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桃传》高糕崽

109、嫦娥

　　征战而归的后羿，正焦急的赶往妻子身边。

　　“她怎样了？”跨入宫门的后羿，急切的问陪在嫦娥身旁的小宫娥。

　　“近几日，好多了。”小宫娥答。

　　“好多了？如何个好法？”后羿问。

　　小宫娥略微的组织下语言，道：“比前几日好些，却又比不得更以往那般好。”

　　后羿迈步去寻妻子，示意小宫娥继续说下去。

　　“先前的时候，娘娘每日都极有活力，胃口也好，心思也活，还让我们寻来了她家乡祈福用的权杖。娘娘说想念母亲，大王虽在外征战，却心疼娘娘，一得了信儿，立刻遣人请了老夫人来。“小宫娥道。

　　“别说这些没用的奉承话，说重点。”后羿道。

　　“老夫人来了，瞧见娘娘过的好，甚是欣慰。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吵起来了。再后来，就是汇报给大王的那样，娘娘将自己锁在屋内，时而啼哭，时而打砸喊叫，不许任何人靠近。好在……”

　　二人已来到后院，后羿停下脚步，挥手示意宫娥住口。

　　此时已入秋，桂花虽未开满，却已有星星点点浮现，亦有若隐若现的花香，天蒙蒙黑，月挂在树顶，嫦娥手持权杖，正在树下起舞祝祷。

　　“老夫人说了什么？”后羿藏在连廊转角处，望着嫦娥，轻声询问宫娥。

　　“老夫人说……”小宫娥仔细回忆，道：“先是说，见到娘娘过的好，比什么都强。后又说，如今不比从前。”

　　听到这句，后羿机警的看向宫娥，似在思索这句话的深意。

　　“娘娘似乎很怀念以往的生活，老夫人劝娘娘，说回不去了，说大势所趋，还说，娘娘能嫁得良人，是最大的幸运。”宫娥道。

　　后羿的目光回到嫦娥身上：“老夫人真如此说？”

　　“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到的。”小宫娥答。

　　“她为此不高兴了？”后羿又问。

　　“没有。说这些时，娘娘还没有不高兴。之后，老夫人讲起了娘娘的兄长，说娘娘的兄长甚是孝顺，还借机劝娘娘，早些为大王生个王子。”

　　后羿脸上挂起笑容，甚至对老夫人升起一份感激之心。

　　“娘娘不愿意，就赶老夫人走，还说，老夫人不是她的母亲，是兄长的母亲。我见娘娘如此，便送走了老夫人，还宽慰了老夫人，让她不要难过。只是没想到，娘娘会因此把自己关在房内。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立刻遣人告知大王。”小宫娥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后羿道。

　　小宫娥又仔细回忆了下当日情景，肯定道：“娘娘同老夫人说了许多，我虽听不大懂，但能确定，就是老夫人劝娘娘生子后，娘娘才生气的。好在，这几日娘娘有些好转，不再一个人闷在屋内，也不再啼哭，但娘娘还是呆呆的，吃不下，睡不好，也不说话，这样下去，怎么能行？还好大王回来了，娘娘见到大王，肯定会开心起来的。”

　　“是我的过错，只知四处征战，忽略了她，她定是觉得委屈了。以后不会如此，此次出征，一切皆顺，今后，我会多留在她身旁，不用再聚少离多，害她思念成疾。”后羿道。

　　“那太好了，娘娘知道了，肯定会感动的。”小宫娥乐道。

　　月下美人，一曲舞毕，后羿遣退宫娥，走到妻子身旁，他并未刻意放轻脚步，但嫦娥并未回头，不知是抬头望月太过专注，还是懒得回头。

　　后羿揽住嫦娥的腰，接过她手中权杖，道：“我回来了，可有想我？”

　　嫦娥将权杖夺回，并未言语，继续望着天上明月。

　　夜色笼罩而来，随着天空一点点暗下，月光越发明亮。

　　“这次征战，大获全胜。从东海到弇山，皆是我们的领土。”后羿继续说道：“你可知弇山在何处？弇山的另一头，便是华胥神明所护佑的三危地。弇山这一头，是你我的领地，是你我护佑的天下。你我虽是凡人，可我们能如神明一般，护佑苍生。”

　　“你怎敢自比神明？你怎敢提护佑二字？从东海到弇山，你给多少国家带去了痛苦？你毁掉了多少族落？你依靠暴力和野蛮站到了权力之巅，你有什么资格提护佑二字？”嫦娥道。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看不得血腥征战。可你想想，即便我不主动出击，他人会停手吗？从九州之时，到如今三界，天下何曾太平？无外乎是从神明争斗变做了凡人征战。神明为了避免毁天灭地的征战，将凡人推入轮回，凡人深陷其中，却仍旧征战不止。我既有能力，自是要平息动荡。我率军征战，让一众国家信服，心甘听我号令，天下一统，此乃凡间大幸。”后羿道。

　　嫦娥看向后羿，月光下，这个征战四方的帝王，眼里闪烁着荣耀，英俊的面庞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更加分明。

　　“你总是这般自信，仿若你永远是对的，仿若他人的鲜血和眼泪都无关紧要。”嫦娥道。

　　“想要实现心中理想，牺牲是必不可少的。这一次的流血，这一次的伤痛，换来的是长长久久的太平，长长久久的欢乐。这些牺牲是值得的。”后羿道。

　　嫦娥冷笑：“长久的太平？我没有看到，我看到的是你的贪婪和野心。说的那般伟大，那般崇高，不过是欲望作祟罢了。”

　　“那又如何？我有欲望，亦有满足欲望的能力。”后羿拉起嫦娥的手，道：“无论是崇高的理想，还是自私的野心，如今，我已如愿。现在，我只想和你并肩，站在高位。”

　　“我不愿意。”嫦娥道。

　　“你愿意，你是我的妻子，你是这片领土的王后，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后羿道。

　　“我连不愿意的自由都没有，谈何愿意？”嫦娥道。

　　后羿低头沉思，片刻后，他开口道：“你该听你母亲的。”

　　嫦娥道：“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不了解你自己，你还不成熟。”后羿耐心劝道：“等你成为了母亲，你便会明白。”

　　“真是可笑！我如何想，我如何抉择，自是有我做主。你剥夺我选择的自由，还要做出一副大义的样子，来指责我，教导我。真是荒谬至极！我只听闻，先做好自己，再选择成为母亲，从未听闻过，成为母亲，是为了了解自己。若一个女子不够成熟，若一个女子连自己都不了解，那她成为母亲，是件可悲的事，她的孩子亦是可怜的。”嫦娥道。

　　“嫦娥，我知道你心内不快，但你相信我，我们要个孩子，有了孩子，有了属于我们两个的孩子，你便会明白这一切，便能理解这一切。”后羿道。

　　“明白什么？明白我只是一个帝王身旁的美丽装饰，明白我只是为他人诞下香火的工具，明白我不再是我，而只是他人的妻子，他人的母亲？”嫦娥道。

　　“你为何要将自己困在那些古怪的想法里？嫦娥，这世间想要伴我身旁的女子，多不胜数。可我只爱你，我只想你站在我身旁，我只想和你拥有我们的孩子。”后羿道。

　　“在我的部族，孩子是属于母亲的。为他人生下孩子，是绝不会发生的事。你若想要孩子，大可以去寻那些以为你生子而感到荣耀的女子。同我多言，只是浪费时间。”嫦娥道。

　　“你的部族已经没有了。嫦娥，你是我的妻子，是这片领土的王后，为我诞下子嗣，是你的责任。”后羿忍不住提高声音，他努力压制着心内的怒火。

　　“休想！”嫦娥坚定的答：“肚子长在我身上，我想如何，便是如何。由不得他人做主。”

　　“为什么？”后羿带着不解，大声质问：“你为何要如此固执？你的丈夫，是拉开神弓，射下金乌，助三界走出酷暑之人。连天上的神明，都夸赞我一声英雄。你有何不满？有何不愿？”

　　“天上地下都奉你为英雄，可在我眼里，你就是头禽兽。是你害我家破国亡，是你剥夺了我的自由，是你将我从一个人变成了你的所有物。”嫦娥道。

　　“你既然执迷不悟？那我只好提醒你，就像你方才所说，你如何选择，愿不愿意，由不得你。”后羿道。

　　“真是可怜！”嫦娥道。

　　“什么？”后羿问。

　　“我笑你可怜，你以为你能掌控一切吗？我告诉你，我的□□绝不会生出歧视我的生命，我的血肉不能变成刺向我的尖刀。”嫦娥道。

　　后羿的心被一句句的拒绝切成碎片，他感觉有一团火燃烧在脑海之中，使他随时处于失控的边缘，他转身想要离去，想要让彼此冷静。在走出几步后，愤怒变做了伤心，他回过头来，带着几分卑微，轻声问：“我们成为夫妻这么久，我对你的爱，竟不能打动你一丝吗？”

　　“你根本就不懂爱，你不过是在享受征服的快乐。爱只会在平等中存在，你对我的那些宠，和对一只需要你庇护的宠物何异？”嫦娥答。

　　月光下，二人对望，站在桂树下的嫦娥如以往一样美丽，亦如以往一样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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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一
　　如果我完全没有强迫你，并使你处于完全自由的状态，你却依然选择了我为你预设的道路，那就是我开始运用权力之时。——《福柯：关键概念》狄安娜泰勒
　　参考二
　　我的□□不能生出歧视我的性别，我的血肉不能变成刺向我的刀尖。
　　如果我□□诞生的世界压迫我，那我就不让这个世界诞生。——韩国女性权益倡导者 郑舒妍
　　参考三
　　性别统治的出现，意味着统治本身的出现。——《浮出历史地表》戴锦华 孟悦
　　参考四
　　女人，她只是生养了一个贬低自己的生物而已。——《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上野千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