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一道伤口还未愈合,老天又给沈卿语送来一刀。男性家属不得探望后宫女眷,只能托家里的女眷代为传话。沈家的任务就落到了新过门的大嫂的身上,大哥沈栋虽然莽撞,大嫂却很沉稳,每隔一段时间可以见到一次是件舒心的事。可这次大嫂带来的却是父亲重病的消息,大哥和人打架斗殴结果两败俱伤,把父亲气的一病不起。大嫂同时还告诉沈卿语,迟迟不肯嫁人的穆夕桐终于决定嫁了,新郎是二哥沈梁,为了给父亲的病冲喜已于几天前拜堂成亲了。
虽然觉得哪不对劲,但一直如大山一般屹立在那让人心安的父亲轰然倒下,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沈卿语脑中炸响,令她无法平静。怔怔地站了半天,满面的眼泪也无暇去拭一拭。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想办法出去,见上父亲一面。皇上那是走不通了,这时候如果有人能通融,那应该就是三妃了,看上去和颜悦色的很好说话。只盼望三妃之一良心发现,在不惊动圣上的前提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出去。
可挨个陈情磕头,泪流的再多,声音再哽咽,三妃都三口一词,你家还有其他人吗?有两个哥哥?你哥哥们会把你父亲照料好的,你回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对吗?再不见一面也许就不在人世了?人哪那么容易就死了。进了这个宫就别总想着出去了,宫规森严,我们也不好坏了规矩。大胆,你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我们省亲是皇上的恩赐,你以为你是谁,也配和我们相比。不公平?这世间又哪里来的公平?来人,掌嘴。想出去?躺着的人才能出去。平日所见的温婉大度贤良全都不见了,如面具一般被撕碎,露出一张狰狞而真实的面孔。不但不愿帮忙,连一句同情安慰的话都没有。
细思过往种种,三妃都是有阅历的,城府极深,即便新人得宠也不会造成威胁,皇帝的身体状况大家都心知肚明,喜欢谁也不太可能有实际行动,有实际行动也不太可能有有效的结果,有有效的结果也太小了。所以新人得宠,这些老资历们犯不着和她置气,争一时得失,她反倒会成为她们要拉拢的对象。皇后也是老资历,她却敢那么嚣张,因为她是一人独大。而如今却是三足鼎立,她们彼此才是对手。皇后在时三妃们安分守己只因明知不是对手,现在对手们旗鼓相当,看到了新的希望,自己当然跃跃欲试。皇子在身边的,自当竭力表现,皇子在外述职的,连夜召回好竭力表现。这才是这派莺飞草长春景图的真相。原以为乌云过后就是晴天,可就在沈卿语张扬个性、尽情做自己的时候,在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别人都渴望的东西的时候,已然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如今三妃终于得到个顺理成章的机会可以挫挫她的锐气、泄泄自己的妒火,当然要严苛对待。
见沈卿语成日郁郁寡欢,只知魂不守舍地来回踱步,芸若告诉她有宫人贿赂送水公公偷溜出宫的。虽然风险极大,走投无路的她也只能试试。可送水公公却说干系极大不敢冒险,宫里少个宫人没人会注意,少个才人很容易被发现。芸若又说,七殿下对小主很有心,要不找他想想法子。沈卿语不是没有想过,可他的好她已无以为报,更不要说再给他添麻烦。况且黎洛的生母贵妃早逝,如今他在宫中也不算说得上话的,任谁摆出规矩来压他也只能让他陷入尴尬。
沈卿语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父亲教自己习武时的画面,他逐年苍老的容颜和日渐花白的头发。父亲虽然不善言辞,却用自己最大的能力为她撑起了一片天空。而她只能在这里默默祈祷他的病可以好起来,形同困兽,无能为力,人生中第一次尝到什么叫作度日如年。
当沈卿语在三个月后怀着忐忑的心情去见大嫂时,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和一身素白已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想出宫的心情更加强烈,却自知无计可施,只能在内心里不断地啃噬自己,无用可悲。她生命中头一次体会到了,皇上描述过的那种崩溃:“不断在脑子里盘旋,怎么挥都挥不去,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
沈卿语所有的自信消耗殆尽了。
当屋外下起了瓢泼大雨,沈卿语忍不住走了出去,也许是想惩罚自己以减轻痛楚,也许是想借着雨水的冰冷,由皮肤向内逐渐渗入,最好将她的心冻得麻木,这样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迎着风,闭上眼。人为什么要活着,来于尘埃又归于尘埃,生命消失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还活着,可为什么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沈卿语记得芸若也冲了过来,哭着喊着要拖她回屋,她只是面无表情地一直站着。芸若喊来了其他人帮忙,终于把她架了回去。沈卿语以前经常在雨中玩耍,从未因此生病。这回大概是心中郁郁,所以回屋后只记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脑胀,一会儿如坠冰渊、一会儿如入丹炉,脑袋稍微一动便觉天旋地转,她还清晰地听见芸若带着哭腔的叠声呢喃:“小主,不要有事啊,不要有事”。待她终于努力地睁开眼睛,看清了芸若梨花带雨的面容,以及来往忙碌的众人,却半丝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眼前如同上演着一出默剧。想要从如此困境中挣脱,却分毫动弹不得。用力至极后,终于缓缓闭上眼睛,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卧床二十天后沈卿语终于完全康复,其实她觉得自己早就可以下床走动,可芸若仍坚持着让她卧床静养,以免落下病根。沈卿语只觉在床上待得都要发狂了,浑身肌肉酸痛,骨头上像有万千蚂蚁在啃噬,芸若非但不理会,反而把她盯得更紧了。于是乎终于趁芸若去煎药,沈卿语将自己的双脚重新放回了地面,在站起来行走的一刹那,感觉双腿像拴了秤砣一般。明明身上没有任何负重,可之后走出的每一步都很费力。原来长久不使用双腿是这样的感觉。
当芸若进来惊讶地看见站在地上的沈卿语时,她故作轻松地摊开双手:“看,我说了没事吧。我现在最想干的事情就是舒舒服服地沐浴一番。”
芸若自知拗不过她,便去准备热水。
躺在床上的这段时间只能擦身,再次浸泡在清水中的感觉真舒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觉得不管有什么缺憾,活着就是一件幸事,可父亲却……
芸若本在一旁絮絮叨叨要沈卿语爱惜自己,见她表情凝重,便也不说话了。
当沈卿语从浴盆中站起来的那一刻,眼前忽然一黑。
再睁开眼,已然躺在床上,让沈卿语有一种自己根本没有起来过的错觉。但摸摸自己的头发,湿漉漉的,又确信起来沐浴不是在做梦。
芸若在床边瞪大眼睛关切地望着她:“小主刚才沐浴后又晕过去了,你知道吗?”
沈卿语点点头,只是不确信双眼这一闭一睁之间意味着多严重的事情:“我晕过去了多长时间?”
“也就一小会儿,还是躺着继续休养吧。”
“就一小会儿,没事的,可能长时间没泡热水,不习惯而已。我浑身的肉都散架了,再不正常生活,整个人都要废掉了。”沈卿语安慰着芸若,其实心里也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在之后她的身体日渐正常,再没有出现过任何不适。
一天,芸若边摆着碗筷边掩不住唇角的笑意,沈卿语好奇地问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