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晨晓沐

1、局外人1

　　今天天气很好，天很蓝，风很舒服。
　　今天，我葬送了我的爱人，今年我八十岁，而他大我两岁。
　　人生这条路，不同时段都会有不同的人相伴而行，而最终也终有人先离开，我很庆幸我是最后留下来的那个人。
　　这些天，身旁的人总在宽慰我，叫我保重身体，我只是默默的点头，我知他们的好意，只是他们并不懂，或许我自己都不懂，因为我的心并不悲伤，而这并不符合常理。
　　我爱他吗？我从不曾对他说过。
　　他爱我吗？他也从未曾对我说过。
　　但我们携手走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共同孕育了孩子，抚养他们长大。
　　我们曾拥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
　　但我和他的结合并不是因为爱情。
　　坐在他的墓碑前，只有我一个人，孩子们都回去了，我叫他们先回去的，我想单独待会，他们定是以为我舍不得他们的爸爸，我也任由他们自己去想，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但也说不出什么缘由，只是想再坐会，也许是因为今天天气太好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期待爱情，我不否认我也期待过，只是这种期待和其他人生的方方面面相比，并没有那么重要，结婚于我而言，可有可无。
　　只是灵魂的自由终抵不过“身不由己”这个现实，到了一定年龄，即便最聊得来的朋友也会开始劝你赶紧找个人嫁了吧，何况是家人呢。
　　我的父母已经算是很开明的父母了，只是终究也逃不开，女孩子终究要嫁人这个魔咒，何况我还不是什么女强人，只是一个小职工，凭什么就敢认为自己可以过一生呢？
　　为什么我就无法自己过一生呢？我不曾辩解。
　　就像没有人会愿意相信，我最大的愿望是就是回到农村老家，种种菜度日而已。
　　他们总说我想法太天真，太幼稚，总是给我举例生活中可能面临的各种苦难，老了会如何如何，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父母想这类言论，我想也许他们是对的，只是我还无法从心里说服我自己，但迫于他们，我开始相亲了，即便我对相亲很反感。
　　我朋友不多，大多也是通过相亲结婚的，她们会给我传授些相亲的经验，如何看人，也会给我介绍些朋友的朋友或亲戚的亲戚，她们总是劝我，有介绍就去看看，也不一定相了就一定要成，全当多交个朋友，万一就有挑对眼的呢。
　　我不知道，我不懂，我并不是一个爱交朋友的人，我交那么多朋友干嘛？
　　每次相亲我都很紧张，不管相亲几次都紧张，总觉得欠了别人什么似的，我并不热情，也不擅于交谈，我总是低着头，机械地吃着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别人问一句我答一句，有时我都有些厌恶这么无趣的自己。
　　倒是有几个相亲对象对这样的我有些兴趣，想和我继续保持联系，连我自己对此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只是我对此并不感到高兴，而是慌乱和恐惧，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好，而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别人，以可能交往甚至结婚为前提下。
　　朋友总说我想太多，没什么大不了的，先相处看看。
　　但我做不到，所以我还是选择了逃避，也就都不了了之了。
　　只有他是例外，他很帅，穿着也很整齐干净，一点都不像缺女朋友的人。我只是匆匆一瞥便低下头，我不敢盯着别人的脸看，我想我是个胆小的人。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任何问题，要不是时不时能看到对方夹菜的筷子，我都以为人早已走了。
　　我松了口气，我想他也是被逼来相亲的吧。
　　我想这是我最轻松的一次相亲了，就在我以为这次相亲就要结束的时候，他直接来了句：“我们交往吧。”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只见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说道：“你别误会，我并没有看上你，也不是没看上，应该说你刚好合适，我厌烦了相亲，我想你应该也烦了，我条件还不错，有车有房有存款，长的也不算差，你跟了我，也不吃亏。”
　　我有些惊讶于他那有些高高在上的态度，也不是没见过自以为是的人，但莫名的对他并不反感，也许是因为他长的真的不错，我暗暗鄙视自己的肤浅。
　　他见我发呆，有些皱眉，不耐烦的说道：“喂，发什么呆，倒是痛快点，说个话。”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点头了。
　　那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心情烦躁得不行，怎么就答应了呢，我不停的拍打自己不清醒的脑袋，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很害怕，这种害怕没有来由。
　　接下来几天我都很不安，害怕手机突然响起，看见那人的来电提醒，害怕得想把手机藏到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这样是不是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我并没有这么做，这个社会不允许我这么做，我还没有勇气，断了与这个社会所有的联系。
　　只是接下来的一个月，那人并没有联系过我，一切都像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暗自嘲笑自己，但也终究放下心来了。
　　于是我又开始被安排相亲了。
　　如往常一样，我默默的坐着，对方问一句我答一句，这次的相亲对象似乎很想把气氛炒热，不停的说着一些他遇到的趣事，中途想到什么也会不停的询问我，似乎如果能把我这样木讷的人带动起来，会让他很有成就感。
　　“我曾和朋友去玩过很多地方，人还是得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你会发现这个世界有很多不同，你有去过什么地方旅游过吗？”
　　我同意他的说法，但我连省都没出过，只不过去过一些小景点，没什么可说，于是摇了摇头。
　　“那真是可惜，那你有什么其他爱好吗？”
　　我有些厌烦于他的穷追不舍，虽然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她的爱好是我。”
　　突然一道不属于这场相亲饭局的声音兀自想起。
　　一切都似乎静止了下来。
　　我抬头看向来人，有些眼熟，竟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只是看着来人有些怒气的面孔莫名有些心虚起来。
　　相亲对象也有些懵了：“你什么人啊乱插什么嘴啊！”
　　来人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这次的相亲对象，便又转向我，朝我抬了抬下巴：“问她，我是什么人？”
　　我愣住了，傻傻的看着他，半天了也才挤出：“你…你…”
　　我想起他来了，但是名字我是真给忘了，叫什么来着，我紧张的有些结巴起来。
　　这次相亲的对象见状，自行脑补起来，狠狠瞪了我们一眼，骂道：“有病，有对象了还来相什么亲，浪费我时间。”
　　然后甩手走人了。
　　我还处在呆愣中，只见突然冒出的这人自行坐到了我的对面，刚才我相亲对象的位置上，抬手招来了服务员。
　　“把这些都撤了，重新拿菜单过来。”
　　“好的，您稍等。”
　　“先生，这是您要的菜单。”
　　“嗯。”
　　我呆呆看着面前还未动过多少的菜被撤走，桌子重新被擦干净，对面的人翻看着菜单，重新点了菜。
　　点完单，服务员将菜单一起撤走了，那人才又抬头看向我，直直地看向我的眼睛，我有些慌乱的想避开眼。
　　“吕岩。”
　　“什么”我有些疑惑的问。
　　“吕岩，我的名字，这次记住了。”
　　我顿时有些窘迫，我脸盲且不擅记人名，更不擅长问人家名字，只是没想到一下便被看穿了。
　　“说话。”见我不答话，吕岩又皱起了眉，带上了命令的语气。
　　“啊？”
　　“名字，记住了吗？”
　　我羞红了脸，点了点头。小声道：“记住了。”
　　“什么时候见你父母？”
　　“什么？”
　　“或者你想先见我父母？”
　　“不是，不用。”我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是想着这也太快了吧。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背靠着座椅，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害怕他的眼神，低着头不敢再看他，总觉的自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无所遁形。
　　还好他没再说什么，新点的菜上来了，他看起来有些饿了，兀自吃着，而我想离开却又不敢，只能陪着他等他吃好。
　　他是开车来的，他将我送回了家，只送到家门口，没有再提见家长的事，见我进了屋，才开车走的。
　　而我后知后觉的才想到，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呢，只是碰巧吗？
　　只是我从来不是爱问问题的人，虽然有些疑惑，但也就这样了。
　　我只要知道他并不喜欢我就行了。
　　我以为他会向之前那样，不再联系我，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惶惶不安，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了他的来电。
　　他说他想送人礼物，让我帮忙参考下。
　　我有些为难，对送礼物这件事我也是一窍不通啊。
　　只是我还是去了，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那么的理所当然，全然不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连想找借口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逛了大半个商场都没有买到礼物，不是因为没有合适的，而是我不知道什么是合适的，送女孩子礼物无非是包包衣服化妆品，不然就是首饰，但让我说有什么牌子的包包比较好，哪个款式的衣服比较好看，我还真不太清楚，我连口红都有哪些色号我都没清楚。
　　我有些纳闷，因我不懂，便想让店员推荐，只是不管店里的销售员如何推荐，吕岩就是不听，只问我意见，我有些无可奈何，只能附和着销售员，说这款挺好的，而他听到后，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然后就把东西又放回原处了，什么话都不说，继续下一家，只留我和店员面面相觑。
　　我默默的跟在他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只知道是要送女孩子，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不由的猜想，他是要送谁礼物呢？
　　“你不问我要送谁礼物吗？”他转过头来问我。
　　我吓了一跳，难不成还有心灵感应了，我才想这个问题，他就问了。
　　都已经逛了大半个商场了，一家接着一家店的逛，现在才问，会不会很奇怪。
　　我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是要送给谁？”
　　他转过身看着我，莫名的，我觉得他眼里带着悲伤，只听见他说：“我爱的人。”
　　“啊？哦。”我有些吃惊，并不是因为他有喜欢的人，而是因为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在我这个相亲对象面前，而我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反应会比较好。
　　“不过她已经不爱我了。”吕岩又补充了句。
　　吕岩看着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意味，仿佛我就是那个不再爱他的女人。我的心莫名跳动了下，有些慌乱，不过我很快想到，他并不是真的在看我，只是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刚好视线朝向我这个方向罢了。毕竟，我之前都不认识他。
　　我想说些安慰的话，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傻傻的回了个“哦”。
　　吕岩看到我的反应，突然笑了，“还好你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我并不需要人安慰。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走吧，先去吃点东西，逛这么久，都有些饿了。”
　　吃完后，我们接着一家一家的逛，可能是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了，莫名的，我不再那么紧张，反而能更像朋友一样相处。只是最后我们还是什么礼物都没有挑到，我有些遗憾。
　　但吕岩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是说道：“她并不希望再见到我，也不会希望收到我的礼物，我只是幻想着还能送她礼物罢了。”
　　我沉默不语。
　　最后吕岩送了礼物给我，作为我陪他逛这么久的酬劳。是我一直想要却舍不得买的一套画具，我不知道他是从何得知的。
　　渐渐地，我们见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更像朋友一样相处，接触多了以后，除了有时有些霸道外，吕岩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并不是因为他对我有多好，相反他对我并不怎么热情，只是像普通朋友一样，但有时总有些惊喜，在你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地方。
　　我想我有些喜欢上他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爱的女孩不爱他了呢，他做了什么伤了女孩的心了吗？
　　朋友都说我可能有受虐倾向，怎么就和这么个不冷不热的人好上了。
　　我纳闷了，这吕岩不是她们介绍的吗？
　　朋友们眨了眨眼，也都不记得是谁介绍来的了，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其实我并不太在乎，我并不指望他喜欢上我，只是和他相处起来越来越自然了，我想我是贪图舒适圈的人，我并不想有太大改变，也不想再相亲，和不认识的人没完没了的见面了。
　　我想如果他没有再爱上其他人，只要他愿意，我很乐意以这样的模式相处下去。该说互相帮助好呢，还是互相利用好呢，我们在见家长亲戚朋友方面配合得越来越有默契了。
　　虽然我在第一次见他家长时紧张到不行，不过还好他的父母都不是难相处的人，相较于吕岩的冷淡，他的父母却意外的亲和，尤其是他的母亲。
　　于是在和吕岩亲近不少后，我问了吕岩为什么会去相亲，他的父母完全不像是会逼他相亲的父母，而除了他的父母，我想象不出还有谁能逼的了吕岩去相那么令他厌烦的相亲会。
　　吕岩只是看了我一眼：“是我自己逼我自己去的。”
　　“……”我并不太明白，不过我想与他爱的那个女孩有关，我也就没有再追问什么。
　　我想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应该惹他不开心了，便有些尴尬的想先离开，却不想猛然间，被他一把抓了回来，将我围困在他的手臂与墙壁之间，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眼里有我不想直视的痛苦。
　　“你不再多问些，不问我为什么逼自己？”
　　我有些害怕，紧握着双手，让身体尽量贴近墙壁，远离他的身体。
　　“我，我…”我不想知道。
　　穆然间，吕岩大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有让我心痛的悲伤，吕岩一手撑在墙壁上，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渐渐让自己平复了下来。
　　“抱歉，吓到你了。”吕岩并不看我，道歉后就直接转身走人了，只留我一个兀自处在慌乱中。
　　那之后，我有些害怕吕岩，吕岩也察觉到了，我们还是常见面的，只是两人总隔了一段距离，他在前，我在后。
　　不知道我有没有想过要打破这种僵局，我只是很习惯的走在了他的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似乎我们的关系就该这样。
　　只是有一天，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对我说：“你知道我平时走路的速度是多少吗？”
　　我一时有些愣住。
　　“十米的路不过七八秒。”
　　“你知道我现在速度是多少吗？”
　　“都快赶上日本艺伎出行的步伐了。”
　　“你倒是好，总有办法走的比我更慢，到底要怎样，你才肯与我并肩而行呢？”
　　我惊愕不已，我竟丝毫不曾察觉到。
　　“抱，抱歉。”我只能无措的道歉。
　　“过来。”吕岩朝我伸出手，手掌朝上，敞开的掌心似乎在等待着将另一只手包裹其间。
　　我让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只是走到了他的身前，并未将手放到他的手掌中。
　　我以为他见我已经到了他身边便会把手收回去，却不想他并没有，依旧执拗地将手心朝我张开：
　　“手。”
　　我有些无措，但我还是有些颤抖地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上，他这才满意牵着我的手往前走，这是我们第一次牵手。
　　我觉得我的手心在冒汗，不一会儿，手掌与手掌相贴的地方就感觉湿淋淋的，我窘迫不已，几次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的更紧了。
　　我想以这样的发展趋势，我们将来很可能会结婚，双方的父母也都不反对。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好，我不曾追问过他，他爱的那个女孩究竟怎样了，他那么爱她，他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而我呢，我自己又如何呢？我真的爱他吗？我真的想和他结婚吗？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有多喜欢呢，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想我是个悲观的人，我并不相信人性，也不认为人是长情的物种，所以又何必强求天长地久呢！我曾向朋友透露过这种想法，结果换来了无数的反驳。
　　只是我的想法并没有改变，而有这样想法的我，真的能爱上一个人吗？
　　我突然想起，曾有人对我说过，我就像这个社会的局外人，似乎所有事都能置身度外。
　　你是不是小时候有什么心里阴影或感情创伤啊？
　　我很认真，很仔细的回想过，但好像并没有，我一生顺逐且平庸。
　　那你的悲伤到底从何而来？
　　我愣住，我悲伤吗？我从不认为我是悲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