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荆州 ...

  •   转眼回了荆州,朝廷旨意很快送了下来,上到温大将军,下到有功士卒,一一得了封赏。温大将军和温小将军押着李恪前往建康,我和斐韶坐镇武陵。

      天气燠热,府衙里坐不住,处理完了事务,我回城西的宅邸,派人去给斐韶送信,邀他去城外歇凉。我在城门口坐着等他,顺便喝了碗凉茶,不一会,他打西街上走了来。

      我结了茶钱,起身迎他。

      斐韶问道:“这是打算去哪?你派来的人也没说清楚。”

      我道:“走吧,不远。”

      斐韶摇着扇子道:“我这几日倒甚是清闲,听说你抓了好些个人,怎么回事?”

      昨日刚出府衙,一个小郎君冲到我面前跪下,哭着喊着要他阿父。询问了半天才弄明白,小郎君是孙府的公子,他爹前日被抓了,没错,是我抓人的。

      我一把合了扇子,道:“流民。”

      斐韶皱眉道:“原来为这事。”

      我咬牙切齿道:“郝士治胆大妄为,之前抓了那么多人,就等着查办。去了一趟蜀地,这下倒好,大牢里没人了,一问,放了。既然他放得,我亦能抓得。”

      斐韶道:“他没再拦你?”

      我道:“怎么没拦?要没拦,我也不至于抓几个人抓了四五天。陈徽也不知道怎么被他收买了,到处找我哭诉,好像抓的是他祖宗。还是一郡刺史,要他这样软骨头,倒不如不做。”

      斐韶道:“那些富户哪个背后没人,官商勾结,你想办他们,不是只有温大将军一句话能顶事的。流民一事既然交给你处理,我也想办法帮你。”

      我道:“我又岂会不明白,只是这事越拖越难办。别看他们可怜,最起码还能哭诉一场。真正可怜的人,如今哭诉亦无门,难、难、难。罢了,今日不谈政事,只散心。”

      斐韶环视周围道:“这路……。”

      行至湖边,船家载着我和斐韶向湖心驶去。湖水清澈,鱼儿嬉戏,我一时失神,不小心把扇子跌进了水里,他将自己的扇子递给我。

      我打量手中扇子,玉柄八骨,檀香幽然:“这是我前年送你的,看着没怎么常用。”

      斐韶道:“随手拿的,放柜子里忘了。”

      我张开扇子自顾自的扇了起来。

      下了船,步上小州,只见一道竹篱笆围着两三间茅草屋,院中几只鸡鸭正在啄食米粒。古柳轻飏,微风习习。正是不知水中州,更有茅篱舍。

      两道人影正在院中闲坐,宽袖广衣,闲逸自在。

      我和斐韶上前同两人见礼,笑道:“君章,长庚。”

      两人亦起身还礼,微笑:“疏结,时君。”

      罗澜请我们在院中凉席入座,亲自端来新鲜瓜果招待,道:“方才白雀轻啼,还跟长庚说定有贵客来访,贵客转眼就来了。”

      斐韶笑道:“原来时君是带我来此。若要知道,我便不来了。”

      顾倩瞧着他道:“这话怎么说?”

      斐韶喝了口茶,缓声道:“地上神仙府,凡人莫留连。”

      我解释道:“都说荆州长史罗澜不住府衙,不住府宅,自己盖了茅屋住,伐木做床,编苇为席,白雀满堂,兰菊齐芳,就像地上的活神仙。疏结这话是说,害怕来了舍不得走。”

      罗澜笑道:“哪是什么神仙府,小茅屋罢了。你们说着舍不得走,可哪次留下来过过夜。这地方一来清净,二来悠闲,其他也没什么好处。”

      顾倩敲了一下小桌,道:“这是实话。每次过来还得乘船,有一次赶上大风,直接被吹到了水里。偶尔在这暂住,想吃口好的,只有野菜。”

      我道:“这便叫意趣了。”

      顾倩晃着脑袋,道:“远看山有色,近看没颜色,这才是正理。对了,你们俩今日怎么得闲过来了?”

      斐韶道:“是时君邀我来的。”

      我道:“回武陵半月,和你们在府衙里匆匆一面,也没个闲谈的功夫。知道长庚每月初都要来西洲小住,来的早不如来巧,四个人刚好聚聚。”

      罗澜道:“要知道你们来,我便多买些肉蔬,给你们做饭吃。”

      我抬手道:“晚饭不用,等会我和疏结还得回城。”

      罗澜道:“大将军派你俩坐镇都督府,是该忙些。俗务忧身,做是永远也做不完的,珍重身子。”

      斐韶道:“为臣一日,便为主公分忧一日,尽力而为而已。”

      我道:“听闻君章最近除了办公,就是闭户写书,书写的如何了?”

      罗澜笑道:“这次去荆州各地略有心得,打算把各地的风土人情,地理风物都记下来,编成一部《荆中记》。”

      我道:“这可是本好书。除了荆州,还有益司雍豫四州都在大将军治下,若都能编一本书,贡献无穷。”

      顾倩连忙截住我的话头,道:“可别,千万别。这次编一本《荆中记》我就帮他画了成百副图,若是再来,我就撂笔不干了。”

      我道:“方才见你在作画,可否一观?”

      顾倩领我们走到画卷前,不是山水地形,人物风貌,却是一只湖上凫雁,正在莲荷之间漂流。

      我道:“长庚这画简洁,但不失意境。见多了仕女人物,自然风景居然也这般触动人心。”

      斐韶道:“这凫雁若做飘翔高举之态,想来又是一番风景。”

      顾倩道:“平日画人画腻了,就想换换手。之前去建康被人叫去画了七八天的人像,我现在一画人,就手抖。”

      罗澜调侃道:“你怕不是害怕画人才手抖,是提不住钱才手抖。哪次被人请去画画,回来不是雇车搬银子的。”

      顾倩很是骄傲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行情,那就付钱。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算你便宜点,一副小画一千钱。”

      罗澜道:“今晚我就给你钱,你马上回家。”

      顾倩脸色一变,道:“今晚不行。”

      斐韶笑道:“你不会是又惹了温二霸,在这避祸吧。”

      温二霸是温大将军的二子,名叫温济,今年二十出头。

      之前顾倩迷上了温济的一个侍妾,画了十几张侍妾的私房像,当然都是他自己臆想的,画完后丢进了温府,温济知道后,当街揍了顾倩一顿。

      后来顾倩还挺不服气说:“他哪只眼睛看见是我画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接着告到了温大将军那里。

      温大将军做了个说客,把下属和儿子叫来互相赔礼道歉。

      温济最后自然没接受顾倩的道歉,扔了一句话:“要不是看他那双手金贵,世间无二,我早就把它弄折了。”

      俩人的梁子这就结下了。

      顾倩神情尴尬不好表白,罗澜替他道:“这次还真不是为了温家二郎,是因为萧替。”

      顾倩咳嗽两声,道:“那晚我见月色清朗,就想吟诗一首。萧替在墙对面听见后夸了我几句,我一激动就吟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出门,萧替就把一杯墨水泼我身上了。都说萧家人性格平顺,我看那萧替一点也不像萧家人。”

      罗澜道:“圣人要被吵的一晚睡不着,性格也平顺不起来。”

      顾倩辩解道:“萧替可是才子,我不就想被他多夸夸。”

      我道:“那也不至于在这躲着。萧替也不会天天泼你墨水。”

      罗澜道:“这就他自己清楚了。”

      顾倩道:“明天我还住这。你给我做新韭炒鸡蛋,画钱我便不要了。”

      罗澜朝着我和斐韶看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四人重新坐了,罗澜替我们汲泉烹茶。他先用木炭将茶饼烧红,盛在瓷瓶中捣碎,再倒入烧沸的泉水,最后加入新切的葱姜橘,倒在白瓷杯中,亲自端给我们。

      顾倩作画,提议斐韶抚琴,我吹笛相陪。一曲终了,再一曲终了,那副凫雁图完成后,顾倩将笔递给我,要我题字。

      我道:“疏结在这,哪有我题字的份。要论书法,我朝除了父子二圣,王承之和王贤之,就是他了。”

      顾倩坚持,我只得允诺。

      我把笔尖的浓墨压开,在纸上缓缓落下一笔。

      我的书法并不算好,只能说尚能入眼。十五岁之前学钟繇,笔墨极尽法度,后来又杂收旁引,学了个四不像,平日不敢拿出来卖弄。

      闲谈不觉,眼见暮色已起,心中万分不舍,只得告辞回城。

      临走时顾倩送给斐韶一副书法,说是之前去建康时路过会稽,会稽内史大圣王承之送的。斐韶的堂妹是王贤之的妻子,王承之又是王贤之的父亲,这副字转送给斐韶,亦在情理之中。

      顾倩将凫雁图送给了我,正是我题字的那副。

      罗澜和顾倩送我二人登船。

      小船悠悠,竹篱西洲,天水一色,暖意红橙。

      后来想起,便觉得,此生有此一天,也都可算做终生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