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悟兰因》颦颦无泪

1、第一次舞台上流泪

　　这天是新年假期后的第一场大戏，听说来了不少戏曲名家，还有省里领导，所以剧团上下从早晨开始就忙成一团。闫书卿和吴宝梁是开场，而大轴是资深戏曲名家余沛华和夏如砚两位前辈，书卿很重视这次演出，早饭她就吃了一个包子，午饭吃了一点水果，她常说“饱吹饿唱”，这么多年她一直这么过来的。跟其他青衣相比，她有些过于清瘦，吴宝梁常常用前辈的口吻命令她多吃，要不然撑不起戏服，六岁的差距经常让吴宝梁以前辈自居，每当这时闫书卿就会把嘴一抿，不服气地一瞪。
　　按照惯例，主演们在里间的化妆间，戏曲演员不管多大的角儿，一般都会自己上装。而勒头发，戴头饰则需要专业的师傅来完成。
　　闫书卿，吴宝梁还有四五个演员共用一个化妆间，里面工作人员出出进进，闫吴二人无心关心其他，都对着镜子仔细描画眉眼，两个人时不时对对戏词。这出《四郎探母-坐宫》他们已经一起唱了很多回，但是戏大过天，戏曲演员在上台之前总会一遍一遍地练习，这样才能在台上将戏词和剧情完美呈现。可能是刚过完新年，领导要求不要唱太过于颓丧的选段，所以节目单上基本都是像这种轻松愉快的戏段，书卿扮的铁镜公主和宝梁扮的杨四郎总是能引得台下叫好声一片。
　　闫书卿刚把头上的贴片贴上一半，听到外间一阵热闹的声音，她从镜子里看到几个工作人员和小演员拥着一个戴墨镜的女人进来了，还抱着一个小孩。
　　“吴老师，嫂子来探班了！”一个小演员尖着嗓子喊道。
　　吴宝梁连忙放下手里的毛笔，又抓过书卿面前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起身迎了上去。原来是吴宝梁的妻子夏千玉抱着两岁多的儿子初麟来后台。
　　这是闫书卿第二次看到夏千玉，上一次还是在四年前吴宝梁的婚礼上。夏千玉是夏如砚老师的远房侄女，说起来夏老师还是吴宝梁夫妇的红娘。夏小姐从小在国外留学，整个人都很洋气，她原本对传统戏曲并不感兴趣，但是为了跟吴宝梁在一起，她投其所好，现在也成了半个戏迷了。
　　夏千玉的到来让化妆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大家纷纷过来打招呼，不单单是为了她是吴宝梁的爱人，更是因为她是夏老师的侄女。闫书卿也站起来轻轻说了声“你好”。打完招呼书卿又坐下继续化妆，她从镜子里看到吴宝梁抱着孩子亲了又亲，夏千玉的手搭在吴宝梁的胳膊上，两人一起逗着孩子。
　　忽然吴宝梁转头看到了镜子里书卿的眼睛，两人眼神刚刚碰上，书卿就马上低头画起了眉，宝梁也赶紧转回头，脸上马上堆满笑意继续拿着一个道具逗孩子。夏千玉待了一会儿就说化妆间太乱，说带孩子去看看夏老师。她出去也带走了屋里的人来人往，小小化妆间顿时又恢复了往常的有序。闫书卿化好妆戴好发饰，戴上耳机开始听戏。她用余光看到吴宝梁站在那正在让工作人员穿戏服。今天他穿的是杨四郎经典的红色戏服，配上帽子上的长长的翎子英朗又帅气。
　　两人装扮完毕，吴宝梁走过来正好看到书卿头饰的流苏挂在了头发上，他伸手想帮她拿下来，没想到书卿条件反射似的“啪”地打开他的手。这一下不仅吴宝梁愣在原地，连一旁的化妆师董师傅也吓了一跳。她连忙走上来整理好书卿的头发。董师傅已经在剧团工作了二十多年，她笑着说“还有几分钟上场了，不要带着情绪啊。”
　　吴宝梁看了一眼镜子里闫书卿板着的脸和微微发红的眼圈，想说点什么，但是来不及了，剧场里的广播已经响起来“演出马上开始，请大家将手机调至静音”。吴宝梁轻叹了一声走向舞台口，他回头看见闫书卿也整理衣冠跟上来了。
　　闫书卿从十六岁登台，到如今正好十二年一个轮回，从刚开始地方剧团的龙套到国家级别舞台上的大青衣，她的专业能力从未被质疑。从11岁开始学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她是长辈眼里最能吃苦的孩子。京剧演员在台上表演，为的就是台下一声声叫好，而在台上失误也会被叫倒好，这可能会成为戏曲演员的“黑历史”，她从登台以来还没被叫过倒好。
　　舞台上锣鼓声响起，吴宝梁扮演的杨四郎先登场，按照剧情，他先是在那哀叹无法回到故国。书卿站在舞台侧边看到吴宝梁身长玉立唱着熟悉的戏文，台下观众掌声叫好声一阵一阵。过去六年间种种涌上心头。
　　书卿款款登台，拖着长音叫了一声“驸马”。戏台上公主和驸马正如戏文里写的“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戏里铁镜公主怕杨四郎探母一去不回还，杨四郎于是跪在地上对天发誓，如果不遵守诺言，就“黄沙盖脸，尸骨不全”。吴宝梁高喊一句“公主啊”，单膝跪在地上。这一句，让书卿失了神，她突然感觉眼底一热，两行眼泪涌出。后面自己还有两句没唱，她赶紧将身体悄悄扭转，不让灯光直接照在脸上，尽管她努力调整不让声音有异样，但吴宝梁还是看到书卿脸上的泪痕。
　　两人唱完携手鞠躬，台下一片叫好。夏千玉坐在第一排举着手机录下了这一幕，台上两人谢幕之后，她起身向后台走去。
　　吴宝梁和闫书卿回到化妆间，工作人员围上来为二人脱戏服，拆头饰和卸妆。吴宝梁从镜子里看了一眼书卿，轻轻问道：“刚才怎么了？”
　　书卿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夏千玉。她走进来拿起手机让吴宝梁看她刚刚录的视频。“宝梁，今天很成功，我姑妈刚才还夸你了”，她欢快地说。
　　“初麟呢？”吴宝梁问。
　　夏千玉没抬头，说初麟困了，让保姆先带走了。
　　书卿卸好妆，跟夏千玉笑着打声招呼，然后离开了化妆间。看着她单薄清瘦的背影，吴宝梁皱了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