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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暴君 ...

  •   从前听人说,前秦皇帝符灵是个小暴君,对于怎么做暴君这件事,十分有心得。没别的本事,就爱变着法杀人。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我见着了。昨日是完工最后一日,幸得有师约米粥救济,没再饿死人,五百架猎车按期完工。

      师约派人传话,明日皇帝驾临猎场,我等需在外围守候,面见天颜。临了补了句,这是尔等的荣幸。

      有人嗤笑道:“荣幸个头。”

      皇帝銮驾未到,我们被圈在边角上,挡在围栏后站定。前秦的朝廷官员前后脚走来,在场边席上坐定。奴仆呼和安排,喧闹非常。

      我抬头看天,今日天色不好,像要下雨,乌云逐渐笼聚。

      司马弦轻笑传来:“你祖父若知道自家儿子成了这般模样,你说他会不会从棺材里跳出来?”又道:“师掖若活着,肯定杀了他。”

      我入世他:“但若不是他,你怕是早死了。”

      司马弦声音沉下去:“如此叛国之贼,孤被他搭救,深以为耻。”

      他说的话本没错,我祖父是个老好人,一辈子到头,衷心耿耿,生下两个儿子,一个我爹叛乱,一个师约叛国。若要换我,我也死不瞑目。

      师约是司马家的叛徒,他恨得理所应当。

      苻灵小暴君的车架抵达,离的太远,看不清楚。传言苻灵年仅十八,不仅是个小暴君,还是个小独眼龙。身材矮小,力能举鼎,但传言毕竟是传言。

      苻灵讲话,君臣举杯,歌舞上场。苻灵身边的宠妃跪下,哭了。苻灵把酒杯摔了,侍卫上前,宠妃磕头,宠妃的头被砍了。苻灵举起酒杯,乐呵了。

      我又抬头看天,天色乌黑,却不下雨。蓦然间,太阳从云彩中钻出,再蓦然间,太阳渐渐黑了,黑了,全黑了。

      苻灵大喊:“堕日了!”

      一官员叩首道:“陈堕何在?押上来。”

      一官员被押上跪下:“董京小儿,鸡狗不如。”

      董京喝到:“陈堕堕日,克我陛下,立死!”

      陈堕的四肢被剁了,苻灵举起酒杯,又乐呵了。

      我又抬眼看天,太阳亮了,亮了,又全亮了。

      一百姓在人群中呼喊道:“陛下圣明,天下太平。”

      苻灵喝道:“阿谀者死!”一百姓的头被砍了。

      又一百姓骂道:“陛下昏聩,桀纣速亡!”

      苻灵喝到:“诽谤者死!”

      一百姓的头被砍了。苻灵举起酒杯,又乐呵了。

      如此乐呵三次,换我乐呵不出来了。苻灵小暴君真是名不虚传。温大将军谋划北伐,首伐前秦,他常说,苻灵小儿不杀,残害多少百姓。

      我还常说,不过十八左右的孩子,心思能坏到哪去,将军打算杀他凌迟,着实有些残忍,利索砍头得了。

      如今一看,我恨不得自己上去划他两刀。

      都是孩子,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看着苻灵,我想起了温琏,不知道他和斐韶如今身处何地,平安否。

      监兵走过来,挑了几人出去,拉到场上。苻灵放虎,和人搏斗,转眼满地残骸。监兵又走了过来,又挑几人出去,直到挑到我和司马弦。

      昨晚还暗自和他商议,待师约送我们去临海的路上,找机会逃脱,却没想今日小命可能就会折在长安城外。

      此时我真想吟诗一首,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唉,明日无还期,看取秋风里。对着老虎的咆哮,我觉得秋风冷的刺人,还不如之前饿死算了。

      司马弦和我背对背,道:“跑到敌国给人做苦工,差别被树砸死,很可能又会被老虎咬死的世子,世间就孤一个,这将是能载入史册的伟业。”

      我道:“你我若都死了,没人会知道你的伟业。”

      他笑道:“那你就给孤好好活着。”

      我不堪示弱的反击:“若殿下死了,我就说你被敌国小娘子勾引去的。”

      老虎咆哮而来,我闪身一退,后面一人躲闪不及,被咬断了小臂。之前和啸雪追赶躲藏练出的技巧,在此刻排上了用场。

      我一边忙着躲老虎,一边想起常据当日的话,啸雪,啸雪,你若是我的福报,就快快显灵吧。你再不显灵,你家主子我就被你的亲戚咬死了。

      司马弦习过武功,动作机敏,暂时无虞。高台上苻灵小暴君呼和呐喊,我只想把他丢到老虎嘴下,让他也感受一下这般滋味。

      老虎咬了多人,吃了许多肉,有些乏了,躺下来歇息一会。我和司马弦连忙会合,躲在一旁喘口气。场上除了我们,还剩三个廋杆子,老虎若想吃,还不够塞牙缝的。

      苻灵吩咐再放一头母老虎,我眼睛一闭差点晕死过去。这只母老虎明显被饿了许多天,眼睛发绿,叫人腿颤。

      母老虎先向三人冲去,其中一人被咬倒在地,半个小腿连骨带肉吃尽,一时间,哀嚎之声响彻天空。我趁机将绊倒的一人扯到身后护住。

      司马弦的手在身边,我下意识一把抓住,说的却是:“等会分开跑。”

      司马弦哑着嗓音道:“孤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母老虎缓步逼近,公老虎也起身逼近,两只老虎大口一张,腥臭扑鼻。天地不应,我只求速死。

      一箭破空而来,正中母老虎眼睛。母老虎受惊嘶吼,公老虎扑将而来,司马弦拼尽力气,推着我躲开攻击,又是一箭恨准快,射进公老虎的脖子。

      两只老虎痛极而吼,一道身影丢下弓箭,翻身入场,派人撒网,将两虎缚住。

      苻灵喝道:“师约,你放肆!”

      师约跪在地上道:“陛下仁慈,且莫再杀生了。”

      苻坚大怒,挥手欲砍师约。我连忙喊道:“陛下且慢。这老虎吃人有何看头,草民突然心生一计,想为陛下演之。”

      苻灵来了兴趣道:“快演之,快演之。”

      我向师约耳语,师约吩咐屠夫上前,将两只老虎活剥,老虎皮丢在一旁,两只老虎鲜血淋漓,绕场狂奔,不时发出嘶吼,直到力竭而死。

      苻灵拍手称快,意犹未尽:“此乃妙计,此乃妙计。”

      苻灵返回长安城,猎场重回宁静。余众聚集,等待号命。

      司马弦瞧着我,神色些许古怪。

      我道:“这办法狠是狠些,却能救你我的命。要知对付暴君,就得顺着暴君心来。”可惜,想到的有些晚了。

      我摇着被扭伤的手腕又道:“这下你知道了苻灵的残暴,等我们安然返回南方,你可千万将此间种种见闻,如实说与丞相听。”

      司马弦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意:“褚参军历来爱见缝插针。”

      我牵强的勾勾嘴角:“这叫不浪费一兵一卒。你的一句话,比我们上三道书都管用。丞相若不相信,你就把身上伤口给他瞧瞧。父亲疼爱儿子,他必定为你,也要灭了前秦。温大将军北伐,不仅是为恢复家国,更为救黎民于水火。”

      司马弦若有所思道:“你觉得我父亲会听我的话……”

      我反问道:“难道不会?”

      司马弦仰头看天,笑的有的勉强:“你果然不知道孤是为何来的荆州。”

      我接口道:“为何?”

      司马弦扭头瞧我:“阿令,有时候孤是真不懂你,究竟是你太笨,还是太聪明,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司马弦想说什么,也不装模作样,于是道:“就像你说的,兼而有之。之前是笨的,现在聪明了点,知道多说也无益。”

      司马弦道:“你不多说,心却在做。有多少人只是嘴上逞能,心里却拐着弯的做坏事。孤之所以来荆州,正是父亲派我来的。”

      以前憋着不问,是知道还有机会听,可现在我怕再不问,就真的没机会听他说了。

      我道:“来做什么?”

      司马弦道:“来和温大将军谈谈心,通通气,看看他到底存了何心思。”

      我拧起眉头:“什么心思?”

      司马弦拍拍衣袖道:“看他到底想做忠臣,还是想做乱臣,是想做王茂,还是想做王处,是想做你祖父,还是想做你伯父?”

      国朝南渡,王氏帮助司马氏立国。

      王茂和王处是亲兄弟,王茂做了忠臣,衷心扶持司马氏,官拜相国。王处做了逆臣,对抗朝廷,最终落得株连三族的下场。

      他这是在怀疑温大将军对朝廷的衷心,但我又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朝堂那么多官员,丞相为何非得派你来?”

      司马弦当真露出笑意:“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褚时君。方才孤对你说的话,都是孤的心里话。朝堂的人,包括我父亲,说话清明,心却糊涂。温元在他眼里,在整个朝廷眼里,都一无是处,半点防心也无。他们不清楚,孤却清楚地很。温元有野心,否则不会不顾朝廷阻拦,擅自派兵伐蜀,不可能拒绝朝堂升职,反而降官退守。朝廷那帮没用的玄学诸人,以为每天提着拂尘,说两句清言,喝喝药酒,就能救国济世,简直愚蠢。从孤的身份来说,温元是司马家的劲敌,但是孤不得不佩服他,知道在乱世中何物最重要,军队和人才。若有一日北伐,除了他,孤找不到另一个人可堪替之。只是他异心太大,皇帝管不住他,朝堂无人对付的了他,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斐韶。阿令,若有一日温元真的选择了你伯父或王茂的旧路,你会怎么做?”

      我一时愣住了,半响才道:“你为何要针对疏结?”

      司马弦眉眼一动,道:“阿令心里明白斐疏结是什么样的人,表面平和淡然,心里的手段,千般万般,你何曾看透过?”

      你何曾看透过?

      他的话如重拳击身,我和斐韶自小长大,亲密无间,若说看透,的确是他看透的我。斐韶的眼眸,一如澄澈碧海,大海清明,却无波澜,细想可怕。

      当日伐蜀之计,确是斐韶最早提出的,也是他率先提议不待朝堂下令便出兵,论谋算,论胆识,我及不上他。

      当日对付车寅之计,密谋者,除了我,还有斐韶。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事温小将军也不知情,那就是当日围攻都安,导致四千将士无辜殒命之策,并不是我的提议。

      温大将军说那是他自己的主意,可看着身旁默然无语的斐韶,我曾怀疑过他。斐韶入温府比我早一年,比我更得温大将军信任,在筹谋手段之上,比我更干脆利落。

      顾倩初识斐韶之时,曾暗中对我说,他不太喜欢斐韶,因为此人太虚,虚的有些假,外方内圆,处事滴水不漏。后来或许是志趣相投,他才和斐韶走近,但除书法绘画外,皆避而不谈其他。

      斐韶之于我,偶尔我也会忘了他什么样的人,像风,看不见,却无处不在。或许对于旁人,惶惑更多,但对我来说,他不一样。

      因此我对司马弦道:“看透,看不透,有何区别?斐疏结依旧是斐疏结。”

      司马弦却道:“在你眼中,斐韶竟如此重要么?可若有一日,他帮着温元对抗朝廷,对抗司马氏,对抗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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