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周/赵]雨》fayi

1、全

　　蜀地的雨连绵不绝，啪、啪地打在土地上，于马蹄边激起点点墨珠。赵云勒马回身，令全军止行，进驻廓外行营。于是兵士们埋锅炊饭，透过重重和着雨雾的炊烟，赵云的思绪好像飘到了多年前的江南，烟雨江南。

　　建安十四，刘备诣吴会，见孙权。经历乌林生死一场，孙刘之盟看似牢不可破。

　　周瑜见到孙尚香时，赵云正同一队亲卫一齐随他的这位新主母而行。

　　“公瑾哥”，欢愉地同阔别的周瑜打过照面后，孙尚香的脸上渐起阴霾，声音里也多了几许忧愁，“恐怕，不日我就要去荆州，不知何时才能回扬州看看……”

　　“尚香，如今你已是刘夫人，自当随刘使君天涯。何况你不是从来都心怀嫁个英雄的理想么？”

　　“我说的英雄，是像大哥和公瑾哥这般的。”

　　“胡说，刘使君才是名动天下”，周瑜说话时有意瞟向赵云。恰对上周瑜视线的赵云随即识趣地敛了眸，向后退却几步。

　　“我从小敬佩大哥，可他英年早逝，这几年来是公瑾哥你让我感受到大哥般的关怀，可如今……”

　　周瑜欲伸手拍拍尚香妹子轻颤的肩，可方伸出手，想想不合适，遂将手收了回去。

　　是时，一队侍女婀娜地移步来请孙尚香去同孙权刘备一叙。黄昏中侯府的庭园便只剩下周瑜同赵云。

　　“周都督”，话才出口，赵云方省悟战事已过，战时的都督名号已不适用。

　　周瑜莞尔，想想从江水南岸的赤壁迫敌到北岸的乌林，上岸追曹仁至南郡，分明是一回首的事，自己一卸甲，那战事便仿佛远得似在云端，自己又成了深衣缓带的模样，而曾同自己一齐退敌的赵云，又生疏了。

　　“子龙兄”，周瑜上前一揖道。

　　赵云一愣，遂回礼，“公瑾。”

　　“子龙兄身为刘使君肱股，一听闻刘使君莅临，我便料定你也会来。”

　　“云区区别驾从事，岂敢领受肱股之称。”

　　“哪里哪里，兄台驰骋沙场的雄姿我可是铭记于心的。”周瑜说的是真心话，自己虽只是偏将，却也身在将军之列，可是赵云分明自早年就随刘备南征北战，却始终仕途不济，他是真心替赵云抱不平。

　　赵云闻言露出感激的笑容，说起沙场，他便想起年前孙刘联手抗曹，那真正是生死攸关，令他不敢想象败北的情形。当时虽由周瑜统兵于前线，大军却是由孙权统领，按兵后方。赵云不由感慨：“公瑾与程将军为左右督，一军二主，本难以统合，而你竟能调和人事，令全军上下一气，云钦佩不已。”

　　自赤壁之后，赞叹声对周瑜而言是不绝于耳之物，但能说到他引以为豪的一点的，恐怕只有眼前之人，周瑜颔首微笑，竟忘了自谦。

　　是时钟鸣，为食时，周瑜前去加入吴侯家宴，赵云虽是来客，但仅能侍立于外。

　　宴罢，刘备伉俪便被孙权遣卫队恭送去驿馆。望着一行人远去，周瑜对孙权说：“自刘豫州失新野南来，便如蛟龙在池，可金鳞终非池中物，他既借去了荆州西地，必有卷土重来更甚从前之日，不如请刘豫州在吴会长住。”

　　孙权会心笑笑，立刻想到方才自己同刘备独处时，刘备所说的“公瑾文韬武略双全，固然是万人之英，但恐怕难以久为人臣”之语，真可谓遥相呼应。

　　孙权沉吟少顷，回应道：“孙刘之盟才缔结不久，若此时做出违约之举，唯恐有失人心啊。”

　　周瑜知孙权心意已决，遂请辞。

　　孙权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刘豫州想必还要逗留数日，孤自有事务与他商议，公瑾兄不介意就带赵将军在城里走走吧。”

　　领命次日，周瑜便邀请了赵云在城中体验民情。虽北方战乱而路有冻死骨，江南则逐渐繁荣起来。石板街道两侧居住的人家瞧见两匹并行的高头大马与马上两人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的模样，无不目露神往。周瑜似乎习惯了热切的目光，有时还报以浅笑，赵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低声说：“公瑾不愧是家喻户晓的周郎啊。”

　　“见笑，那个称呼已是多年前的事儿了。”周郎见老，不知孙郎又身在何方。

　　抛开怅然，周瑜说：“天色不佳，恐怕要落雨了，不如随我去渡口乌篷船上一避”，话音刚落，周瑜□□的骏马便如离弦一箭般飞身前驱。

　　“稍等——！”赵云见状，立即扬鞭追赶。

　　半途，雨丝果如所料纷纷扬扬地撒了下来，幸好二人在被淋湿前跳上了津渡边的乌篷船。

　　周瑜驾轻就熟地点灯，又从几案下取出酒来暖在炉上。

　　“这是你的船？”赵云疑惑。

　　“算是吧。江南的雨说来就来，这船是以前赛马嬉戏时备下的。”

　　“这么说来方才你是邀我赛马？可真是惊喜呀，公瑾的马术令我甘拜下风。”

　　“胜的是你。虽然我先你一步上船，但先行的也是我，你是不知目的地才不超越我吧。”周瑜说着，递上一盏酒。

　　赵云环顾船舱说：“听说乌篷船最初用于作战时是在雾中，当时从未见过这种船袭来的兵士皆以为船乃无人自行，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没想到子龙兄连前朝事都了然于胸，的确教人佩服。我先敬你一杯。”

　　“这江南的酒，口感醇厚绵长，和北方的迥异呢。”

　　周瑜笑道：“是啊，我以前有个朋友，分明是江南人，却偏爱北方的酒，说喝来豪气干云。”

　　酒过三巡，两人无话不谈，气氛遂热络起来。

　　赵云说：“公瑾乃人中龙凤，自初见时我便有心结交，无奈我们各为其主。不过有件事，我想还是说了吧——昨日宴后，你可是向吴侯献策留主公于吴会？”他顿了顿又说：“梁上君子之事，我耻为之，此事我权当不知。”

　　无论赵云是如何听到了周瑜和孙权的对话，不过看来他是没听到随后孙权的否定。周瑜心知赵云坦诚出此言，一来因他有正人君子心性，二来则为警示周瑜。

　　赵云见此话脱口而出，也不好挽回了，只是他自己也不知是因酒酣而吐真言，还是别有他因。

　　片刻的静默中，雨打湖面的声音清晰地敲打在两人心头。周瑜先回过神，扯开话题又敬酒。

　　雨一直下，两人不知又聊了多久。赵云背靠舱壁，在暖炉营造出的暖意里渐渐憩息。

　　周瑜接近赵云，轻抚他的眉睫，道一声多谢。

　　“赵将军！”呼声在赵云背后响起，“丞相遣我来犒军。”

　　赵云回首，闯进视野的是一张年轻的脸，雨水打在那脸上，却丝毫不减青年人的蓬勃朝气。赵云颔首，招呼一声“伯约。”

　　如今他真是赵将军了，征战多年，对很多事的印象都淡薄了，可眼前的雨，却能清晰地勾起他的回忆——犹记当年，眉眼间有一阵暖意拂过，耳边是一句谢意。

　　雨还是雨，人却已不在江南。

　　完