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峻》尔等云

1、王峻

　　那是一个冷清的早冬，沉寂的北方小城早已灰突突一片，就连挺拔松柏也是水泥一样的颜色。那一天，是王峻表姐孩子的满月酒。两个因婚姻而结和的大家族都因为新生命的诞生而喜气洋洋，王峻也不例外。新生命的诞生是让人感动的，王峻真心为表姐感到高兴，酒桌上也比平时应酬多喝了几杯。
　　席间交谈的间隙，王峻随意的环顾了一下周围几桌，却意外的和邻桌的一个年轻男子对上了眼神，那人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冲王峻笑了一下。王峻心里一突，也冲对方回了一个笑容，然后避开了视线，伸手去夹菜。
　　人的第一印象是神奇的，只一眼，那人干净整洁的衣着、冰冷镜片后文质彬彬的脸庞还有那友好的一笑就深深的印在了王峻的脑海里。之后的酒席上，王峻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同桌亲戚聊着天，余光却一直瞟着隔壁桌。他瞥见那人好像和坐在旁边的表姐夫说了些什么，然后抬手指向了自己这桌。王峻心里一惊，抬眼一看，发现表姐夫看了他一眼，笑着向那人说了些什么。王峻心下了然，应该是对方在和表姐夫打听自己是谁吧。表姐和孩子在家里休息没来，王峻想了想，顺口问了一下同桌的姨夫：“姨夫，我姐夫旁边坐着的是谁啊？之前没见过。”姨夫哈哈一笑，答道：“那是你姐夫的弟弟，叫林涧，名牌大学毕业，现在在x公司上班呢，有前途。人家对象也有了，估计过两年就结婚了，倒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啥时候带一个回来呀？”王峻听了只能尴尬一笑：“姨夫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那单位，平时也碰不到合适的呀，等年后稍微闲下来再说吧。”说着就赶紧另起了个话头岔开了话题。王峻想，原来，他有女朋友了呀。
　　x公司他知道，在当地还算有名，正好王峻下班稍绕一点路就能经过。自那天之后，王峻也不知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下班时常常绕一点路去x公司，不过却从不停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想要干什么。
　　年前，天气已经非常冷了，路边的树和街灯也被红灯笼装饰了起来，看上去反而比初冬时热闹了不少。王峻下班后习惯性的走上了那条远路，不过这天，他在x公司的附近第一次碰见了林涧。对方看上去心情不错，抬手和王峻打了个招呼：“这不是王峻嘛？我没记错吧？真巧，在这儿碰到了，我叫林涧，是林峋的弟弟，满月酒上咱们见过，还记得吧？”林峋是王峻姐夫的名字。
　　王峻没想到林涧还记得自己，还主动和自己打招呼，急忙答到：“当然记得，那天你就坐在姐夫旁边对吧。我在XX那边上班，下班路过这里，真是巧啊。”其实巧不巧，只有各自知道了。两人得知有一段路同路后，便一路边走边聊，自然而然的聊到了即将到来的春节。小时候过年肯定是要跟着父母到处拜年的，不过现在长大了，两人都没结婚，家里也不怎么管了，加上都对走亲戚有点厌烦，于是就约着过年期间一起出来玩。自然而然的，在那个微信还没出世的年代，两人互相留了手机号码，准备到时候再联系。
　　王峻回到家后，总觉得不可思议，对于自己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林涧表现的太熟络了，他看起来也不像很自来熟的人呀。王峻随手拿起手机，突然想起来对方是有女朋友的，和自己这个孤家寡人不一样，那为什么过年还要约自己呢？犹豫了一下，王峻还是给林涧发了一条短信：“我听说你有女朋友呀，过年不用陪女朋友吗？”对方的回复很快：“她要在家和父母接待拜年的，我们还没订婚我不合适去，等订婚了就得一起去拜年见亲戚什么的了。”王峻没忍住多问了一句：“订婚时间定了吗？”林涧的回复依旧很快：“定了，过年五一。就在之前大哥满月酒的那家酒店，不过不准备大办了，结婚再搞的热闹点。”王峻有点后悔自己多问了一句，编辑短信送上祝福后匆匆结束了对话。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在过年后王峻和林涧就迅速的熟络了起来，关系也越来越好。两人的单位相距不远，常常约着一起去吃饭什么的，俨然一对一密友。越是相处，王峻越觉得林涧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明明人长的斯文，气质也斯文，偏偏说气话来掷地有声，给整个人平添了一种爽朗的感觉。王峻觉得自己可能喜欢上林涧了。他从未听林涧提起过他的同事或朋友，大概多是泛泛之交吧，本以为以他的性格朋友会很多，这样看来却似乎并不是很喜欢交际的样子。
　　在得知对方比他大一岁后，王峻索性把对林涧的称呼改成了林哥，随着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勾肩搭背之类的肢体动作也越来越多了。而林涧也不排斥这些，偶尔还会搂一下王峻的腰之类的。有时林涧的动作和眼神会让王峻忍不住心跳加速，他想，他从未见过林涧和其他人有这样的互动，那…林涧和他的未婚妻又是怎样相处的呢？
　　那时，已经是第二年的冬天了，一月底，马上又要过年了，王峻和林涧相识已经快一年了。期间林涧已经和女朋友订婚了，然而这位未婚妻虽然在两人的短信中出现频率颇高，但是在两人见面时，却一次也未被提起过。王峻自然不想去提，而林涧为什么不提王峻也不想深究。他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想到这里，王峻给林涧发了一条短信：“林哥，你结婚的日子定了吗？今年过年是不是要去拜年啦？”林涧的回复速度还是一样的快：“原本定在年前的，不过她的奶奶不久前刚没，今年办不成了，估计要推到明年一月后。”看到回复，王峻为自己一瞬间的开心感到羞耻，像是为了补偿一样又回了一条短信：“那嫂子很难过吧？最近是不是要多陪陪她？”“她是姥姥带大的，和奶奶没什么感情。”这句类似反驳的回答让王峻无法回复，又看了一遍对话，索性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林涧也再没有发来联络。
　　这年过年，两人没有见面，也没有再联系。
　　无论王峻心里如何纠结，时间还是在一如既往的流逝，几乎转眼就到了春天。假期结束后，他和林涧的关系依旧很好，之前那段互相没有联系的时间好像只是因为过年期间大家都很忙而已——尽管王峻还是和去年一样，实际上没什么事干。
　　王峻工作的地方每天需要留一个人值班，说是值班，但其实只是在公司住一晚，所以每间办公室都配了一张小床，供值班的人睡觉。这一天轮到王峻值班，下班后他收到了林涧的短信，约他去吃饭。王峻回复说：“咱要不明天吧，今天我值班，要住单位，懒得跑了。”这次林涧的回复过了五六分钟才过来：“你那让外人进吗？你还没吃饭吧，要不我打包点东西去你那一起吃？”看到回复，王峻有点惊讶，林涧一直在避免入侵他的个人生活，更别说主动提出来他的单位了。王峻一边提醒自己不要多想，一边快速回复：“当然可以啊，我去和保安大哥说一声，你到了告诉我，我下楼接你。”回复后，王峻就向门口的保安室走去。其他人值班时也会有人叫朋友过来陪值，保安大哥随意问了几句就同意了。王峻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旁边便利店买了点东西才回到办公室，边玩手机自带的小游戏边等着林涧的短信。
　　等林涧到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他面露歉色，道了个歉，说：“不好意思啊，那家店人有点多，等久了吧？”王峻看林涧一手提着打包好的烧烤，一手提着两听啤酒，笑到：“也没等多久，林哥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想吃烧烤的？”林涧也笑了：“难道是心有灵犀？”两人把吃的放在桌上，一人拿听啤酒吃了起来。这顿饭边聊边吃，直到十点多才结束。吃完后，林涧靠在窗边，让出桌子。王峻快速将桌上的垃圾收到了垃圾桶里，抬头看见林涧靠着窗台就忍不住说道：“现在是春天，风最大的时候，又刚喝了酒，林哥你不要在窗户那靠着了，这窗户不隔风，小心吹着。”林涧却看着他笑，随意答道：“没事，就喝了点啤酒，再说也没多冷。”“那就把窗帘拉上，就没那么吹了。”说着，王峻就走到窗边，伸手探过林涧去拉窗帘，另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撑到了林涧身侧的窗台上，像是环抱住了林涧一样。
　　好像是为了方便王峻拉窗帘一样，林涧站直了身，离开了窗台。这样一来，窗帘是拉上了，但是窗前的两人却几乎贴在了一起。王峻把手收了回来，脚却没动，而林涧依旧在看着他笑。王峻觉得喉咙发干，低低的叫了一声：“哥……”林涧没说话，却将手轻轻搭在了王峻腰部稍下的胯骨的位置。王峻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仿佛炸开了一朵烟花，忍不住向前吻住了林涧的唇，感觉到对方的回应后，王峻暗暗想到，还好之前去了趟便利店。在王峻把手按在林涧皮带上时，他停下了动作抬眼问面前的人：“哥，你确定吗？”林涧没有说话，微笑着吻了吻他，然后自己解开了皮带。之后，压抑多时的情绪不可抑制的爆发了，整个过程可用疯狂来形容。
　　之后王峻回想起这天，印象最深的除了彼此激烈的动作以外，就是林涧自始至终带着的浅浅微笑了。一切平静下来后，王峻靠在小床床边看着林涧扣上皮带，想说些什么：“林哥……”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林涧打断了：“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儿睡吧。”说完就拿起外套走了出去，将王峻一个人关在了办公室里。王峻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让他再待一会儿之类的话，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能说什么。
　　自那以后，林涧的态度依旧和之前一样，两人平时依旧像一对密友，只不过在暗中多了身体的交集。王峻不知道该如何定位两人的关系，也不敢去问林涧是怎么想的，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在双方的默许中持续了下来。那年的夏天和秋天，尽管心底一直惶恐不安，但王峻还是觉得自己是快乐的。他不去想两人间的关系，不去想林涧的未婚妻和逐渐逼近的婚期，不去想这样的关系会持续到何时，他像只鸵鸟一样，告诉自己一切安好，然后把头埋在了沙子里迎来了新一年的冬天。
　　和气温一样，王峻和林涧的关系也在这个冬天慢慢变冷。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争吵或不和，只是慢慢的关系变淡了而已。王峻这才发现，最初被林涧热情相待的自己确实是特例，那个人何止不喜交际，他简直是把人不着痕迹推开的天才。而被他友好的推离的人，之前可能是他的同事，而现在，却是王峻。林涧似乎一样的热情，两人关系似乎依旧很好，但是见面和联系的频率却飞速下降，当王峻察觉到时，两人的联系已经很少了。王峻想去询问林涧为什么，但他没有立场，之前供他躲藏的沙丘轰然崩塌，其实，他知道原因。
　　转眼间，离新一年的过年只有两个月了。这一天，他接到了林涧的电话。林涧说，他工作忙起来了，之后就不要见面了吧；他还说，他要换手机号了，但是只字没提新的号码是多少；最后他说，这段时间受你关照了，谢谢。虽然没有任何分别的话语，但是王峻知道，这就是结束了，林涧要去结婚了。两人相处时，彼此都默契的没有在家里提起对方，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很熟，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不再相熟了。第二天林涧换了号码后，王峻就再也联系不到他了，虽然他还会在下班时习惯性的走过林涧公司的门口，但是却再也没有碰到过他。
　　过年时，表姐一家带着孩子前来拜年，王峻从寒暄中得到了林涧已经结婚的消息。他们这类人里结了婚还在外面乱搞的人不少，然而林涧却没有，他选择了对他的妻子和家庭负责。王峻觉得自己应该是爱着林涧的，要不然为什么在现在的立场上还觉得林涧好呢，果然爱让人盲目。王峻有点想哭，但却又哭不出来，他反复的去回想林涧和自己在一起时的样子，越想越模糊，仿佛隔了毛玻璃一样看不清楚。他原本觉得自己是很了解林涧的，可是现在，他不确定了。这段关系从开始时就隐隐注定了结局，王峻也没什么看不开的，他觉得自己很丢人，结束了一段错误的关系却因此感到难受，实在太不爷们儿了。只是，毕竟前前后后相处了两年时光，也喜欢了两年，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怎么可能因为觉得丢人就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