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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出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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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断暂告一段落,司马漆削爵罢官,下廷尉问罪,其余诸人依律处罚。温大将军整顿郡务,得空休闲,邀诸人武陵山下赏牡丹。
一场夜雨三分凉,早上出门天色尚晴,穿的有些单薄,暗自在花边发颤。大将军还未到,顾倩,罗澜同我闲话。
时已入秋,牡丹花期已过,入眼一片惨败。
顾倩问:“大将军这是何意?”
顾倩看我,罗澜笑而不语。
温大将军和萧安偕同入院,众人在阁中安坐,温琏同我坐一席。
温大将军先敬诸人杯酒,方才道:“诸位赏了半日牡丹,觉得如何?”
郝士治摸了把短胡子,直言道:“牡丹花残,无甚可看。”
温大将军朗笑道:“仲道的性子还是直来直去。”
郝士治道:“不爱说假话罢了。”
顾倩道:“大将军昨日邀约,属下还特意带了纸笔,以为南国牡丹非凡品,在秋日尚且盛放,想做一副秋日牡丹图,方才一看着实有些失望。”
温大将军道:“顾郎妙手,残花入墨,也是美景。”
顾倩叹道:“大将军这话倒是另一番妙解。”说罢丢下酒杯,转身跑了出去,温大将军也不见怪。
萧安道:“以前在下隐居山中,就曾听闻顾长庚乃画痴,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郝仲道博学、顾长庚善画,斐疏结书琴双绝,罗君章荆中琳琅,褚时君善于识鉴,且有多人,我尚不甚熟识。使君手下人才济济,我年岁已高,无德无能,忝居司马之位,心中甚是不安。”
温大将军道:“文婧此言差矣。当日你隐居东山,朝廷多次征召,你皆隐而不发,乃是无所效忠者。今日我幸得你帮扶在侧,他日谋图大业,你自可一展身手,如今便妄自菲薄,是何道理?”
萧安躬身道:“臣本无心功业,得遇使君赏识,臣无所他求,惟愿以死报效使君而已。”
温大将军眉开眼笑道:“这话方才对。”
牡丹园是私家园林,除供赏花外,也有聚会之用。此时各色佳肴端上,在此时间,温琏低声问道:“斐长史为何没来?”
我道:“他的堂妹婿王贤之的父亲,大圣王承之,不日前逝世,他前去吊丧,三日前走的,怕有七八日方会。”
温琏道:“萧安和王承之是旧识,为何不同去?”
我道:“大将军未允准。”
温琏道:“这是为何?”
温小将军不常连着问我这么多问题,想起生辰那夜他的话,我心里一软,连带声音也软。
他伸手拿了块糕点放在嘴里,一边缓嚼慢咽,一边听我说话。
我轻声道:“温小将军可曾去过洛阳?”
他摇摇头:“不曾。”
我道:“我去过。国朝南渡以前,洛阳乃是王城。每到夏日,牡丹花开,满城风光。院中牡丹残败,若您去过洛阳,就会知道,那一株株云外红,若在北地,曾是何样美艳无双。”
温琏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如今是秋天,再美的牡丹也会凋谢。”
我笑道:“牡丹有香,不甚浓烈,很是悠长。残花落尽处,身处北国,醉里依稀香入梦。南国处处,名花倾国,却无一株动人心。”
温琏脸色一变,道:“父亲想做尹深源。”
温琏偶尔死心眼,人却聪慧无边,一点便透。
我颔首道:“当日除掉车寅,就为这一日。三日前东阳传来消息,尹深源已死。温大将军命斐韶入京上书,请求北伐,怕是明天就到建康了,吊丧只是顺路。”
温琏目色流转,半响道:“平日褚参军和斐长史就是这样同父亲密谈的吗?一切都谈妥了,方才对我明说。”
难不成他又介怀了,我辩解道:“这次算不得欺瞒。”叹了口气,“在你父亲眼里,你还是个孩子。”
攻打都安那次也是,温大将军不想他上战场,怕他出事,我才锁了他。上阵杀敌是英雄,勾心斗角是谋士,我和他不一样。
温琏幽幽道:“在你眼里,也是。”
我被他噎住,无言。果然还是个孩子,心下失笑。
温大将军把气氛酝酿足够,问我牡丹花可好看,我把刚才对温小将军说的话,当着众人演讲一番,意思很明确,温大将军要北伐。
众人惊了,我没惊,温琏也没惊。
温大将军对着惊了的诸人,尤其是惊了的萧安,安抚一番,好生送了回去,要他们筹谋策划,各方准备起来,赶明朝堂准了旨,择个吉日出征。
第二日大早,刚进都督府后衙,只听阵阵喧嚣,破空而来,罗澜和郝士治各执拂尘,对坐席上,嗓门高拔,惊飞树鸟。
我好奇地凑过去,问顾倩道:“吵什么呢?”
顾倩看热闹不嫌事大:“吵多没意思啊,你们俩出去打一架。”然后笑着对我道:“郝士治赞成北伐,罗澜不赞成,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我道:“我还以为清早天气好,两位清谈呢。温大将军找我,我先告辞。吵出结果了,知会我一声。”
顾倩拉住我,掏出一块碎银拍桌上:“我赌罗澜。”
我也不落下风:“我赌郝长史。”
席上两人不约而同嘴角抽搐,我踏步走开,争吵之声愈大,直插云霄。
温大将军一身常服,在院里练剑,温琏陪同。旭日初起,红光漫天,父子二人对打,我便站在树下观望。
温大将军和温琏都不常用剑,剑太短,耍起来漂亮,战场上容易吃亏。温大将军攻势不强,贵在沉稳,温小将军胜在气势,剑招利落。
看不出胜负,只觉淋漓酣畅。
温大将军剑锋一抹,横在温琏脖颈上,温琏收剑抱拳:“儿子输了。”
温大将军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儿不善剑走偏锋。做人也是一样,一味板正,自然会输。”
温琏却道:“输则输矣,并不后悔。”
温大将军欣慰一笑:“是我温元的儿子。”将剑递给温琏去收,朝我走来,侍女递上手帕,温大将军边擦汗边道:“时君来了,等久了吧?”
我拱手道:“见过温大将军,温小将军,属下刚来,不久。”
温大将军叫人搬来席子,在树荫下坐了,温琏拱手告辞,被温大将军留下说话。温琏在对面坐下,刚打完一场,面色很是红润。
温大将军不避嫌,我只得如实道:“行装已经收拾完毕。大将军下令,我即刻动身。”
温琏不曾插话,安静的听着。
温大将军道:“疏结回来后你再出发。可要本府派人保护?”
我道:“这倒不用。轻装简行,不引人注目。”
温大将军道:“这次前去北地,任务不难,但路途凶险,务必注意安全。将信送到许护手里,你便返回荆州。”
温大将军又再三叮嘱,叫我这几日安心休息,政务自有旁人代理,我收信告辞,温琏也随同出门。他似乎对我此行并不感兴趣,转过回廊走了。
我慢悠悠地踱到前院,郝士治和罗澜终于吵完了,顾倩嬴了,我输钱回家。
斐韶比超过预算中早回两日,带来的消息却在温大将军预算之中:“朝堂驳回了北伐之请,同时征召温大将军入朝。”
温大将军上书辞谢,朝廷再三征召,仍旧不许。转眼到我出发的日子,萧安上交辞呈,三弟谢万逝世,前去奔丧。
这次温大将军挽留不得,只得准行。我骑马离开武陵城,那日秋雨泠泠,我复又想起彼时萧府宴会上,萧安格格不入的模样。
我曾对温大将军说过:“萧安如石,看似稳固。内方外圆,此处山陡,留他不住。”
萧安一去,果然再无归期。再次起复,任职吴兴太守,已是半月之后,我正准备渡江,踏上北国。
刚走上渡船,只听岸上呼喊,隐约是在喊我,我一转身,只见风沙中三马并驾,腾风而来,各有各的气势。
温琏知我远行,什么都没做,道声珍重了事。斐韶知我远行,醉乡楼请我喝酒,半路被人搅合了,搅合的人是司马弦。
船工道:“岸上三位郎君,您可认识?”
我能说不认识么,那么大声喊我名字,江对面的人都听的见。我无奈下船,问他们所来何干,追出几百里,难不成过江前还要喝杯送别酒。
我看向温琏小郎君,温琏小郎君道:“你不会武功,去前秦不安全,我来保护你。”
这是个偷跑的。
我看向斐韶大爷,斐韶大爷道:“温大将军有事派给我,我和你顺路。”
这是个说谎的。
我看向司马弦祖宗,司马弦祖宗道:“孤素爱游山玩水,无人作陪,心下寂寞。”
这是个胡闹的。
我对这偷跑的,说谎的,胡闹的道:“还请三位回去吧。”
偷跑的,说谎的,胡闹的一人一面挡住,只剩背后大江留给我,敢情我不答应,只能跳江。若这三个人待在一起,我还不如现在就跳江。
说跳我就跳,毫不含糊。
“褚令!”
谁喊的我不在乎了,我既幸福又纠结的沉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