊…”
      李默闭了闭眼,又掏出一根烟来在手上把玩,但并没点燃。
      “世界上糟心的事儿太多了,如果你陷进去,就永远也没有爬出来的那一天。”
      他猛地发力坐起来,声音跟雾气一起从嘴里飘出去:“关于我复读这事,凌老师怎么跟你说的?”
      “就说你…生了病,为了休养才退学的。”
      李长安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也从腹肌板上坐起来,带点疑惑看向他。
      其实凌老师说的更详细,她说李默是抑郁症,情绪非常不好,所以平时除了关照他学习以外,也要观察他的状态,有任何不对就及时向老师反映。
      但李长安没说出来,他想,既然李默会得这种病,那大概比一般人要敏感很多吧。
      “生病?你也不用这么委婉,我从小到大就那一份病例,不就是抑郁症么…”
      李默换了坐姿,腿盘在腹肌板上裹紧外套:“但我不是因为病才退学的,是因为打架把别人打成脑震荡了,被体大开除回来的。”
      “当然了,这事要说了,八中肯定不能要我,所以我妈估计是跟学校编了个理由把我塞进来了。”
      “你那次打架是…为什么?”
      这得是多大的仇才能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硬生生把人打成重伤?
      “因为那人说话难听,喝点酒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李默说着,把烟点燃抽了一口:“其实也算是我俩都背,我一共就踹了那人一脚,还是他先打了我两拳头呢,谁知道我踹完他倒地上就起不来了,送到医院说是脑震荡,这事就闹大了。”
      “所以你看,很多时候结果是不受控制的,你除了接受以外没有别的选择。”
      李默声音压得低,身影在夜色中跟黑暗融为一体,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倒下去。
      是这样吗?真能想得这么开吗?
      “可是…”李长安嗓子发紧:“你真的能接受吗?”
      李长安见过李默打架的狠劲,却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巧”。要说两个男生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很正常,你来我往谁也不无辜,没理由因为其中一个人特别不幸摔成重伤,就把罪名都推到另一个人身上。
      可事实就是这样,犯错的人先倒下了,其他人过失即有罪,这是没办法说出口的潜规则。
      像李默这样的人,面冷心热无拘无束,会为了救不相干的人而受伤,他真的能接受明明是对方先犯了错,最后受到惩罚的却是自己吗?
      “接不接受都得挺着,那一脚确实是我踹的,这没办法。”李默晃悠着把帽子扣在头上:“到底是谁先惹的事,从那人躺在医院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重要了。”
      “有些事情,你做没做错,跟结果好不好,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李长安没再出声,戴上眼镜低下头。李默说的话不像是安慰,更像是用自己的经历在开解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更合适,所以把我的经历说给你听,告诉你错不在你,别跟自己过不去。
      我把自己剖开来给你看,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慰。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李默受不住冷,从腹肌板上跳下来踩着烟头跺脚:
      “我打完球喜欢吃点东西,上次那家面馆还不错,你来么?”

      面馆老板本来快打烊了,看到李默和李长安进去,喊了声“欢迎光临”又到后厨生起了炉灶。
      “今天太冷了,吃点热的吧…”李默双手插兜,看着墙上的菜单:“我要个牛肉面,你吃什么?”
      “都行,跟你一样吧。”
      李长安其实不太想吃东西,他这人跟一般同龄男生正相反,消耗越大越没食欲。
      “那就两碗牛肉面,再来两个小菜,这么晚了,有什么吃什么吧。”李默让李长安先找地方坐下,自己往柜台那边去:“…松花豆腐,呛土豆丝,就这俩。”
      点完他突然“啊”了一声,越过柜台闪进后厨低声说了几句,出来还顺手拿了两瓶橙汁。
      “我不爱喝饮料…你刚进去干嘛了?”李长安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
      “喝点甜的心情好…”李默二话没说,直接把橙汁拧开放在李长安面前:“我不吃香菜,进去说一声。”
      前半句还真不像李默会说的话…李长安礼节性的抿了一口果汁,问他:“你喜欢甜的?我看你天天喝酸奶。”
      “是啊,从小爱吃糖。”他说完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还补了一句:“而且练体育的一般都得吃点甜的,补充糖分。”
      “你练体育的时候累吗?我平时看学校里的体育生好像特别累,早晚都得跑圈。”
      李默拿了纸巾擦桌子,听到这话笑了一下:“累啊,而且五中的训练强度比八中大多了,别说早晚,夏天大中午也得跑圈,时间不达标就不能停。”
      世界上没有一种成功是不用付出力气就能做到的。普通生坐在教室里用题海淹没自己的时候,特长生也在训练场上咬着牙坚持,从来没有谁就比谁更厉害这一说。
      说话间老板端了面过来,两大碗牛肉面热气腾腾的摆上桌,李长安闻着味道突然就有点饿了。
      他们边吃边聊,说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李长安讲八中真真假假流传过的趣闻,李默把以前训练时遇到的糗事抖了个底掉,偶尔笑几声,彼此分享着对方从没经历过的生活。
      李长安本以为这顿饭会吃的很沉默,之前李默扶他去食堂的时候就不怎么说话。但可能李默有心想陪他聊天,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不冷场。
      吃到一半,李长安筷子伸进碗里去挑面,感觉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拿勺子捞起来发现是个白煮蛋。
      “也不知道你早上吃没吃鸡蛋,吃了的话就当补充蛋白质吧。”
      李长安看向李默,后者可能是很少做这种事,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说完话就端起碗喝汤,把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谢谢你。”李长安夹起鸡蛋咬了一口,湿着眼眶咽下去:“真的,谢谢你。”
      他早上没吃鸡蛋,事实上,他妈妈根本忘了今天是他生日这件事。
      李长安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辞职在家做全职主妇,直到他父亲去世,母子二人一下子没了生活来源,母亲只好变卖衣服首饰维持生计。可他读书花费越来越多,母亲就东拼西凑凑了一笔钱开了个小吃店,每天早出晚归一个人撑着,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最开始母亲会在1月6号这天早上给他煮碗面,加个鸡蛋,然后带他去祭拜父亲;后来他学习忙起来,小吃店也辛苦,这两件事也就一并省了。
      生活压力顶在肩上,母亲的担子更重。她尚且没空伤春悲秋,李长安又怎么开得了口说:妈,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失望是真的,悲伤是真的,可李长安这个人,懂事也是真的。
      道谢的话说出口,等于默认了他今晚带着孩子气的发泄。两个人一下子都不再说话,李默埋头安静地吃,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李长安透过眼中氤氲的雾气看着李默,总觉得这人今晚体贴的有点不真实,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了。
      “李默,生病…我说得抑郁症,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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