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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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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芷晚上喝了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韩林。
他淡漠的神情,他绝情的声音,他握着阿芷的手......怎么都挥之不去,眼泪将枕头浸湿了大片,却似流不尽不一样。
不想这么哭下去了,周芷起来擦了擦脸,穿上衣服。衣裙都是天然蚕丝的,轻柔飘逸,样式简单素净,穿在身上有些宽松,周芷又将腰间系带紧了紧,看到旁边架子上的披风时,动作一顿。
她本以为这披风是白云深的,后来才知道是他故去母亲的,她知道了便想还给他,他却说她穿着很合适,定要她留着。
周芷摸了摸帽上的一圈白狐毛,想起夜晚寒凉,便拿起披上,推门走了出去。
周芷站在廊下看着旁边韩林的房间,门关着,也没有光亮从门缝中漏出来,应该是睡了。
周芷转身下了木阶,朝前面河边走去。
四周寂静,淡白微凉的月光下,只隐约能看清一些前路。
如果韩林再想不起她了怎么办,周芷边走边想,眼中又一阵酸涩。他是不是要和阿芷在一起了,那她怎么办呢?为什么他忘了,她却记着......
胡思乱想着,眼泪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落下来。
刚好走近河边,见前面站着高大挺拔的背影,矗立在月下河边,宛若天神。
周芷停下来,望着前面只有几步之遥的男人,却突然不敢靠近。
他怎么在这里?
前面站着夜色中远眺的男子,也不知刚刚在想什么,身后人靠近了才发觉。
转过身,看见月色朦胧中一个雪白的身影,是她?
她整个人拢在白雪般的狐裘中,颈边围着一圈白狐毛,微垂着头,颊边落着几缕碎发,眼睛似乎哭过,眸如水洗,在月光下莹莹发光。
周芷没想到在这儿看见他,低头死死咬着下唇,竭力忍着要夺眶而出的泪。
他转过来了,看到她了,但是什么也没说。
周芷泪眼朦胧,一时只觉得委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瞥见他手腕处露出的一截白色绷带......
是她咬的......
突然想起他后背还有她刺的剑伤,便嗫喏道:“你......你的伤......好些了吗?”
声音有些鼻音,她本来风寒还没好,刚刚又一直在哭,鼻子也有些堵了。
“嗯。”淡淡回了一句,便大步往回走去。
擦肩而过,冷风袭面,凉意渗骨。
纤睫猛颤,泪顷刻间爬满脸庞。
周芷就那样一直站在河边,望着河面不知哭了多久,最后浑浑噩噩回了房。
周芷这一觉又睡了两日。
她自那晚回房后便发起了高烧,自己却浑然不觉,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宿。
白云深来看周芷时,敲门没人应,进来后又见她闷在被子下面。上前叫她也不理,掀开被子一看,见她全身汗湿,不停发抖,伸手一探额头才发现她在发热。
周芷一直迷迷糊糊的昏睡,只偶尔感觉有人在给她喂水喂药。
她仿佛陷入了一个无穷的梦境,一会儿是韩林和她一起落下悬崖,一会儿是韩园里的亲密时光,后来又是她对自己一剑穿胸,许多画面交织在一起,最后一幕定格在他冷漠远去的背影......
那日清晨,她睁开濡湿的眼,看见的是白云深憔悴苍白的脸和他满眼的红血丝。
白云深说,她睡了两日,梦了两日,哭了两日,终于醒了。
她的病好了,他反而病了。照顾了她两日,她醒了之后,他反而开始咳嗽。
周芷担心地看着他,白云深浅浅一笑:“我没事,我自小体质就如此,动不动就咳嗽。”
周芷蹙眉道:“身体不好,还这么操心,你是傻瓜吗?”
白云深只看着她,淡笑不语。
周芷见他这样心里更难过,想着,他病了,便换她来照顾他吧。
白云深的师父,神医白鹤,昨日才回谷。
白云深和他师父不住在这里,这前面几排房子是给病人住的,有点像病房区,病房区后面才是神医的住所,也是一个天然竹木做的院子,但这院子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农家院子,倒有些像江南园林,只不过都是原木的,药房、木桥、竹林、水榭皆有。
周芷准备去见一见老神医,刚跟着白云深走到门边,突然蛊毒发作,钻心刺骨的疼骤然袭来。
周芷浑身发软,腿差点站不住软到,忙抬手撑在门边,满头冷汗,虚弱地喘着气。
白云深回头一看,就见周芷抚在门框边差点倒下,忙惊慌地过去扶她。
“是蛊毒发作,你扶我过去找韩林......就是屠天。”
周芷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起来。
白云深点头,也没有多问,拉过她一只手绕过自己的脖子,扶着她的腰向韩林房间走去。
她刚大病一场,正是体虚,这蛊毒来得突然又凶猛,周芷忍得极辛苦。
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屠天过去打开门时,便看见那个容颜绝丽的女子被搂在白云深怀里,脸色惨白,双眸紧闭,颊边碎发被汗水打湿。
屠天一怔。
听说她这两日病了,怎么病刚好,就这幅模样躺在一个男人怀中?果真是善变。
白云深见屠天这样挡在门口,忙道:“她蛊毒发作了,你快帮她解!”
原来是中毒......
“她毒发,我如何能解,你们不才是大夫吗?”屠天皱眉道,转身走到桌边。
白云深见屠天走进去,忙扶着周芷跟进去,放她坐在桌边凳子上坐下后便问:“周姑娘,解毒该如何做?”
周芷已经痛得意识模糊,软软地趴在桌子上,声音虚弱轻颤:“韩林的血......我要血......”
白云深和屠天都怔住。
还是白云深先回过神:“我去拿碗和刀,很快就回来,你等我。”
说完,白云深就快步跑了出去。
屠天看着白云深远去的背影,心道,想用他的血,问过他么。
屠天不再理会二人古怪行为,抬腿便欲往外走。
周芷见他要走,着急地一把抓过他的手:“你别走......我们身上有雌雄双蛊,性命相连......你走了......我们都活不成,真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她的手冰凉滑腻,将他的手攥得很紧,指尖颤抖,关节发白。
屠天本想让她放手,见她这样,却又说不出话。
“阿天,该换药了!”门外传来阿芷的笑声。
周芷望过去,看见阿芷正端着托盘愣愣站在门口,唇边的笑容僵在脸上,目光落在她拉着韩林的手上。
男人的手突然抽回。
周芷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指尖,苦笑,他们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
周芷突然疼的不能自已,全身又冷又痛,尤其胸口,胸腔内血气上涌,喉头腥甜,怎么咽都咽不下去,终于一口血呕出来!
“周姑娘!”白云深回来了。
阿芷也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周芷面色痛苦,秀眉拧得死紧!
白云深抱住她时,她也轻轻向他怀中缩去,“云深......好冷......我们回去吧......”
周芷牙齿打颤,吐字渐渐不清。
屠天见到这一幕,眉头忽皱。
白云深也怔了一瞬,她第一次这样叫他。
“芷若,坚持住......”心痛不已,白云深转首对屠天厉色道:“你自己割吧,把血滴这碗里。”
屠天没动,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们。
突然心脏抽痛起来,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攫住了他的呼吸,难道真的性命相连?
“你别忘了,是神医谷救的你,你就当报恩吧,按我说的做。”白云深第一次挟恩以报,也是第一次用这样冷的语气跟人说话,门外的阿芷震惊,她身后的神医白鹤更是震惊。
“你们二人确实都身中蛊毒,还请公子配合。”
白鹤的声音突然响起。
“师父!”白云深朝外看去,阿芷也惊讶地转身看着这位突然到来的神医。
白鹤颔首快走了进去,拿起桌上的刀,便在屠天的手掌上割了一刀。
他没有反抗,手一握在碗里滴了小半碗血。
阿芷忙过来给他止血包扎。
周芷还在呕血,手紧紧攥着白云深的衣袖,依然冷得发抖。
白云深一直在擦她唇边的血,向来温润如画的眉眼皲裂,只剩焦急和疼惜,灰黑的瞳孔黯淡失色,仿佛有泪蓄积。
周芷现在已经视死如归,不想解毒了,更不想去求韩林,大不了一死,免得受煎熬。
可是当那碗血端到她面前时,她便立即失去了神智,一嗅到熟悉的血腥气,便大口吞咽起来。顷刻将那碗里血喝地精光,还意犹未尽地伸出鲜红的舌头舔着唇瓣。眸中迷蒙懵懂,嘴角满足的勾起,宛如吃到糖的女童。
白云深看她失神良久,忙伸手轻怕了下她的脸颊。
“嗯......”怀中人如刚睡醒一般,发出娇憨迷惑的声音,迷糊地看向他,然后弯唇一笑,搂住他的脖子,唇贴向他的唇!
脑中似有什么炸开,白云深呆呆地看着向自己靠近的娇颜,胸口涌起一股灼热。
只是预想的一吻还未落下,周芷就被拉出了怀抱。
白鹤拉起周芷,又看了眼白云深没有沾到血的唇,松了口气。
“他二人血中都有蛊毒,误食一点便会身中剧毒,蛊毒玄妙,只怕我也一时难救。”
白云深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这蛊毒原来这么厉害。
屠天也看着周芷,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周芷这会儿才真正清醒,看了一眼一屋子的人,又看了眼那空碗。
她还是喝了他的血,蛊毒发作的剧痛已经荡然无存,仿佛从来没发生过。
阿芷已经站到韩林身边,白鹤也领着白云深出去了。
周芷看了一眼站在一起的两人,便也跟着白云深一起出去了。
白鹤知道周芷有话要问她,便没立即回药庐,而是去了周芷的房间。
白云深被他师父支出去了,周芷打量桌旁坐着的老神医,这位神医倒不是白发,而是花白的头发,一身白袍,跟普通老者没什么区别。
周芷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便问出心中疑惑:
“神医可帮韩林......我是说屠天,可帮他看过,他为何会失忆?”
白鹤点头,却突然面容严肃:“他失忆,是因为......他被金针封脑。”
“金针封脑?”
“不错。从百会、后顶、风池三大穴位,以内力打入三根金针,一段时间后,人便会失去记忆。金针封脑之术狠毒,被人传为邪门外道,渐渐失传。”
“那......那可有办法医治?”闻言,周芷顿时紧张起来。
“能否医治,能治到什么程度都看医者的医术。金针入脑已然对人的大脑造成损伤,如果取出时稍有不慎,便能致人瘫痪甚至死亡。”
这神医怎么卖起关子来了,那他是能治还是不能治啊。
白鹤见她有些焦急,却并没催促,便又接着道:“若是我取,自然可免其瘫痪或死亡。但是金针取出后,他......会变成一个傻子。”
“什么!”周芷一下站起来。
“金针已经存于他脑中两年,头部后来还受过大力碰撞,金针已然触动,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走火入魔发疯......即便他武功极高,意志非常人所能及,金针取出后,那些脑内损伤也会显现出来。”白鹤面露难色解释道,见她悲恸欲绝,又安慰道:“虽然会痴傻,但也不是不能恢复。我行医多年,发现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活死人也有醒过来的一日,即使是傻子也不一定不会有恢复正常的一日。”
医生都爱这么说,周芷只是越听越心凉,如坠冰窟,身上被层层寒意包裹。
突然想起他在大火中救她的时受的伤,果然......还是撞到了头才触动了金针吗,后来才会走火入魔发疯......
“以前的事不记得了是因为金针,那为何金针封脑后的记忆也没了......不记得我,却又记得阿芷的模样呢?”周芷想到这几日他对阿芷的温柔,对自己的冷漠,心中一痛。
“金针已动,他发疯后便记忆错乱了,至于,他为什么记得阿芷却不记得你,具体原因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他对阿芷印象深刻,也许是你触动了他的记忆引发头疼,所以排斥关于你的记忆,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白鹤摸了摸胡子,他救他们二人时就知道两人牵扯定然不浅,被雌雄同生蛊系于一命,又都身受重伤差点命丧一处。
不知道具体原因?周芷颓然跌坐椅上,明明都是她,他却偏偏记住另一个女人的脸,是要剜她的心吗。
泪盈于睫,清丽的小脸苍白失色:“那岂不是取不取出来都没有记忆?取针后还会变傻了,还是一样不记得,那还取出来干嘛!”
白鹤摇头沉吟道:“这也是金针封脑的狠毒之处。封锁他记忆的人极不想他恢复记忆,才用了这种方式斩断了后路。即使取出金针,脑部的损伤也至少会让他变成一个傻子。只是傻的程度不同,或是像个三岁孩童,或是像个七岁孩童。可若不取金针,金针既动,损伤扩大便会危及性命。我救他时,便已经为他施过针,暂时压制住他的头疼,若非如此,只怕他现在仍在发疯。倒时,即使没有头痛而死,也会走火入魔暴毙而亡......我这两日出谷采药,也是因为他。神医谷虽然有许多良药,罕见的草药也不少,但是他的情况确实麻烦。一来,日后我需每日帮他施针,二来他还需每日喝药稳住病况。即使这样......也只能暂时稳住,金针在他脑中一日,危险便多一分。”
周芷听得心惊肉跳:“那何不趁早取出金针?”
“取针需开颅,我还需做一些准备。另外,了解他大脑和身体的情况,还需些时间,他的身体也还需调理。等情况稳定后再取针,方为最佳。”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周芷渐渐冷静,只还是止不住身上发冷,面上一片冰凉,不知何时,她又流了满脸的泪,她以为她眼泪都哭干了。
“至少一个月以后。一个月以后,什么时候取针,就看你了。”
周芷听不懂他的意思,转头看过去,却发现他眸光徒然犀利如剑,冷冷寒光吓得她一颤。
“我要你......与深儿成婚,只要你与深儿成婚,我便为屠天取针。”
“什么?”周芷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得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
“你可能还不知道深儿的身份,他不仅是我徒弟,还是神医谷的谷主。”
白鹤直视着周芷凌冽冰冷的双眸,毫无退意:“你才到谷中数日,可能还没机会四处看看。神医谷中有半数人都是白发。他们的祖先三百年前来到这里,他们天生白毛,身体羸弱,寿数不长,甚至不能久沐阳光。他们因长相怪异而不被世人所容,便藏身此处,潜心修习医术,只盼有一日能治愈这世代相传的恶疾......”
周芷听得又是一惊,难道是白化病!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努力,翻遍医书,苦练医术,甚至尝尽百草,他们繁衍的后代,几乎都逃脱不了厄运,直到......谷中第一次进了外人。他们家乡惨遭洪涝,侥幸活下来的人漂到谷中,家乡和亲人没了,他们便在谷中住了下来,与谷中土著的“白毛人”繁衍生息。就这样,奇迹发生了。他们诞下的子嗣中,出现了黑发黑瞳的孩子,虽然这样的孩子不多,但是神医谷的人终于看见了希望。此后,神医谷不再拒绝外人的进入,可也不主动与外界联系,毕竟谷中大半的人仍是“白毛人”,仍然不被世人所容。后来,一艘遇难的商船来到这里,谷主医术超绝,救了一对商人夫妇,还保住了他们的孩子。”
周芷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那个孩子就是他了吧。
“这对夫妇在谷中住了下来,与谷主成了挚交好友。他们的孩子出生后,便请谷主给这个孩子取了个名字,用了谷主的姓氏,取名白鹤,还认谷主作义父。从此这个孩子便和谷主的孩子一起跟着谷主学医,他们渐渐长大成人,成了最好的朋友。后来谷主去世,年轻的少谷主成了谷主。少年白鹤医术得谷主真传,越来越精湛,不到三十岁便有了神医的称号,但是谷主的身体却越来越虚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苦练医术,不过是想能医治好谷主的病......可惜,他还未找到医治的方法,谷主就因病死了,只留下唯一的骨血——便是深儿......”
白鹤说到白云深,目光不由变得柔和,“深儿自小体弱,常常生病,他母亲又抑郁成疾,不能好好照顾他,便将他托付给我,拜我为师。不久,他母亲也去世了,当时深儿只有十岁,哪里受得了父母双亡这样的打击,当即便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深儿从小秉性温良,从没有过词严令色,对谁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只有我知道,他从十岁那年起,便没有真正开心过,这十几年来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直到救了你。我看他为你伤心难过,疾言厉色,甚至......不顾身子在你床前守了两天两夜......我便知道,这孩子中意你,若能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就威胁我,让我跟白云深在一起?”周芷难以置信,白云深对她的关心,她不是没察觉,只是没有深想,现在看来,倒是真的,可是怎么能因为他心疼自己的徒弟,就强迫别人呢!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我定会全力救治屠天。”
“医者仁心,我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周芷凌厉讽刺。
白鹤不为所动,沉默坐在位中。
“若我不答应呢,如果白云深知道一切都是你胁迫的,他会怎么想!”
被人拿婚姻这种事情威胁,周芷实在不能忍,当她不会反抗吗。
白鹤终于有了反应,但他只是抬头冷冷盯着她,什么话也没说。但她能从那眼神中读懂他的意思——若有人要伤害白云深,那这个人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韩林和她的性命都捏在这人手里,她拿什么斗?
周芷心里慌乱无措,呆呆坐在那儿许久不说话。
白鹤叹口气站起来道:“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考虑考虑吧,横竖,那个人也不记的你了,留得性命各自安好,不也挺好吗。”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各自安好?真得能吗?那人的身影就跟刻在脑海里了一样,怎么都抹不去,她爱他呀,她要怎么嫁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