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流年与君同》染缸里的鱼

1、幻灯

　　浓重压抑的墨色层层包裹着倾岚，四周没有一丝光亮，耳边传来熟悉的窸窣声响，他大概知道，要开始了。

　　蓦地，黑暗中出现了一抹光影，厚重的墨色仿佛被撕了一道口子，光亮播撒进来让倾岚强忍着眼睛的不适也想去触及。

　　那道光影一身白衣，背对着倾岚出现，未曾转身，只微微侧了一下头，恍惚间似是看得到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倾岚压住内心的狂喜，伸手，贪婪的想要去触碰，一道道锁链却从黑暗中出现牢牢的攀上了他的身体，越是挣扎，那带着尖刺的锁链便缚得越紧，直到血迹斑驳了一身蓝衣，他也未能向前移动分毫，眼见着那道光影离他愈来愈远，直至消失不见。

　　倾岚从幻梦中醒来，一旁的幻灯渐渐暗去，他抬手覆在眼上，嘴角沁出一丝血迹，低笑出声：“师尊啊师尊，让我见你一面就这么难吗。”嗓音沙哑，满是嘲讽。

　　院中寂静，除了风声缓缓，无人应答。

　　他口中的师尊早死透了，现在坟头草大概八尺高了吧。

　　他以寿命为引，修为为芯，用了禁术做了这幻灯，燃烧了所有只为再见他一面，却也难以如愿。

　　何为魂飞魄散，何为灰飞烟灭，这就是了吧，他死了之后，世间竟找不到他存在的一丝踪迹。

　　远处的城池传来炮响，划破了山中的寂静，一朵朵灿烂的烟花绽放在漆黑的天幕而后又很快散去，令人来不及唏嘘便有新的璀璨前仆后继的顶上。

　　都说人间烟火，最抚人心，他在这离山一呆便是百年，这百年的人间的烟火，除了给予他一年强过一年的孤寂之外，再无其他。

　　倾岚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师尊时的场景。

　　那是他数不清第多少次被追杀的一个夜晚，月色明亮又薄凉，在一条小溪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尸体，这些尸体胸口都有一个黑糊糊的血洞，面色狰狞，死状惨烈，血液染黑了一整片草地。

　　浓重的血腥味浮动在空中不停的刺激着他的鼻腔，手上的腥气更甚，黏糊糊的难受异常，他在溪边使劲儿的搓洗着双手，小溪潺潺而过，带走了一丝又一丝墨色。

　　有人踏着月色而来，就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在溪边固执的洗了一遍又一遍手。

　　他很认真的将双手搓洗干净，并拿出怀中尚还干净的白色手帕仔细的擦干，他也知道身边又来了个人。

　　那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想的是就这样吧，不想再杀人了，他才刚刚将手清洗干净，真的不想再染上那红色黏稠腥气刺鼻的东西，省得每次午夜梦回被惊醒都是因为那双沾满鲜血恨不能自剁的手，今夜一过是不是就解脱了。

　　想到这里倾岚反而松了口气，就地躺平了，望着天上那伦不错的月亮，嘲讽的想：今夜月色不错，适合死一死，适合做祭日。

　　躺了半天身旁那人都没有对他动手，清风寂寂，淡了空气中的血腥气，隐隐带着一缕茶香。

　　他扭头疑惑的望过去，月色下那人一身白衣，长身玉立，目下无尘，面带慈悲，好似仙人，甩之前那些装模作样的衣冠禽兽八十条街，见他望过去，好像还在对着他笑。

　　他缓步走过来轻声问了一句：“你可愿跟着我修炼？可愿拜我为师？”

　　倾岚惊愕的嘴巴微张，怀疑要不就是耳朵坏掉出现幻听了要不就是这人有病，却见他眉目含笑，看着他的眼神温柔的一塌糊涂，对他伸出来的手仿佛笃定他会搭上去。

　　事实上，他也确实搭上去了，手里传来温温热热的触感，告诉他这不是做梦，是这人真的有病。

　　曾有个道士跟他说，他是注定不为天道所容的怪物，若继续苟且偷生下去，此生必会多灾多难，孤独无依，凡是在意他的必没有好下场，他在意的必入不了轮回，没有人可以救他，这是天命。

　　那年他十岁，第一次杀人，杀的就是那个蠢道士。

　　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死，万物都有一死，死有什么可怕，但这个臭道士一定要比他先死。

　　历经种种，回过头来再看，那个臭道士还真是说对了，他在意的，还真是没有好下场，在意他的，魂飞魄散入不了轮回。

　　师尊的出现，是他十四岁那年一个美好却要命的意外，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是他此生的唯一的救赎。

　　如今这救赎，已经凉了百年，呸，真不是个东西，别人师尊都是拿徒弟消灾解难，他的师尊为他挡劫去死，最后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让那死道士的话实现了九成九，真是不甘心啊。

　　师尊，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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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讨人喜欢，百看不厌的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