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衣》花好好

4、疫鬼1

　　人间生人许多，阳气大多时候都在盈满的状态，不过在一些特别的时间或者日子则会发生逆转，阴气大盛而阳气不足。

　　比如这样的雨天。

　　抓娃娃机总是被放在电玩城靠外的地方，此时正响着欢快的音乐，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高瘦青年旁边放着一盒游戏币，脚边立着一把关上的油纸伞。

　　他漂亮的丹凤眼专注地注视着抓娃娃的金属爪子，舌头一转，将嘴里含着的棒棒糖推去了脸颊的另一边。青年五官精致的几乎无可挑剔，生生将旁边贴着的一个当红小生的精修海报都比了下去，偏偏表情十分冷淡，配上嘴巴里的棒棒糖和粉红色的抓娃娃机，给人一种云间谪仙坐在马路边大排档吃烧烤的感觉。

　　然而长得好看是真的一点水分都没有。

　　这时候旁边站着的几个女孩子已经悄悄拿出了手机，几分钟之前离开的一个女孩更是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自己的通讯软件，点进了一个叫做“柠檬精保护协会”的群，开始疯狂打字。

　　【我的后宫辣么多：我屮艸芔茻！这边看到一个超级帅的小哥哥啊！！！！！此生无憾！】

　　想了想，又加了一个表情增加可信度。

　　【我的后宫辣么多：笑容逐渐变态.jpg】

　　这句话如同在刚烧开的热油上加了一滴油，群里瞬间沸腾了起来。千呼万唤之中，女孩点了点发送图片，却在手机相册打开的时候愣住了。

　　“咦，相片呢？我照了好几张啊。”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又外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表情迷茫了一瞬。

　　手机的提示音让她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突然闹腾起来的群，疑惑地摸了摸下巴：“我刚才在干嘛来着？”

　　而在电玩城那围着男人的女孩们，不多久也逐渐散开了，好几个离开的时候神情都有些恍惚，而那人却还是木着一张脸，执着地操作着抓娃娃机。

　　抓着娃娃的机器爪子慢慢升起，这次下面真挂着一个胖乎乎的海豹玩偶，那人表情虽然依然没有变化，瞳孔却是微微放大了一些。

　　眼看着机器爪子就要升到最高点，突然一个微微弱弱的小声音从旁边响起：“先生……”

　　恰巧这时爪子一颤，小海豹掉回了机器里。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一旁的“小女孩”看着青年面无表情地把目光从机器挪到她身上，似乎被他这么一看给吓到了，小身子抖了抖。

　　它看起来四五岁的年纪，头发有些自然卷，像个真人版的洋娃娃。此刻那大大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小小的鼻头也开始发红，然而豆眉下那双水汪汪眼睛却是没有眼白的，那漆黑的瞳仁本应是死气沉沉的，现在也许是因为眼泪和委屈的小表情，竟然让人觉得有些诡异的软趴趴的可爱。

　　“您已经出来很久了。”看着青年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娃娃机上，它斟酌着小声说。

　　“今天是雨天，无碍。”他又丢了两个硬币进投币口，伴着机器放出来的与这场景并不搭配的欢乐音乐开始了新的一轮游戏。

　　半个小时后。

　　盒子里的硬币只剩下最后四个，而目前收获的玩偶数量为零。

　　此时整个电玩城都沉浸在一种令人背脊发凉的阴冷之中，而青年的周围则更是重灾区，连带着之前还时不时停下来围观的女孩子们都不见了踪影。

　　机器爪子又动了起来，执着地向那海豹娃娃移动过去。可惜落爪的位置并不准确，眼看就要抓了个空，那小海豹突然一滚，把自己稳稳送进了机械爪之中。而爪子到顶的一瞬间一如既往地一松，奇怪的事情却突然出现了，只见那海豹玩偶像是被看不见的绳子绑在了机械爪子上一样，并没有往下掉，甚至还把那爪子又往上顶起来了一小段，就这么晃晃悠悠地掉到了礼物出口，安静地等待被人抱走。

　　徘徊不去的冷气一下子消散了大半，青年瞥了瞥一旁有些战战兢兢的黑眼“小女孩”：“多事。”

　　“主，主人还在馆中等着大人，还，还请大人……”

　　青年蹲下身把娃娃取了出来，又拿起旁边静立着的纸伞，纸伞慢慢打开，那阴阳二字又重见天日，这时恰巧两个学生打扮的小男孩正巧穿过拐角迎面走来，却是径直走过了青年身边。

　　“咦，我刚才看这里站个人来着。”

　　“什么人？看错了吧。”

　　“是吗？欸？你看有人竟然剩了两个币耶，简直lucky啊！”

　　“刚好，街机那边去，solo起走！”

　　两个男孩兴冲冲地往里跑，这边青年咬碎嘴里最后剩的那点棒棒糖。

　　“走吧。”

　　朱砂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站了两节课，等惩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午休了，雨也已经停了下来。

　　她中午并不“回家”吃饭，奶奶和养父母的遗产都交给了名义上的小姨“暂时保管”，她每天会带些前一天的剩饭来学校，而今天当她回到教室，那装着不太美味的午饭的铝饭盒已经被人翻了出来，丢弃在垃圾桶里。

　　她沉默着把饭盒捡了出来，就听后排几个还没离开的男生大声笑道：“朱砂，你怎么喜欢捡垃圾啊？垃圾捡垃圾吗？”

　　“我这还有你等一下啊。”

　　“哎，我也有我也有。”

　　话音刚落，捏成一团的草稿纸，食物包装袋，甚至用过的纸巾就被丢了过来，一本破旧的练习册更是刚好砸上她脑袋，又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哎呀，手滑了。”

　　他们好像把欺负朱砂当做一种有趣的班集体活动，如果不参与进去，似乎就成了不合群的那一个，发展到后来，就是一次又一次伤害的升级。

　　不过他们都还是“孩子”，能有多坏的心呢？。他们并不在意，甚至连身为“大人”的老师们，也都不会多置一词——这不过是这个年纪的学生交流的方式罢了。

　　朱砂并没有回应他们，拿着饭盒走出了教室。

　　从早上开始，她就头疼的厉害，伴随着嗡嗡的低频耳鸣声，偶尔参夹着如同幻听一样的零碎说话的声音。突然，一阵扑扑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中，那是鸟类振翅特有的声音。她条件反射一般抬头，表情却立刻被失望所取代。

　　一只灰喜鹊灵巧地落在旁边的树枝上，它甚至连颜色大小都和小黑不一样。

　　“嘻嘻。”

　　朱砂刚关上水龙头，耳边响起一声尖细的笑声，不知道是不是耳鸣的原因，这声音显得十分奇怪，像是从被压扁的胸腔里挤出来的一样。她愣了一下，眼前一花，明明还是一样的景物，却变得陌生而压抑，如同老胶片映出的破旧电影画面。

　　又来了，那如同加上滤镜一般的感觉。

　　还不等朱砂考虑是不是自己又开始做梦的时候，抬头却无意间看到那停在树上的灰喜鹊，她愣了一下。

　　它身后突然了一个一个大红色，类似气球的东西，似乎是拴在了了它的身上，甚至随着小喜鹊的动作左右摇曳了一下，在这突然暗淡下色彩的世界里，实在是过分怪异了。

　　“嘻嘻。”

　　又是那个笑声。

　　朱砂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而到后来这种惊恐的情绪甚至压过了别的感官，而她耳边也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

　　剧烈变化的情绪似乎吓到了枝头上的灰喜鹊，它扑着翅膀飞了起来。而等朱砂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追着它跑到学校外面的街道上了，而那只带着红气球的灰喜鹊更是早就不见踪影，她却定在了原地，惊讶地张大了眼，一时间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此时在朱砂能看到的世界中，“人”的存在感几乎已经被淡化地融入了背景，更是显出了那几个行人突兀的“与众不同”。

　　他们的身后都跟着一个红色的“气球”。

　　而在这好像褪了色的世界里，只有气球的色彩是明亮又醒目的，朱砂却莫名觉得它们更像是一个个危险万分的警示信号。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而那刺耳的尖笑声又响了起来。

　　“嘭”！

　　离朱砂不远的一个中年男人身后的气球突然爆炸了开来，无数黄绿色的东西从那气球中被释放出来，好像有生命一样，争先恐后地涌进了那男人的身体，直到全部都被完全地吸收进去。

　　紧接着，从那男人的口中伸出一只手掌来，一个不过膝盖那么高皱皱巴巴类似人型的生物，就那么从他的嘴里，一点一点地爬了出来。最后出来的，则是一个红色的灯笼，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气球一样。

　　“嘻嘻。”

　　那东西有个和身体一样大小的脑袋，铃铛大小的眼睛是鲜红的颜色，全身裹满了黄绿色的粘液。它笑的时候，露出了满嘴锯齿状的尖牙，而混入了牙齿摩擦的声音，让这笑声让人更加烦躁焦虑。

　　紧接着，这并不讨人喜欢的东西对着他宝贝的红灯笼吹了一口气，就见那灯笼晃晃悠悠地贴近了男人旁边的那人，而它自己则爬到中年男人的肩膀上，抱紧了他的脑袋，甚至伸出一根细长带刺的舌头，在那男人鼻梁上舔了又舔。

　　那人却好像毫无知觉一般，依然笑着和旁边的朋友聊天。

　　而这奇怪的生物，绿色的粘液就和之前的灯笼一样，颜色是那么的鲜明亮丽，反而让朱砂只觉得恶心异常，连带着胃也跟着抽搐起来，终于再也无法忍耐的扶住旁边的一棵树，吐了出来。然而吐出来的全部都是胃酸，混合着这混乱的情况，反而让她更加难受。

　　又咳嗽了好一阵，朱砂才抬起头，却无意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

　　那是个举着奇怪纸伞的男人。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力量抓扯着她，将她整个人从一个无边的幻境之中推了出来。

　　朱砂怔愣了一下。

　　再眨眼，这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色彩，声音，人群，景色，这个世界还是它应有的样子。

　　旁边那中年男人和他的朋友应该是看到她刚才的情况，厌恶地皱了皱眉，绕着她走开了。朱砂看着他们的背影，整个人都还有些懵。

　　她好像突然从另一个梦之中醒来。

　　不过这一次她知道，梦境早就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