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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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也似的漫天梨花。
动不了，无法呼吸。
红色的花瓣一寸一寸地往下落，一片又一片。
好想吐。
浓厚的血腥味从花瓣上散发开，象粘在皮肤上。
快要窒息了，快要被血花埋葬了，快要死了……
斑竹枝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一室清冷。
月光，水一样流泻在床前。
有人叩门：“坊主，有没有事？”
“没事，下去吧。”
每天都是这样，手下人也习惯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斑竹枝总会这样从噩梦中醒来。
她怔怔地坐着，静静地等。
果然，那个箫声又响起了。
幽咽婉转，回肠荡气，似在倾吐着莫名的忧伤。
好象在很远的地方，又好象就在身旁……
这声音一定会在子夜时分响起，无论她是梦还是醒。
每次听到这箫声，斑竹枝的心都会紧缩在一起，难过得很。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还是不行。
今夜，她已经派出了坊中所有的高手，在四面埋伏，想要查出此人到底是谁。
可这箫声还是响起来了，和过去的每一夜一样。
斑竹枝突然披上披风，冲出房间，朗声道：“竹枝请前辈赐见！”
箫声呜咽，忽左忽右，仿佛将她温柔地包围。
“竹枝请前辈赐见！”
她的声音孤零零地飘散在夜风里。没有人，还是没有。
她看着自己在月光下被拉得长长的影子，苦笑了一下，‘啪’‘啪’击了几掌。
四方都有人影浮动，身影模糊，好似黑暗中的幽灵。
“十风，撤了吧。”
“可是……”
“撤了吧。此人若想对我们不利，你们也挡不住。”
黑影散去。
斑竹枝还站在原地。
夜风吹起她披风，现出她窈窕的身形。
夜凉如水。今夜，又该无眠了。
诗潮坊，苍竹堂。
左护卫十风偷偷看着坊主苍白的脸，有些担心。
斑竹枝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害怕的表情，她的神情甚至比平时更从容。
“我们……没有找到那个人。”十风低下头去。
斑竹枝没有说话。
十风的心提了起来。
对于这位坊主，十风一向又敬又怕。
她以前任坊主侧室的身分接掌诗潮坊以来，只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就让诗潮由一个挣扎在夹缝中的小帮派，一跃进入江湖十大势力排名。
这样一个女人，她皱一皱眉，十风的后背都会发凉。
“找不到就算了，你们不是这人的对手。”斑竹枝温和的态度令十风意外。
十风这才松了口气。
斑竹枝出了会神，道：“你辛苦了，下去吧。”
“对了，叫总管恒世过来一下。”
恒世急冲冲进来：“坊主，有什么吩咐？”
“十日后，联盟大会的事，准备好了吗？”
“已经差不多妥当了。”恒世也不敢抬头。
斑竹枝眼中突然现出摄人的光芒：“你最好记得我说过的话，记得吗？”
“是。坊主一摔杯，我们就……”
斑竹枝点点头，略露称许之色。
“昨晚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此人实在太过诡异，这……”
斑竹枝微微一笑：“不妨事，此人若有恶意，诗潮早已是腥风血雨了。”
她看着恒世欲言又止的神情：“怎么了？”
恒世抬起头：“坊主，我让他们仔细搜了搜，在树上找到一样东西。”
斑竹枝伸出手掌，恒世忙掏出一物，放在她手里。
斑竹枝看了一眼，紧紧握住。
半晌，才道：“今夜，撤去所有弟兄。”
夜，寂寂如常。
斑竹枝坐在烛下，手里拿着一柄剑。
她慢慢转动剑身，让烛光从剑尖走到剑柄。
‘飞花剑’，是她最心爱的东西。
深夜候客，长剑灯花，这样的夜晚她不知道有过多少次。
可今夜的确有些不同。
今夜的月光，似乎明亮的有些过分。
所有阴暗的角落，好象都沐浴在皎皎月华中。
斑竹枝将脸贴在冰凉的剑上，让那股寒冰般的感觉直沁心底。
“你是我最忠实的伙伴，是不是？”她梦一般呢喃着。
这时，箫声突起，在夜空中游走回旋。
斑竹枝浑身一震，脸上顿时有了痛苦的神色。
她打开窗，吸一口气：“三七生，请进来说话。”
她的声音远远传开来，扩散在四周。
箫声顿住。
她再一次发声：“三七生，我知道是你。”
箫音突然高亢，发出一声清吟。
随着箫音反复几折，一人已跃进长窗，站在她面前。
此人手中握着一根长箫，双眼直直地看着她。
斑竹枝嫣然一笑：“三七生，别来无恙？”
三七生凝望着她，道：“你怎知是我？”
斑竹枝摊开掌心，一条长穗垂了下来。
“哦，我说箫上的穗子怎么不见了。”三七生露出了笑容。
“千里追魄杀人音，三七断魂夺命箫。我竟没想到是你，是我的不是。”
斑竹枝淺笑盈盈，倒似追魂夺命的不是箫声，而是她的如花笑靥。
三七生痴痴地看着，似已沉醉。
烛影摇曳，明明是两个剪烛西窗的故人。
“你夜夜在我坊外吹箫，想要做什么？”斑竹枝面上突然罩了层严霜，厉声问道。
三七生纵声长笑：“我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你休要再胡言乱语！”斑竹枝有些激动。
三七生笑容一敛，目光深沉起来：“你回头罢，那本不是你要走的路。你走的，实在太远了……”
“住口！不然休怪我无情了！”
三七生缓缓将箫举至唇边，眼中一抺悲悯之色。
斑竹枝喝道：“不许吹！我不许你吹！”
她一向气定神闲，全不似今晚这般心浮气躁。
三七生眼中已似有泪光：“一滴斑竹泪，千古断肠人。小生要的，不过是坊主的一滴眼泪。”
箫声，响起来了。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慢慢向斑竹枝逼近，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知道什么？！你了解什么？！你懂得什么？！三七生，你以为你是谁？”
斑竹枝只觉得这箫声似在责备自己，不禁出声。
“我不后悔，我不回头。遇魔诛魔，见佛杀佛，我就是魔！我就是佛！”
“谁挡我，谁就得死！”
一道弧光，飞花剑划过夜色，斑竹枝已出手！
刹那间，满天剑影，好似满室飘动的飞花，直袭三七生！
似有一声叹息，三七生身形一动，已闪过这一击。
剑光更盛，飞花更繁，斑竹枝彩袖飘扬，舞动其中，越发令人目眩神迷。
只是这飞花，这彩袖，竟是杀人的利器！
飞花攻到三七生近前，纷纷散去。
三七生竟以箫尾急点，化解来势。
他箫声如流水行云，略无凝滞，反而更加绵长悠扬。
不知不觉中，斑竹枝的剑渐渐慢下来。
这箫声似有一股魔力，无论她多么不想听，都渐渐钻进她耳中，钻进她心里。
她的手开始颤抖，渐渐的，握不住飞花剑了。
渐渐的，有些事情涌上来。
已经被遗忘的前尘往事，突然清楚的在眼前闪过！
恍惚中，她看见自己站在秋千上，用小手紧紧抓着绳索，爹娘微笑着说：“小枝枝，摔下来别哭哦。”……
她看见自己站在池塘边，一朵朵数着莲花，对自己说：“明年，明年大哥哥就会回来了。”……
看见一片火海中，有人扯着自己的头发，拖出一路血痕……
看见自己光着脚站在雪地上，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活下去！”……
还看见……还看见……雪一般纷纷飘落的梨花中，一双固执的眼睛在问：“为什么？”……
还有更多无辜的眼睛在问：“为什么？”……
‘当’的一声，飞花剑落在地上。
斑竹枝猛然清醒，才惊觉自己一身的冷汗。
三七生停住箫声，默默看着她，眼中尽是悲悯。
斑竹枝满眼怨毒，嘶声叫道：“你一定要我看到，要我看到是不是？”
“你是谁？……你的箫……魔鬼！……魔鬼！”
她全身剧烈颤动着，冷汗涔涔，已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衣衫。
三七生轻轻叹息：“让坊主看清一切的，不是我的箫声，是你的心。”
“我的心？……我的心……我早已没有心了。从我来到诗潮坊的第一天起，我就把它挖出来了！……我没有……没有……”
斑竹枝的叫声渐渐变成了呻吟。
她猛然直视三七生，恶意地笑着：“我杀了我最爱的人，我从小就爱着他。”
“我杀了诗潮里所有和我做对的人；我灭了很多门派，杀尽了妇孺青壮；为了一本刀谱，我可以杀死一个孩子。我的剑上全是血，全是血！”
她哈哈大笑，状若疯狂。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闭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你为什么要让我看清？……为什么？……”
“前世因，今世果；来生债，现时偿。”三七生一步一步走过来。
“坊主，你为了复仇，已在心中种下恶根。此根不除，你死后定下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他语音微颤，显见心中起伏不定。可步履坚定，似已下了决心。
斑竹枝如中魔咒，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他步步逼近。
三七生到她面前，长叹一声，吟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展开身形，舞动长箫，急点她身侧四周大穴。
斑竹枝只觉一股热力传来，浑身暖融融地甚是受用，只是无处着力，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
刹时，她心中一片澄明：“你……”
三七生点点头：“我已散去你的功力，从此，你不再是江湖中人。”
斑竹枝咬牙不语。
三七生眼中闪过一丝爱怜：“你的武功就是你的盔甲，我替你卸了去，还你本来面目。”
他脸上突现一抹红晕，低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两年前说过的话？”
“我愿意再说一次：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比仙境还美的地方。”
他伸出手去。
手，仿佛凝在空中。
满室，只听见三七生的心跳声。
良久，斑竹枝终于伸出手来，搭在他手上，站了起来。
她笑了。
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象是被阳光照开的桃花，尽情怒放在春风里。
然后，她轻声说：“是我的盔甲，也是我的血肉。”
她嘴边涌出鲜血，身子摇晃起来。
三七生抢过去扶住她：“你！你……你竟……”
“我杀了我自己。”斑竹枝倒在了他怀中。
她凄然一笑：“谢谢你，可……你不该……让我看清楚……”
三七生看着气若游丝的她，拼命摇头：“不，不……”
斑竹枝的脸上突然有了些光彩：“若是……让我……再选一……次，我会选……活在……莲花中……间……”
她双唇翕动，挣扎着想说些什么。
三七生用力抱紧她，将耳朵贴在她唇上。
“你……要的……眼泪……我……”
一个冰凉的东西滴在他手上，他低头看去，一滴水珠在手背上滚动。
顺着手，水珠滑到长箫上。
钻进一个箫孔，消失不见了。
箫声再起。
这一夜，诗潮坊有很多人，因为这箫声，落下了眼泪。
是年，武林联盟大会前十日，诗潮坊坊主斑竹枝亡。
死因不明。
其身侧遗长箫一支，已断为两截。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