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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是真三同人,所以细节就不要太认真了

      陆伯言是个很好看的人。他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第一次见面是在孙府。外面的太阳明亮晃人,他坐在阴暗的室内,看到衣袂翩飞,卷帙琳琅,白净清秀的少年站在牛乳一样白色的光线里,眉眼灵动,神态严峻。手边的茶芬芳馥郁,他眯起了眼睛。
      少年侃侃而谈天下大势。有理有据,但明显带着底气不足的意思。额前垂下的一缕刘海末梢荡来荡去,几乎让人以为会触碰到睫毛。并不是十分黑,透着浅浅的栗色。
      像是小时候养着玩的猫。也是栗色的毛,警觉又灵巧地盯着他,稍有异动就亮出尖利的爪牙来。孙权露出笑容,叫什么名字来着,小花还是阿花……
      这个笑容在陆逊眼中高深莫测。他轻轻在心里敲了敲钟,思索是不是哪里触动了这位年少得势的主公。于是孙权看到他不自觉地拧了眉,嘴唇抿出略显凌厉但是单薄的角度。
      他谈得很好,于是就留了下来。
      人的好看有许多种,有的会引起敬畏,有的会引起征服欲。陆逊的好看太过平淡。让人觉得舒服,但是记不住。再一次见面也许是赤壁之战后,也许不是。总之他没有印象了。
      从几欲投降亡国到力挫曹魏大军,他像是从高崖坠下再在途中忽然被伸出的老树枝丫挂住。需要一口老酒压惊再坐到房顶吹吹暖风,心境才能缓下来。船上只有舱顶。黄昏时分很僻静,他默默地披了衣服走出去,靴子在甲板上敲出空寂的足音。前几日喷溅的血已经擦干净了,烧坏的痕迹却还在。风潇潇穿过江面,微凉舒适。等再稳定一点,就组织大规模的修整吧。
      他原本以为是独自一人,所以沿扶梯爬上去的时候他愣了愣。
      坐在那里的陆逊也愣了愣,起身想行礼。带着弧度的龟背状舱顶让他脚下一滑。孙权忍住笑看他红了脸,摆手表示算了,“不必多礼。”
      陆逊也不再客气,又坐下来。
      他想说些什么,发现自己忘了他怎么称呼,小花还是阿花……他终于笑出声。
      “主公?”陆逊探寻地向他抬起头,“……这一场赢得真漂亮。” 他的眼睛在暮色里显现出漆黑的光泽,映着远处的云蒸霞蔚还有他的影子。孙权看到自己的轮廓。一瞬间的错愕。
      他回答,“嗯,是很漂亮。”
      “他们一定要喝酒,所以我躲到这里来了……主公呢?”他又急忙补充,“我知道主公酒量是很好的。”
      孙权想了想,“我只是来吹吹风。”
      陆逊不再说话,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他说,“估计他们的酒已经喝光了,我也该回去了……”
      孙权看着他小心翼翼爬下去。在夕阳的余烬里勾勒出一道金边。第二天议事的时候他瞥见了他,悄悄问,“那是谁?”
      周瑜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陆逊伯言。赤壁之战突击中的右前锋。”
      他这才想起有那么回事。身影劈斩入阵,双刃抛撒出腥血,熊熊火焰中看不清明,只有赤红的衣袂高高扬起。
      的确是他。
      “主公,惜才是成事之本。”
      他点头。
      陆逊坐在长桌末端不显眼的一个位置,并没有发现这边的议论与他有关,十指交叠轻靠在桌沿,这样的姿势对一位少年来说未免有些娇气。刘海还是那样晃了下来。视线似乎固定在某一点。孙权偷偷打量着,发现他在观察自己的手。
      距离太远看不到细节,片刻,他叹了口气,回复武将在这种场合通常具有的机警而灵敏的状态。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是在看着自己的虎口和掌缘。少年在尚未平息的疼痛中诧异地眨眼,额头汗津津的,“嗯,那次?我只是在研究新长出来的茧。”
      “新长出来?”
      少年点头,说,“其实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以前……都是花拳绣腿而已。”
      “公瑾敢任命你为右前锋还真是险棋一着。”
      “他不知道……他以为我身经百战。”少年疲倦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其实我不是。而且确实没有人可以了。”
      当时情势很危急,他也是记得的。片刻,他说,“你害怕吗。”
      这并不是一个问题,他也没有准备收到回答。末将万死不辞之类的话听太多。可是陆逊说,“怕的。”
      他转过头去,正对上他漆黑的眼瞳,“有一根箭簇直接擦过我的脸勾出了血……我现在想起来还会从梦里吓醒。”
      他在沉默中替他把被子稍微拉高。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我身后就是东吴的沃野,所以只能不停地斩,斩,斩。不停往前。到后来手磨出了血都没有感觉了。”他笑笑,“我还哭了,还好当时火光太高,没有人发现。不然要被笑死了。”
      从前方来的战报是右锋势头迅猛,将士骁勇。孙权闷笑,同时拉过他的手探触。现在已经布满了坚硬的茧,还有细小的伤疤。
      陆逊跟着笑了,顺从地摊开手。
      “现在呢?还怕么?”
      他淡淡地回答,“现在还是怕的。”又补充,“不过不会哭了。”
      他顿了顿,然后顺着探触的姿势压住了他。啃咬与吮吸沿脖颈的弧线下滑,感觉到他的战栗和些微抗拒。扯住头发向后拉制止他想要在肩上咬下的动作。陆逊的头发没有看起来那么柔软,相反,非常滑顺而硬。指甲在背上的肌肉划下,某种程度上他并不是个多么温柔的情人。小腿虚弱搭在他的腰上。开始用力地动作,掐着他的下颌逼着他与自己直视。
      这种时候他的目光总是很复杂。眼睫颤动如蝶翼。
      最后他如愿得到了他的眼泪和哀求。
      陆逊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同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种关系开始得不可捉摸。周瑜的棺柩送回来停放在灵堂里。廊檐挂着白色的灯笼,在乍起的寒风中摇摇欲坠。他知道最后还是只剩下他一人了。光线忽明忽暗,就在一个转角处他看到了陆逊。
      他开始并没有认出他。陆逊也穿着白色的丧服,显得脸色近乎透明的荏弱。像某些鬼狐仙怪故事里的过场,他心里掠过一丝惊惧,仿佛群鸦投下阴影,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嘲笑自己。
      “主公。”陆逊的声音很平静。周瑜对他很好。从很早开始就有力荐的意思,让他从默默无闻到崭露头角,在许多场合都力排众议地保护着他。
      孙权点头示意。他在他的眼瞳中清晰地看到了寂静的悲伤。
      那是不可言说的感情,像是透明的雾气漫漫涌过冬季的森林,在枝叶蔓延间缭绕成经年不去的记忆。
      陆逊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他还会在,只是继续往前走。
      就在他们错身的一刻,灯笼熄了。
      先是头顶的一盏剧烈地抖动,视线骤然昏暗。风太大,卷起落叶萧瑟作响呼啦啦刮过庭院的空隙,就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世界被黑色吞没了。
      他感觉得到他动作一滞。黑暗带来最原始的恐惧和无望感。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握住了他的手臂。
      陆逊轻轻一抖,试图抽回,他用力握得更紧。他吃痛地轻哼一声。
      “主公?……”
      接下来的话语来不及说出口。亲吻唐突甚至有些粗暴,犬齿抵上干燥的嘴唇。隔挡开他的反抗,手腕用力扼住反剪到身后,膝盖紧压住。呼吸开始紊乱和仓猝。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在间隙少年艰难地说。他的头抵在他的肩膀。气息吹拂到耳侧。
      “我知道。”
      麻质衣料被轻易撕开。眼睛适应之后知道这并不是完全的黑暗。远处灵堂摇曳的烛火带来微光。隐约的身影。
      缠绵,撕裂,恶狠狠在胸口咬下。一起痛和一起流血。
      彼此伤害不能减轻自己的痛苦,只是看到有个人和自己一起哭泣会觉得比较公平。
      他们都知道今天开始全世界的明枪暗箭开始来袭,而再也没有任何人会坚定强大地挡在身前。
      陆逊发出尖细地哭叫。这不是会在阵线最前列拉满长弓的少年将军。无助和害怕湮没了他,就像现在快感和羞耻湮没了他一样。
      孙权握住他的腰,有温热的液体低落到他手背。心里全部都是惘然和迷茫。
      第二天就下起了雨。灰白的天空下葬列缓缓前进,传来眷属压抑的哭声。陆逊看到他后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丧服的衣领拉得很高。昨天他在到达顶点的一刻失控地吮咬,甚至划破了一小块皮肤。他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到现在肩和背上的小伤口都在隐隐作痛。到最后几乎是发泄和报复般,不知道是惩罚对方还是惩罚自己。
      天际有不知名的鸟滑翔而过。靴子陷到泥泞里,潮湿粘腻。他看到陆逊用手背拂了拂脸颊,不知道是在擦拭泪水还是雨水。他其实很容易哭。
      在短暂的不知所措后,领导核心迅速恢复了正常。一个意外不能打乱野心成长的脚步。
      陆逊默许了他们的关系。常常在议事的时候他的目光穿越长长的阵列看过去。少年微微垂着头,就像前夜一样忍耐地紧抿着唇角。
      孙权知道他不喜欢现在的氛围。太过激昂热烈,表面振奋人心潜藏着不安的暗涌。周瑜还在的时候,不疾不徐但是胜券在握。而在亢奋的群情中,难得的柔中带刚消失了。
      “……我反对。”陆逊温和而坚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所有人都转头去看着他。刚才一位老将在慷慨激昂地说要继续西征,他发出一声冷笑。
      “再而衰,三而竭,周公瑾去世后军心低落,而因灾荒,境内越民民心浮动,招兵买马有异状,应先决后患养兵马而后图西。”
      老将挑衅地摊手,“西进确实路途遥远,艰难险阻,定威陆将军害怕的话不必前往就是了。”
      轻慢笑声响起,孙权并未阻止。陆逊的语气依然平缓,“丹阳地区地势复杂,越民悍勇善战,也不是件瓮中捉鳖的轻松事。”
      “你的意思是?”
      “陆逊愿自请前往。”他幽深的眸子看向了孙权。
      他回来的时候带着完胜的消息和几千未来精兵,也给自己带来了赞誉和信任。那个出言不逊的老将向他道歉,陆逊只是笑了笑。
      密探回报说他彻夜不眠地研究地图,奇袭战术以少胜多,令人叹为观止。
      孙权知道他并不是在制定战术,或者说不全是。
      从赤壁之战开始,他的眼睛就开始带着疲倦的阴翳。“我常常睡不着。”陆逊把头靠在曲起的膝盖上,他会不自觉地露出一些脆弱幼稚的神态,“闭上眼睛我就看到猩红的血在脚下流淌,然后水位上升,淹过脚踝,膝盖,大腿……然后我就醒了。”
      他面对他时有出人意料的坦率。
      后来情况有所好转,这次出征到阴暗潮湿的山地,非常容易勾起不愉快的回忆。
      “你果然瘦了。”陆逊报告完战果,孙权不予置评说了不相干的话。
      陆逊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回答,“会好转的。”像是想起什么,他犹豫了一下,“你知道吗,噩梦成真了。”
      孙权看着他的眼睛。依然是漆黑的。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条山涧……上游的尸体把溪水染红了。还好我骑了马。”
      令人叹为观止的不仅是他可以用美妙来形容的计策。孙权后来得知那几千屯兵移民的由来。陆逊用了两天时间在所有山间狭小的可耕土地上洒了粗盐。从此郁郁葱葱的丘陵将寸草不生,在以后的许多年里那里都会荒无人烟,只有最坚强渺小的动物才受得了一夜之间贫瘠下来的故土。
      还是有越民留了下来。陆逊下令收缴了所有种子,等待他们的只有饥饿和死亡。
      这是比坚壁清野更恶毒的方法。孙权也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但还是凛然了一下,像是在冬天被兜头泼了一脸冷水。
      就是在赤壁的时候,他在主舰上看到江面上泼了熊熊燃烧的油,是为了魏军由水路逃生。那场大火烧了很久,焦臭久久不散。右前锋的建议,主将采纳了它。能最大限度地加大敌人的伤亡,挫败到再不敢觊觎江东。
      陆逊总是能够准确地找到最聪明简洁的方法,不管它多么残酷。
      曾经有人反对这招走到极限的火攻。孙权后来才想起陆逊是怎么为自己辩护的。
      “目击者会传开吴军残暴的谣言……”
      他微微一笑,头盔压在额沿,看起来脸非常清秀狭小,“不会有目击者,除了我们自己。”
      他很难把这一切联系到一起。有一次陆逊发出痛苦的梦呓,他把他推醒,单刀直入问他。陆逊的头正枕在他的肩窝,看不到表情,语气波澜不惊,“你以为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确实没有。
      最后水师返回建业,风灌满帆发出啸响。孙权看到他站在船头,身形瘦削但是挺拔,面对着渐行渐远的江岸。火势熄灭后一片漆黑,没有摇曳的芦花也没有孤鹜。只剩下如血的落霞。
      陆逊从丹阳返回时是不是也这样呢。策马趟过潺潺的血红的溪涧,漠然地看着那毁于一旦的小小村落。江东腹地的山区常常有雨不期而至。
      “总是有人要牺牲,我只能选择,并且忠于一个立场。”陆逊接着说下去,“然后承受代价。”
      代价就是有些夜晚他反复地纠缠着他。精疲力竭后沉重而安心,汲取残存的温度可以睡得安稳,并且不做梦。醒来后有体温和呼吸陪伴,不是那些无休止的红色的河流和白骨森森的原野。
      到了白昼的日光下,他依然是那个安静的,平淡的,好看的他。
      “你把这些都说给我听,不怕被我另眼相看么。”孙权点着他的鼻尖。
      陆逊偏了头,像阿花——还是小花在不耐烦。“你会么。”
      他渐渐竖立了威信,像是气场或者什么东西缓慢渗透。不慌不忙地影响着周围。
      这种状况是孙权所愿意看到的。那种遭受打击后的浮躁状态结束,意味着新的征途即将做好了准备。
      孙权去演兵场看演习。陆逊的手紧紧勒住了缰绳,狂躁的马打着响鼻,但是屈从于他。眼下是奔跑的士卒激起黄沙滚滚。炽烈的骄阳下目光冷静。
      向西,完成前人所未完成的事情。
      演兵结束后陆逊在看台的阴影擦拭汗水。几绺头发粘在额头上,看起来疲倦又腻味。他垂着眼帘把手绢按在眉骨,迅速浸湿了一大块。没有风,他把手放在淹死合密的领口,又忍耐地放开。孙权知道他很怕热。演兵得到了喝彩,陆逊手下的两千多精兵是他一直以来的扈从,跟随他南征北战,训练到熟捻无比。他并不喜欢气势浩荡的军团出击,而更倾向于将不多的士兵变化出无止境的阵型与花样来以少胜多。是一个需要绞尽脑汁的游戏。
      “差得远。”他对孙权说,“还需要更严格一点。”
      不等孙权回应,他轻轻补充,“关羽……以前见过几次。”
      吕蒙曾经和他商讨过要从陆口进抄蜀军。关羽是必克的一枚棋子。军机并未泄漏,陆逊的敏感准确到可怕的程度。而他从不在他面前掩饰这种敏感。他几乎有刀锋一样的凌轹。
      “是个很好的人。”陆逊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但是很骄傲……”他抿唇笑笑,看起来很遗憾,“太骄傲了。”
      那还是赤壁之战。陆逊的前锋一路追击到华容道。潇潇暮雨子规啼,高大壮硕的男人笑着拍拍他的头,“还是个孩子嘛。”
      陆逊在善意的哄笑声中扶正了头盔,“已经不是了。”
      “小孩子不要淋雨。”男人扯下了斗篷递给他。于是孙权后来看到陆逊一脸无奈地裹挟着一卷厚厚的绿色织物返回。过了不久丢在了一群魏兵的伏击战中。
      “你还记得这种小事?”陆逊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我都快忘记了。”
      他只记得那个男人有着绝对的自信与相对的自矜,这些都是可以狠狠利用和打击的弱点。
      孙权在沉默中看着他细心地整理着衣服,然后像是不经意地问,“晚上有空吗。”休养一段时间他胖了一点,依然骨肉匀亭,下颌上看得到青色的细细的血管。侍从已经被差远了。他没有回答,直接握住了他的下颌。另一只手没有迟疑地探下去。
      陆逊闪避开来,“太多汗。”
      “没有空。我需要在讨论伐蜀的事情。周公瑾曾力主联蜀抗魏,情况有变化,要弄清楚变化是不是已经超过了他的预计。”
      “我以为你已经决定了。”陆逊轻轻扬起了眉。
      “并没有。”
      “那好吧。”陆逊随手把湿透的手绢扔进草丛,大步离开了。
      半个月后他启程了。暴雨之后的城郊有草叶刺鼻的清香,淡灰色的天空下正红旗帜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热烈。陆逊背影挺拔,绶带在身后缱绻。
      孙权知道他不会回头。
      兵分两路,陆逊的队伍像一只楔子钉入到荆州。轻率的允诺带来的后果需要加倍的血液来弥补。
      顺利,遇阻,苦战,大胜……
      战报不断传回,摊开在柚木冰凉的桌面上。孙权想象着他在短兵相接的时候,挥刃而上,鲜血四溅。漆黑的眼睛映出战场上的哀鸿。还有那些找不到出口的夜晚,他怎样像一只困兽一样在军帐内逡巡,血脉在雾气里缓慢凝结。铁蹄踏过了奔腾的江水,他回过头看着寥廓的远方。逝者如斯。
      接着他得知关羽已经死了。首级将被送去刘备那里。陆逊总是喜欢轻描淡写。
      “我只不过助长了他的骄傲。”陆逊说,“我给他写了封信——我拿回来了,你要看么?”
      孙权正在抚摸他赤裸的背。陆逊从荆州回来后背上就多了一条绵亘的疤痕,关羽的副将诱降行刺,愤怒的部署要把他五马分尸。陆逊的嘴唇因失血而苍白,俯倒在榻上沉吟,“以儆效尤。”
      “你写了什么?”
      “我对他的仰慕……没有一句谎言。”陆逊的声音柔软模糊,也许是由于疲倦也许不是,“他让我想起我的父亲。他死去得太早了。”
      “他们很像?”
      “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我父亲的样子了,但是我就是把他们联系到一起。”陆逊撑起下颌,侧过头来看着他,“很奇怪是不是?”
      “是有点。”孙权承认,“那刘备呢?”
      “我不记得他。”陆逊皱着眉想了想,“他不是我杀的。”
      “联营烧了多久?”
      “很多天吧,我没有看。”陆逊伸手示意要喝水,孙权递给他。他们有一种奇怪的默契,“天太热了,他们一直来挑衅——急于复仇总是很讨厌的,我在营里发放了酸梅汤,从山顶凿来的冰块,天很热,我们就在阴影里乘凉,听着他们高叫胆小鬼——你喜欢酸梅汤吗?”
      孙权点头,“我小时候常喝。”
      “我也是。他们叫着叫着就回去了。”陆逊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我都学会他们的话了。”然后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句蜀音。勉强辨认出来是陆逊胆怯小儿。
      他大笑。
      陆逊等他止住笑,“他们战线太长了,要一路追过去太麻烦,所以我才火攻的。刘备逃得很狼狈,其实我没有下多大力气去追击。”
      “我以为你会确保万无一失。”
      “当一个人失去了他所赖以坚持的信念和依托,是很难活下去的。没有必要去加快这个过程。”陆逊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被他揉乱的额发,“而且天气那么热,江里都是尸体。惨绿一片。根本不能呼吸。我真是太想回来了。”
      “回来我这里吗。”孙权说。
      陆逊看着他的眼睛,室内烛火微弱,月华如练,安静像柔情似水地泛滥开去。
      “是的。”他轻声说。
      凯旋当日他站在巍峨的城门,欢声雷动,彩带与鲜花自城墙倾泻而下。少年垂了头刘海压低看不到表情。

      他是他入膏肓的慢性病症,非死亡不能治愈。

      完

      没错,这就是不负责任的结局

      附赠的番外 一瞬

      陆逊看到了一片花海。

      马蹄踏过嶙峋的碎石,久无人踩过的小径接近荒芜。前方就是山谷。
      三个月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战,他诱使敌军进入这个瓶口状的谷地,然后伏兵从崖顶倾下燃烧的沸油。火舌跃动的呼呼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号在冬日的寒风里经久不散。有士兵不忍地捂住了耳朵,陆逊只是安静地往下看着。从高处看不到细节,像一朵盛开的红莲。又美丽又虚妄。
      他喜欢火攻,迅速而彻底。并且己方损失可以降到最小。这场伏击战他们只死了四个人。陆逊受不了同伴的牺牲,为他挡箭的士卒,被敌将斩于马下的副将……他记得他们的名字和面容。他们的父母跪在地上哭泣,陆逊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多么晴朗通透。
      让他意识到敌军也是父母的儿子是一次战役。他被安排了善后的工作,清理战场时他看到那个年轻的兵长。他很勇敢地殿后,被他刺破了肺。
      这种死法是很痛苦的,肺已经碎裂,生命在缓慢地窒息中渐渐消失。他的眼睛开始灰败,依然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
      “婉儿……婉儿……”
      是姐妹还是恋人。
      陆逊最后还是没有给他一个痛快。
      “我想让他的思念延续久一点。”他说,“我也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个错误。”
      孙权控制着马的步伐跟在他身侧,回答,“于是你从此都争取当前锋?”
      “是。”陆逊承认,“这种提醒让我不舒服。很长时间看不到我就可以假装忘记了。”他习惯性地垂着头,从侧面看过去,发丝摇曳缭绕,非常暧昧。
      “那你为什么要来。”孙权调笑。
      “清理战场不彻底……来看看。”陆逊叹了口气。
      孙权听说过。并没有完全燃烧,人体呈现出千奇百怪的形状,有人直接恶心得吐了出来。陆逊看了一阵,说撤了吧。以前他都是要掩埋死者收缴武器的,陆逊偶尔和孙权讲他的梦境。有一次说看到一只手,血肉模糊的红黑色,直勾勾指向天穹。
      “大概就是那次了。”陆逊思索了一阵,“我没有让他入土为安,于是他来报复我。”他有时候会有近乎幼稚的坚持,“只怪我太怕麻烦。”
      “你总是想太多。”孙权笑着摩擦他的耳根。小时候哥哥教他这么安抚阿花,一时兴起试了试。陆逊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表示。
      “我知道这样不好……”陆逊开始有了倦意,“怕麻烦是不好的。”
      于是孙权就不怕麻烦地陪着他来了。
      不管人世发生什么,季节总是在稳定地流变,自然的复苏一刻也没有停止,草木没有创痛的记忆。道路蜿蜒曲折,乔木投下阴影,他们就在这样忽明忽暗的光影里穿梭,像两尾迷失在莲叶间的鱼。
      陆逊略微在前领着路。他本来想拒绝他的,可是在床榻上似乎说不出口。
      江东的夜晚带着凉凉的湿气,仿佛无形的蛇游弋。他睡着的时候喜欢蜷缩起来。而孙权总会不厌其烦地一次一次把他扳直。不小心把他弄醒他会开口抱怨,孙权摊手,“你顶得我很痛。”婴儿在母体内的姿势是回绝的姿势。而他要抱住他,哪怕情事结束汗水淋漓。
      与人肌肤相亲和与人同眠,他几乎要把这混淆起来。
      陆逊喜欢正面的姿势,可以看到眼睛和接吻,让他觉得安全。他咬着下唇承受一波比一波更强烈的冲击,男人力量强大而迅猛,他甚至有点恍惚,从身体到精神都在失去控制。到达顶点的时刻快感灭顶几乎下坠,他颤抖着想要握紧什么,尖厉的虎牙就这么咬下去在他的肩膀。
      孙权有时候会握住他的下颌把他推开。更多时候会沉默地忍受。皱紧了眉头。他有英俊而刚硬的眉眼,虹膜颜色奇异。总是让他迷惑。迷惑至在清晨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孙权捏住他的指尖。
      嘴唇的触感干燥柔软,陆逊眨着眼睛。晨曦洒在他们身上,好像是世界的开始,平静而跃跃欲试。
      他会想看不到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想什么,然后即使朝夕相伴,又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找不到出口的黑暗。
      道路转弯,视线豁然开朗。陆逊发出一声细小的惊呼。
      不是白骨荒原也不是血泥尘土。是一片白色的花海。不知名的细碎花朵毫不吝惜地盛开在谷底,馥郁美丽。
      陆逊翻身下马,缓缓走近,然后停步在花海的边缘。孙权跟在他身后。他弯下腰小心地看着。孙权听见他发出短促轻柔的笑声。是白骨。藤蔓缠绕着一根胫骨,而藤蔓末端就是含苞的花骨朵。柔弱欲滴。
      战场残骸阻止了人类的踏足,而尸骨会滋养大地带来花季。并不会因为那些悲欢离合而有所例外。
      “我总归是要死的……”陆逊站起身,转头看着他,阳光透过绿荫洒在他脸上,他的眼睛明亮而动人,“到了那一日,我希望也可以这样,就在晴空之下,我的尸体开出洁白的花来。”
      孙权有刹那的动容,然后不等他回答,陆逊的头又转了过去看向这幻境般的花海。声音轻盈如同风声的错觉。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是的,在那一瞬,陆逊喜欢着孙权。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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