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艺术家》谓何人

1、第一章

　　上午八点半，李宛青睁开了眼睛。

　　厚密的窗帘遮住了阳光，李宛青拉开一线想看看天气，外面是灿烂天光，照进李宛青猫一样的瞳仁，清凌凌地点亮了晶状体，琥珀的光晕在睫毛下流转。

　　天气这样好，好像没有理由不起床。

　　昨晚又打游戏到深夜，熬夜让她疲倦不堪，腰肢酸软，好像刚长途跋涉八百里。
　　正好。李宛青想着，赤脚踩上冰凉的地板，对自己说:郝思嘉的庄园被毁掉之后，她每天早晨醒来也很累。

　　母亲不在家里，李宛青就懒得穿上睡衣。裸着年轻漂亮的身体在镜子前欣赏了半天，目光从脖颈磨蹭到腰肢，再往下修长的腿，丰润的肌肤和清瘦的亭亭的骨，没忍住凑到镜子上亲了一口。
　　她简直爱死自己了。

　　然后是洗漱。
　　洗干净的没染烫过的长发手感温软，李宛青对镜描了眉，顾盼神飞，她很满意自己的眼中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像是有星星一样。她现在的大体路线是元气少女型，这幅眉眼让她占了很大便宜。
　　一想到今天要做的大事，李宛青又期待得战栗起来。

　　九点半，李宛青从后门走进教室，台上讲课的老师顿了一下，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讲下去。
　　高三的时间宝贵，老师不忍心为了一个李宛青浪费全班同学的时间。

　　李宛青溜到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桌面摆着一瓶酸奶，桌箱里塞着一张字条。李宛青扫了一眼，发现是一封不知道谁写的情书。她没心情看，把字条揉成一团丢进远处的垃圾桶。
　　三分球。

　　李宛青在心里为自己欢呼，然后袖子包过掌心，开始拧酸奶的瓶盖——只是抓紧，没有用力去拧。
　　同桌乔立眼睛还看着黑板，手已经习惯性地拿过李宛青“拧不开”的酸奶，轻松打开后还给了李宛青。
　　“谢谢。”李宛青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把音量控制在乔立刚好能听到的程度。
　　“嗯。”乔立还是眼也没眨——他是好学生，要认真听讲的。

　　“你怎么又迟到啊？”后座男生往前凑了凑，问。

　　“起迟了啊。”李宛青漫不经心地说，“这是第几节课了？班主任来了吗？”

　　后座男生嗤笑:“醒醒，班主任是第一节课，早就上完了。”

　　他的同桌冷静接话:“你死定了。”

　　“哈？”李宛青拧起眉头，旋即放松下来，“不慌。我妈没给我打电话，班主任没告状。”

　　她喝了一口酸奶，舔了舔嘴角，笑着眯起了眼睛。

　　“你又熬夜打游戏？”乔立突然低声问。

　　乔立学习好，是班长，也是老师寄予厚望的好苗子。他身旁常年没人坐得住，只有一个李宛青留了整整一学期——李宛青努力了一学期，两人才熟络起来，但搭话还是极偶尔。

　　“是呀，熬夜上分来着。”李宛青没心没肺得理所当然，又惊奇地大呼小叫:“你语文课也记笔记？……还记得这么好？！”

　　她正凑在他身旁，脸干干净净的，天然动人。乔立瞥见李宛青“天上居然下红雨了”的表情，没注意到自己正勾起了嘴角。

　　“你以为谁都是你啊？”乔立有点刻薄地道。

　　李宛青立刻坐正身子，闹小脾气式地鼓了鼓脸，不再说话。

　　乔立看了一眼李宛青，马上皱了皱眉——她又趴下了。

　　合眼的李宛青乖巧恬静，睫毛遮住了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鼻尖挺翘，鼻头圆润，纷乱黑发下的脸颊透露出稚气。乔立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想起来李宛青的确是比同学都小了一年的。
　　乔立突然为李宛青的不学无术找到了借口。

　　她年纪还小嘛，坐不住也正常的。

　　李宛青很快发出小猫睡着一样的声音，好像在做什么甜梦。

　　下课铃响起来，李宛青擦了擦嘴角坐正，睁着眼睛茫然了十几秒，突然跳起来。

　　“最后一节课了。”乔立提醒道。

　　“我知道啊。”李宛青看都没看他，马上转身，声音已经甜得谄媚，“嘉兴，带没带火？”

　　“你是吃打火机的吗？第十八个了，姐姐！”后座男生立刻哀号，但还是乖乖地掏出打火机递到李宛青已经摊开的手心。

　　“我不吃打火机，但我是卖打火机的，从你这儿进货。”李宛青接过打火机秒变严肃脸，一本正经道。
　　乔立抬头刚想说什么，李宛青已经像一只花蝴蝶一样扑闪着隐形的翅膀飞出了教室。

　　学校里开着几间超市，老板们不约而同地把二楼改成了棋牌室，每个班后几排的学生每天就泡在这里，小社会一样。
　　李宛青跑上二楼，熟练地点起一支烟。她从初二就开始抽烟了，烟雾缭绕中他们很快认出了她，争先恐后的“六哥好”声中，李宛青嘻嘻哈哈地应答着，轻而易举地在喧闹着和她打招呼的人群中找出了一个罗飒。

　　“才来啊。”罗飒懒洋洋地挪了一下，给李宛青让出了一个位置，“打牌么？我手气正背，你快来给我垫底。”

　　李宛青冷笑一声:“我，阳城赌圣。”

　　“哦豁？”罗飒挑挑眉，把手里的牌塞给李宛青，钱包往桌边一拍，“这样，赢了咱俩对半分，输了算我的……”

　　男生顿了顿，说:“你轻点输。”

　　李宛青高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垂眸一看手里的牌，一筹莫展。

　　“对三。”方怡城甩出两张牌。

　　李宛青愁眉苦脸，捏着手里一张红桃四。

　　“不要。”

　　几个男生都忍着笑，方怡城打出最后一张黑桃七，李宛青又输一局。

　　罗飒也忍笑。他钱包已经快输空了，但他这人向来是千金难买爷高兴，看着李宛青输到心浮气躁也是一种乐趣。

　　李宛青把手里的红桃四一摔，恨恨磨牙:“你们几个故意的吧？”

　　“输钱的又不是你，是人家罗飒。”方怡城笑嘻嘻的。

　　“我输的不是钱，是我赌圣的名誉！”李宛青为自己的名誉而战。

　　“拉倒吧，石头剪刀布都能输出600多的人，还赌圣……”齐锦州跟着吐槽。

　　“我x！”李宛青怒骂一句脏话，拍桌子就要打人，罗飒赶紧把她拉住，一手摸头顺毛，一边给人使眼色。

　　方怡城接到眼色，心领神会——姑奶奶已经输急了，再惹下去倒霉的是他们，赶紧见好就收还能保留一丝颜面。

　　“诶诶诶，再来一局，再来一局。”方怡城赶紧哄，麻利地收牌洗牌。他是赌局高手，不动声色地动了手脚，把好牌都发给了李宛青。

　　于是接下来几局，李姑奶奶赢得心满意足。

　　发牌间隙方怡城对罗飒挤眼邀功，罗飒抽着烟，眯起眼睛懒洋洋地笑笑。

　　哄李宛青开心很简单。

　　罗飒心满意足的，体会到了一种掌控的快感。
　　李宛青垂着眼睛笑出一口小白牙，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反光，于是她看起来也像是真心实意的开心。

　　午饭干脆是在学校里吃，打牌打到日落西山，李宛青接到花店的电话提前撤退，放学时捧了一束红如火的玫瑰站在了校门口。

　　来来往往的学生们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目光汇聚处她光彩熠熠。阳城出美女，李宛青绝不是最美的一个，但她一定是最明白“惊艳”的一个。

　　她提前回家是换了条白裙子，黑鸦鸦的长发披散着，盛夏傍晚，金红色夕阳光落在李宛青身上，勾勒出挺拔的小腿，和山川湖海般的眉眼盈盈。

　　白裙黑发红玫瑰，浪漫啊。

　　看热闹的渐渐多了，把校门口围住，像是打架闹事。校长也站了旁边笑眯眯地围观，他旁边的教导主任皱着眉。保安从门卫室出来想呵斥闹事的群众，却在看到校长的时候噤了声。

　　“这是等谁呢？”周遭有人议论纷纷。

　　“李宛青啊，你说等谁。”

　　“……姜陵城？”有人猜测。

　　周围很吵，闻声赶来看热闹的罗飒锁起了眉头，莫名其妙地心烦，他身边的方怡城脸色却不太好。

　　“坏事儿了。”方怡城说。

　　“怎么了？”罗飒问。

　　方怡城面色慌乱，“姜陵城……他刚交了女朋友啊。”

　　“哎，来了来了！”有人小声说。

　　李宛青眼睛亮了亮，嘴角未语先笑地露出小酒窝，她望向正走来的少年，满眼的笑意和期待，亮闪闪的像是盛了星星。

　　随即她的笑容僵住了。

　　“握草，什么鬼？”身边有人忍不住惊呼。

　　姜陵城在离李宛青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他身上蒸腾着刚打完球的热气，神情是不知所措。
　　因为他手里正牵着一个女孩子。

　　及肩的发，微圆的脸。她不如李宛青美，但是轻而易举地赢过了李宛青。

　　李宛青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三人分成两组僵持住了，白裙女孩执拗地站在校服情侣对面，挺直了纤细的背和天鹅般的脖颈，残阳如血，她的背影壮烈得像要牺牲。

　　已经准备好起哄的围观群众无措地静了下来，他们看着李宛青，她仍背对着他们。

　　她是不是哭了？

　　人人都知道李宛青喜欢了姜陵城三年，人人都知道他俩般配……其实是李宛青生拉硬凑出来的般配。
　　姜陵城喜欢什么，李宛青就学什么。从篮球到吉他，李宛青右踝的韧带拉伤就是因为篮球，高二李宛青的物理考了学年第一名，老师都啧啧称叹。

　　人人都以为他们一定会在一起，烈女怕缠郎，性别互换竟然不是同样的道理吗？

　　全场哗然，有李宛青平时关系好些的小姐妹已经开始对姜陵城牵着的女孩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李宛青却还是立在原地没动作。

　　方怡城低声骂了一句，罗飒心里不舒服极了，正要上前救场，白裙子女孩突然动了。

　　她拆开花束，包装纸扔在地上，还带着水珠的玫瑰花有九十九朵，多得她几乎抱不住。李宛青一手抱着花，从中抽出一支，递给了身边人。

　　“祝你开心。”她微笑着说。

　　“谢、谢谢……”男生受宠若惊地接下。

　　李宛青也不看他，又拿出一支，递给了另一个人。

　　“祝你幸福。”

　　玫瑰花被乔立接过，男生修长的手指捏住花枝，他垂眸看着李宛青。

　　“……别太难过。”

　　李宛青睫毛垂了垂，挡住自己没有多少悲伤的眼睛，然后“嗯”了一声。

　　一大束很快分走了一半，李宛青才走到姜陵城和他女朋友面前，仔细地看了看女孩。

　　温柔胆小，除了微胖之外，真像梅兰妮啊。李宛青觉得这个演员很好，心满意足。

　　女孩黑眼睛怯怯的，她听过李宛青的赫赫威名，对她有惧怕。
　　李宛青冲她笑了笑，注意到姜陵城几乎同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祝你俩……”李宛青递出一枝玫瑰，挑了挑眉，“百年好合。”
　　姜陵城接过花，道了句谢，李宛青也没看他俩的反应，转身就走。

　　“不送我一支吗？”校长笑眯眯地叫住李宛青。
　　“当然。”李宛青从剩余的花束里抽出一支，大大方方地递给了校长。
　　“马上毕业了。”校长说，“合个影吧？”
　　“好啊。”李宛青掏出手机，人群中扫了一眼，“哎，罗飒！”
　　罗飒没拿着花，脸色有点阴沉地走过来。

　　“干嘛？”

　　李宛青把手机递给他。
　　“拍个照嘛。”女孩笑嘻嘻地央求。

　　罗飒对她这个样子没办法拒绝的。
　　于是咔嚓，黑西装的校长和白裙子的女孩这一刻的微笑留了下来。

　　回家的路上，罗飒心情不爽。

　　连方怡城都拿了一支玫瑰，咬在齿间冲他嘚瑟，李宛青却没给他。

　　两个人并肩走着，走得慢，路就显得很长。

　　玫瑰还剩几支，被李宛青拿在手里，随着步子一前一后地晃。

　　“他俩是前天在一起的，”罗飒想了想，决定还是刺李宛青一下——总得让她疼一疼，才能长记性，“姜陵城追的她。”

　　李宛青茫然地抬抬头:“啊？”
　　半晌后，又委委屈屈地道了一声:“喔。”

　　罗飒对她这个反应有点不满意。

　　“甘心吗？”罗飒问。

　　李宛青沉默了一会，说话声含在嗓子里，含含糊糊地吐出来。

　　“还好啦……本来也知道他不喜欢我。”李宛青的声音听着有些沮丧。

　　罗飒恨铁不成钢。

　　两人走进小区，罗飒住在李宛青家楼上，他正要上楼。

　　“啊那个。”李宛青期期艾艾地叫住他，然后递出了手里的玫瑰，颤巍巍地举在半空，“……送给你吧。”

　　罗飒沉默了一下。

　　玫瑰有四支。而李宛青原本打算送姜陵城九十九支的……所以，李宛青对他，只有对姜陵城的差不多百分之四么？

　　虽然收到了玫瑰，罗飒却更不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